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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6 章 第96章 結局(下)

    今日新科進士領職入朝,填補空缺,朝中前所未有的熱鬧。</br>  “今賢才入殿,不可無明主。臣等叩請靜王殿下登基,綿延國運!”</br>  幾個眼觀六路的文官聯名,再三拜請寧殷登基為帝。大多為附和客氣之詞,畢竟寧殷往日都是對他們視若罔聞。</br>  但今日靜王殿下坐在金鑾殿中唯一的一把血檀交椅上,漫不經意地掃視一眼烏壓壓跪拜的新舊朝臣,竟是破天荒開了金口。</br>  這回他既不是抄誰的家,也不是革誰的職,而是涼涼道:“那還跪著作甚?登基封后大典,要本王親自操辦不成。”</br>  殿中霎時安靜下來。</br>  未料寧殷這次答應得這般爽快,光可鑒人的地磚上,映出各位文武重臣各異的神情。</br>  尤其是暗中想站小皇子,好借機操控朝局的那幾位,面色頗為驚慌復雜。</br>  “殿下臨危受命,乃我朝之福!”</br>  幾位御史臺的言官最先站出,控制朝中風向。</br>  禮部尚書也接上話茬:“臣即刻安排祭天登基大典!”</br>  大將軍虞淵和兒子虞煥臣交換了一個眼神,短短一瞬,思緒疊涌,又歸于平靜。</br>  仿佛做出了重大的決定,父子二人出列再跪,朗聲道:“臣等愿追隨殿下,匡扶社稷!”</br>  眾臣如夢初醒,紛紛附和:“臣等愿追隨殿下,匡扶社稷!”</br>  一樁大事,就這樣在朝臣的揣測中落下帷幕,無人敢置喙。</br>  虞靈犀抽空,去了一趟大理寺。</br>  前來迎接的年輕官吏穿著一身松綠官袍,面白目朗,自帶一身清正之氣。</br>  他朝虞靈犀一拱手道:“文書核對無誤,娘娘稍候。”</br>  惜字如金,內斂肅穆。</br>  虞靈犀認出了這張古板清秀的臉,不由微微一笑:“是你,周蘊卿。”</br>  周蘊卿面上劃過些許訝異,頷首道:“娘娘還認得在下。”</br>  “自然認得。”</br>  虞靈犀記憶里向來不錯,去年七夕時就對他的相貌留有印象,“周大人以后,會成為大理寺中最出色的少卿。”</br>  周蘊卿年輕,即便得靜王賞識,初入朝堂也不過領了從六品的寺丞一職,距離大理寺少卿的職位還遠著……</br>  然而虞靈犀是誰?那是靜王藏在心尖上的人,當初挾持她的三皇子殘黨余孽,至今還在大理寺牢獄的底層受著生不如死的酷刑。</br>  她的一句夸贊,自是比圣旨還靈驗。</br>  得了贊賞,周蘊卿亦無半分沾沾自喜,不卑不亢道:“娘娘謬贊。”</br>  “對了,清平鄉(xiāng)君雖然性子不拘小節(jié),行事大咧了些,但極為重情重義,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姑娘。”</br>  虞靈犀點到為止,“周寺丞若不嫌她處境窘迫,還請念在當初資助之恩,待她寬厚些。”</br>  提及唐不離,周蘊卿寡淡清冷的面容才多了幾分恭敬:“臣明白。”</br>  話剛落音,兩名吏員親自領著一道素白的身影入殿。</br>  虞靈犀從座上抬首,看見了站在兩名吏員后的薛岑。</br>  在大理寺中關了近一個月,他看上去瘦了一些,風華絕代的溫潤褪成蒼白的憂郁,如同明珠蒙塵。</br>  但他的眼睛依舊溫良干凈,看著明麗無雙的云鬢美人半晌,干燥的唇幾番翕合,撩袍行禮道:“罪民見過二……王妃娘娘。”