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家的時候只有薩繆爾來接,因為其他人實在分不開身。凌晨三點半,埃德加還在嘔吐。
薩繆爾站在庭院正門,背著手,高個子如同一根釘,契在雨里望他,望到車的時候那張干硬古板的臉上露出了一點笑容,接著快步走過來,從司機手里接過那個小小的行李箱,又示意司機去停車。
接著便站在一旁,撐起傘,騰出位置,讓四年沒有回家的小少爺看一眼家。
艾森望著薄雨下的庭院,望過噴水池和花園,看見莊園主棟里亮著的唯一一層燈,盡管遠遠一望,艾森也知道里面必然兵荒馬亂。從下往上數,燈亮在第五層,那里是閣樓,看來父母聽他的話,把朱莉安娜和埃德加移去了閣樓。
“埃德加怎么樣?”
薩繆爾垂著眼搖搖頭。
“我姐呢?”
薩繆爾抬頭看他,抿抿嘴:“請進吧。”
越靠近主棟,就越覺得鬼氣森森,門口還蒼綠的樹葉,到了房子邊,已經只剩下枯黃的雜草,大群的蒼蠅在門口飛,有股若隱若無的腥臭從房子里飄出,地上一片帶紅色的泥濘,似有黑色的活物在動。
有人為艾森拉開正門,他剛進去,就聽見一聲凄厲的尖叫,隨后他抬起眼,看見了站在樓梯上的父親,一臉憔悴地望著尖叫聲傳來的方向。
赫爾曼注意到聲響,轉過頭看他,