</br>  稱呼在嘴邊拐了個彎,顯得格外干澀。</br>  “薛二公子請起。”</br>  虞靈犀抬臂,虛扶起了他。</br>  薛岑轉過頭輕咳一聲,兩家浮現些許淺紅,是百花殺的殘毒在他體內作祟。</br>  虞靈犀轉頭,命侍從將早就準備好的包裹奉上。</br>  見到那滿滿當當塞滿包裹的珍貴物件,薛岑一愣,隨即搖首道:“將死之人,不敢承娘娘恩惠。”</br>  他的眼睛,始終不敢望向虞靈犀的方向。</br>  明明她那么溫柔耀眼,耀眼到只需遠遠瞥上一眼,就能逼出他的淚光。</br>  “我也承過你的恩惠。”</br>  虞靈犀起身,將包裹中的物件一樣一樣打開給他看,“這是我讓人煉制出來的解毒丸,有足足一年的份量,可暫時壓制你體內毒性。這是通關路引,還有我親筆所寫的引薦信,從京城往北一路去雁城,按照信上的地址找到藥郎,他會幫你……”</br>  聽到這,薛岑才明白虞靈犀的意思。</br>  “娘娘這是,要放我走?”</br>  薛岑胸膛起伏,艱澀道,“我罪孽深重,唯有以死謝罪,娘娘怎可……”</br>  “是夫君的意思。”虞靈犀刻意搬出寧殷。</br>  薛岑一愣,心中苦味悠長。</br>  “何況罪孽深重之人,已受到應有的懲罰。薛二公子若消極尋死,死如鴻毛之輕,那才真真叫人瞧不起。”</br>  虞靈犀淺淺一笑,溫聲道,“就當是登基大典前的大赦天下,去吧。人總要為自己活一次,山高海闊,任君遨游。”</br>  人總要為自己活一次。</br>  輕柔的話語,卻有著振聾發(fā)聵的力量。</br>  薛岑回想起自己短短二十一年的人生,活于父輩庇護之下,永遠都是被家族被動裹挾著前行。當家族露出華麗外表下的骯臟黑暗,信仰崩塌,他好像一下就失去了活下去的方向。</br>  飲下毒-藥,既是為了向虞家贖罪,也是為了挽救岌岌可危的薛家。</br>  他從未想過活著解決問題,以大義凜然的行徑,來掩飾內心以死逃避的懦弱,何其可笑!</br>  心中迷障散去,薛岑濕紅了眼眶。</br>  他還未來得及收攏薛嵩的骸骨,還未來得及看一眼革職出京、病危的祖父,他還有許多許多的事可以做……</br>  薛岑抬起眼來,像年少時那般溫和地望向她,緩緩攏袖躬身道:“薛岑,多謝娘娘!”</br>  “那么,再見。”</br>  虞靈犀點點頭,與他錯身出了大殿,走入萬丈斜陽之中,鍍著金粉的身姿挺拔窈窕,隱約搖曳著耀目的威儀。出了大理寺,便見一輛馬車停在階前。</br>  車簾半開,里頭深紫王袍的俊美青年閑散斜倚,正撐著腦袋看她。</br>  虞靈犀眼睛一亮,松開搭扶著著胡桃的手,笑吟吟提裙上了馬車:“你怎么來了?”</br>  “接人。”寧殷挪動手指,點了點身側的位置。</br>  于是虞靈犀挨著他坐下,膝蓋有意無意隔著衣料輕蹭他的腿彎,笑得無瑕:“夫君朝中事務繁忙,還要抽空來接妾身,真是體貼。”</br>  話為落音,人已到了寧殷懷中。</br>  “歲歲去見了討厭的人。”他眸色深深,俯身啄了啄她的眼睫。</br>  “有本王討厭之人的味道。”他往下,咬了咬她精致凹陷的鎖骨。</br>  虞靈犀覺得寧殷特別有意思。</br>  他耍瘋時對他自己的身體極狠,割頭發(fā)、刺青乃至于割掌放血,眼都不眨一下。然而對她吃味,話說得再狠,也只敢用嘴懲罰她。</br>  因為知道他異于常人的珍愛方式,虞靈犀才格外心疼。</br>  “有些事因我而起,自然也要由我結束。”</br>  虞靈犀癢得打了個哆嗦,止住寧殷繼續(xù)往下的嘴,“何況釋放薛岑之事,不是你昨晚親口答應了的么?”</br>  寧殷眼尾一挑:“我昨晚何時說過?”</br>  “……”</br>  虞靈犀滿腦子都是急促的金鈴聲和寧殷胸口鮮紅的刺青,不由臉頰一熱,軟軟惱了他一眼。</br>  寧殷笑得愉悅,讓她看著他,就像昨晚一樣。</br>  “不如,歲歲幫本王回憶一番?”</br>  馬車搖晃,他低沉好聽的嗓音卻四平八穩(wěn),“今夜想搖鈴鐺,還是印章?”</br>  虞靈犀不想理他。</br>  入夜,寢殿燈影明媚,榻上美人烏發(fā)及腰,斜倚而坐。</br>  是和美人璽上一樣的妝扮姿勢,只是溫香軟玉,白得耀眼。</br>  “墨玉印章哪有真人有意思?”</br>  虞靈犀打了個哈欠,忍著春末的涼意,望著身披一身清冷水汽而來的寧殷,“像嗎?”</br>  寧殷在榻前頓了頓。</br>  因他習慣于掌控一切,習慣于虞靈犀的溫柔縱容,倒忘了當初她才是那個最擅撩撥的人。</br>  寧殷嘴角揚了揚,傾身欣賞。</br>  虞靈犀卻是按住他:“這章,自然是由我蓋在你身上。”</br>  她刻意加重“上”字,大有馴服馭龍的野心。</br>  寧殷瞇起了眼眸,壓迫感漸漸侵襲。虞靈犀卻是一咬唇,大著膽子蓋章,然而畢竟沒有以下犯上的經驗,蓋得磕磕碰碰。</br>  許久,寧殷發(fā)出一聲低啞的悶笑,慢條斯理道:“不如我跪你?”</br>  容不得拒絕,視線陡然翻轉。不敬鬼神、不拜天子的靜王殿下,為她跪了半宿。</br>  ……</br>  四月初,登基大典如期舉行。</br>  天高云淡,皇旗獵獵,百官宮人肅穆而立,恭迎登壇祭天地社稷。</br>  虞靈犀烏發(fā)高綰,鳳冠花釵,畫著精致大氣的妝容,一身織金鳳袍葳蕤拖地。而她前方,一襲玄黑冕服的寧殷挺拔俊美,淡漠的側顏透著睥睨天下的威嚴。</br>  按照禮制,皇后應落后于天子一步。</br>  然而在登上長長的白玉階前,寧殷卻是停住了腳步,當著百官禁衛(wèi)的面牽起虞靈犀的手,與她并肩踏上石階。</br>  虞靈犀一緊,隨即明麗一笑,扣緊了他硬朗修長的指節(jié)。</br>  邁上最后一級石階,旋身而望,天地浩瀚,江山殿宇盡收眼底。</br>  雄渾的號角吹響,眾臣叩首,山呼陛下萬歲,皇后千歲。</br>  呼聲回蕩在宮中,震耳欲聾,虞靈犀以余光瞥著身側的寧殷,眸色是從未有過的明亮。</br>  前世那個陰鷙的瘋子終于站在了陽光下,站在頂峰,堂堂正正的接受眾臣叩拜。</br>  冗長的祭祀過后,便要入金鑾殿接受百官的朝拜。</br>  巍峨的大殿漆柱殷紅,金龍盤旋而上,最前方的龍椅已經置換過全新的,因為寧殷嫌臟。</br>  老皇帝用過的臣,使過的物件,他都嫌臟。</br>  虞靈犀坐在了龍椅旁邊的位置,百官井然入殿,再拜叩首。這么近的距離,虞靈犀看到了最前排的阿爹,他望向自己的目光是那樣的慈愛而有力。</br>  新帝登基當日,通常都會頒布一道圣旨籠絡民心,譬如大赦天下,亦或是減免三年賦稅。</br>  連戶部尚書也建議道:“如今燕人縷犯我朝邊境,引起百姓恐慌而至糧價飛漲。若陛下能減免賦稅,澤被眾生,乃天下福祉!”</br>  一些人點頭附議,俱是等待座上看似閑散,實則極具凌寒壓迫的年輕新帝開口定音。</br>  “燕人南下殺人劫掠,你們不想著怎么把東西搶回來,卻讓朕減免賦稅。”</br>  寧殷呵笑一聲,“揚湯止沸、粉飾太平這一套,倒讓諸位玩得挺明白。”</br>  此言一出,戶部尚書惶然下跪:“老臣愚鈍,求陛下指點!”</br>  寧殷叩了叩龍椅扶手,抬眸道:“殺回去。”</br>  此言一出,滿堂皆驚。</br>  新帝登基第一件事便是驅逐外患,這可是建朝以來頭一遭!稍有不慎,則會被扣上“窮兵黷武、好戰(zhàn)喜殺”的帽子。</br>  這……這實在是一個劍走偏鋒的決定。</br>  只有虞靈犀知道,寧殷是要用燕人的血來立威。</br>  減免賦稅只能讓百姓稍稍好過三年,而三年避戰(zhàn),足夠將剛剛崛起的燕人養(yǎng)得膘肥體壯,更加難以對付。而此戰(zhàn)若勝,震懾天下,才是激起士氣、一勞永逸的法子。</br>  仗要打,但不是前世那般的打法。</br>  “燕人今日劫掠糧草,明日便是攻奪城池,殺我子民。步步蠶食,永不饜足。”虞靈犀端坐鳳位之上,一字一句清越道,“他要戰(zhàn),我便戰(zhàn)。我衛(wèi)朝沒有懦夫!”</br>  寧殷瞥過眼,望著她的眸中蘊著恣意的笑意。</br>  她說她要站在他身邊,而非身后。</br>  原來,不知是說說而已。</br>  殿中,大將軍虞淵主動出列,聲音渾厚道:“臣愿請纓,為蒼生一戰(zhàn)!”</br>  緊接著,虞煥臣出列:“臣請隨父親出征,驅逐燕人!”</br>  聲音回蕩在殿中,振聾發(fā)聵。</br>  寧殷慢條斯理道:“難得有虞將軍這樣的聰明人。”</br>  一錘定音,朝中不少觀望之人紛紛跪拜,齊聲道:“陛下圣明!皇后英明!”</br>  接下來的日子忙碌而充實。</br>  虞靈犀做靜王妃時,整日除了散步看書,便是休憩烹茶,日子清閑得近乎無聊。</br>  而此番剛做皇后,許多東西都要慢慢學,忙得腳不沾地,別說烹茶,便是坐下來好好喝口茶都是奢侈。</br>  可虞靈犀并不后悔,她的每一句話,每一個決策,都有著莫大的意義。</br>  因要出兵迎戰(zhàn),軍費開支極大,虞靈犀便著手裁減了一半宮人數量,遣散未生育的先帝妃嬪,開源節(jié)流,為寧殷分擔壓力。</br>  正吩咐女官去辦此事,便見殿中走進一人。</br>  不上朝時,寧殷不常穿龍袍,只穿著一身殷紅的常服負手踱來,襯得面容冷白清冷,深邃俊美。</br>  “你來啦,奏折都批閱完了?”</br>  虞靈犀親手給他斟茶,展開明媚的笑來。</br>  寧殷嘖了聲,撩袍坐下:“歲歲不關心我,倒關心奏折?”</br>  虞靈犀以名冊遮面,只露出一雙杏眼:“哪有?”</br>  寧殷瘋是真的,聰慧也是真的,堆積如山的奏折在他面前就像捏泥一般輕松,再難的問題熬上半宿也能解決。</br>  雖然他時常批閱到一半就摔了奏折,盤算去抄個不聽話的大臣全族,亦或是將“拖下去砍了”掛在嘴邊,將身邊人嚇得夠嗆。</br>  但不可否認的是,虞靈犀對他的手段欽佩到近乎嫉妒的地步。</br>  她自恃不笨,但在寧殷面前終究差了些火候。</br>  若有他一半的雷厲風行,也不至于光是裁減宮人便忙了近十日。</br>  見寧殷看著自己,虞靈犀忙將手頭的事情匯報:“出征北燕之事,有阿爹和兄長在,你不必擔心。”</br>  前世寧殷手下沒有能行軍打仗的出色武將,所以一場戰(zhàn)爭才拖了兩年,耗盡人力財力,引來罵聲無數。</br>  這輩子有父兄在,且朝中奸佞已拔除,必定不會再步前世后塵。</br>  寧殷似乎對此事并不關心,依舊看著她。</br>  虞靈犀又道:“我將宮人數量裁減為一半,每年可省下至少七萬兩開銷。有幾位沒生育的老太妃不愿出宮,小鬧了一陣,不過已經擺平了。”</br>  見寧殷還望著自己,虞靈犀有些心虛了,反省了一番,方拉了拉他的衣袖:“怎么了,寧殷?”</br>  莫非哪位大臣做事說話出了錯,惹著他了?</br>  正想著,眼前一片陰影落下。</br>  寧殷伸指碰了碰她眼底淺淡的疲色,而后將她手中的名冊抽出來一扔。</br>  吧嗒一聲輕響,將殿中立侍的宮女駭得一顫。</br>  虞靈犀眨眨眼:“怎么……”</br>  話未說完,寧殷已攥住她的手腕,拉著她出了大殿。</br>  外面陽光正好,云淡風輕。</br>  空氣中浮動著暮春的花香,沒了料峭的寒意,卻又不顯得燥熱。虞靈犀被寧殷拉著走過長長的宮道,淡金的裙裾飛揚,直到御花園的海棠霞蔚鋪展眼前,她才明白寧殷是特意帶她出來散散心。</br>  虞靈犀本不喜歡海棠,前世趙府就種著大片海棠花。</br>  “不喜歡?”</br>  寧殷看出了她那一瞬的遲疑,隨即了然的樣子,“砍了。”</br>  侍從動作很快,真的開始伐樹掘花。</br>  眼看著海棠花要慘遭毒手,虞靈犀哭笑不得:“別!砍了重新栽種,又得花上千兩銀子。”</br>  她好不容易才省出來的銀子呢!</br>  怕寧殷真的將海棠苑夷為平地,虞靈犀只好拉著他繼續(xù)往前。</br>  前面是一片山茶,大朵大朵層層疊疊,開得極美。</br>  沿著花苑走了兩刻鐘,隱隱露出一座凋敝陰冷的宮殿,以高墻圍攏,密不透風。</br>  身側的寧殷目光一頓,緩下了步伐。</br>  虞靈犀并未察覺,抬手遮在眉前道:“前面是什么宮殿?怎么如此荒蕪?”</br>  “朝露宮。”寧殷道。</br>  “什么?”虞靈犀覺得這個名字有些耳熟。</br>  “朝露宮。”</br>  寧殷又淡淡重復了一遍,“它還有個名字,叫冷宮。”</br>  虞靈犀想起來了:這里是先帝關押寧殷母親的地方。</br>  寧殷在此處過了十二年煉獄般的生活,然而逃離煉獄,又墜入另一個煉獄。</br>  虞靈犀一時看不懂寧殷眼底的黑寂是什么,她只感到了綿密的痛意。</br>  “我們換條路走吧。”</br>  她體貼地握著了寧殷的手指,朝他淺淺地笑。</br>  寧殷眼底重新浮現出光來,勾著興致的笑:“想不想進去瞧瞧?”</br>  虞靈犀搖搖頭:“不想。”“撒謊。”寧殷捏了捏她的尾指。</br>  虞靈犀的確想,有關寧殷的一切,她都想了解。</br>  但她知道這是寧殷不堪回首的往事,她不想他受傷。</br>  她可以往后偷偷前來看看,獨自心疼一會兒,再回去用力地抱抱他。</br>  但,虞靈犀低估了寧殷那股近乎自虐的狠絕。</br>  當他下定決心放下心防時,是愿意將心底的傷口血淋淋撕開,然后捧到她眼前展示的。</br>  “這是那個女人關押我的小屋。”</br>  寧殷指了指側殿耳房,“每次我不聽話,便會鎖在這里頭關上一夜。”</br>  當然,如果老畜生來找她過夜,他也會被關進這里面,聽著外頭斷續(xù)傳來的難堪哭喊,絕望地捂住耳朵。</br>  “有一次那個女人被折騰得發(fā)病了,忘了我還在黑屋里,我在里頭呆了兩天一夜才被人發(fā)現。”</br>  寧殷用若無其事的嗓音,說著令人毛骨悚然的話語,伸手推了推,腐朽的門板應聲而倒,揚起一地塵灰。</br>  他抬袖遮住虞靈犀的口鼻,將她攬入懷中,朝逼仄的黑屋里望了眼,意外道,“竟然這么小?兒時呆在里面,總覺得又黑又空蕩。”</br>  “小孩的身形小,所以才會顯得屋子空蕩。”</br>  虞靈犀說著,已能想象幼年的寧殷如何蜷縮在黑暗的角落里,縮成小小一團顫抖的模樣。</br>  呼吸一窒,她拉著寧殷往外走。</br>  可院子里的記憶也并不美好。</br>  “七歲從此樹上摔下來過,為了撿別人不要的紙鳶。”</br>  他望著院中那株枯死的歪脖子槐樹,瞇著眼道,“真蠢。”</br>  再往前走,便是落滿塵土枯葉的石階。</br>  “這里,是那個女人罰我下跪的地方。”</br>  寧殷又指著階前一塊嵌滿鋒利碎石的地磚,笑著給她介紹,“卷起褲管,跪上半個小時,膝蓋就會紅腫。跪上一個時辰,皮開肉綻,跪上一日,人事不省。”</br>  “別說了,寧殷。”</br>  虞靈犀再也聽不下去,壓抑道。</br>  而回憶如凌遲,施加在寧殷身上的痛苦只會比她更甚。</br>  寧殷撫去她眼角的濕痕,過了許久,才湊過來低沉道:“那個女人一定羨慕我。”</br>  他的聲音是輕松的,帶著些許得意。</br>  “是的,她羨慕你。”</br>  虞靈犀抱住了寧殷,將臉埋入他的胸膛,“因為你比她幸福,因為……我愛你。”</br>  咬字很輕,但寧殷聽見了。</br>  他瞇著晶亮的眸,像是贏了一個看不見的敵人,像是贏了小黑屋中那個狼狽又無助的自己。</br>  墻邊有一抹紅,走近一看,是一株羸弱的鳳仙花。</br>  莖瘦葉蔫,瘦弱得仿佛風一吹就倒,但它依舊在石縫中活了下來,還開出了一朵火紅的花。m.</br>  “有花。”虞靈犀笑道。</br>  這座壓抑的囚籠里,有生命在茍延殘喘,在熱烈綻放。</br>  “你知道嗎,鳳仙花是有蜜汁的。”</br>  她小心地摘下了那朵即將枯萎的花,遞到寧殷面前,“不信你嘗嘗。”</br>  寧殷垂眸看著那朵著實算不上美麗的花朵,片刻,傾身俯首,就著她的手叼住了那朵花,輕輕含住。</br>  艷紅綻放在他的薄唇間,涼涼的,有些苦澀。</br>  虞靈犀輕巧一笑,拉著他的衣襟踮起腳尖,仰首吻住了他唇間的花。</br>  風起,樹影婆娑。芳澤輾轉,淡紅的花汁順著唇瓣淌下,又很快被舐凈。</br>  風停,陽光越過高墻灑落他的眼底。</br>  寧殷抬指抹了抹她如鳳仙花一般艷麗的唇,附耳道:“這蜜汁,不如歲歲的甜。”</br>  虞靈犀眸光瀲滟,氣喘吁吁道:“陛下,注意言行。”</br>  寧殷笑得很是愉悅。</br>  鬧了這么一通,虞靈犀累了,便拉著寧殷尋了快干凈的石階坐下,將頭靠在他寬厚的肩頭。</br>  片刻,只聞涼風拂動積葉的窸窣聲響。</br>  寧殷垂眸,靠在肩頭的美麗皇后已然輕淺睡去。陽光越過高高的墻頭,鍍在她的上半張臉上,眼睫和發(fā)絲都在發(fā)光。</br>  寧殷記憶中的冷宮,只有無盡的黑暗和陰冷。</br>  但現在,有光。</br>  在這里睡覺會著涼,寧殷索性抄住她的膝彎,將她整個抱起,往坤寧宮的方向行去。</br>  紅墻金瓦,宮人紛紛避讓叩拜,一襲朱袍的年輕帝王抱著他的皇后跨過伏地的宮人,旁若無人,一步一步穩(wěn)穩(wěn)走過漫長的宮道。</br>  微風拂面,金色的披帛長長垂下,如同金霧飄散。虞靈犀腰間的龍紋玉佩與寧殷腰帶上垂掛的瑞兔香囊相碰,輾轉廝磨。</br>  輕微的顛簸中,虞靈犀迷迷糊糊哼了聲。</br>  “寧殷。”</br>  “嗯。”</br>  “別怕。”</br>  “……嗯。”</br>  斜陽照在他們身上,長長的影子合二為一,雋美如畫。</br>  事事皆如意,歲歲常安寧。</br>  日日復年年,直至永恒。</br>  (正文完)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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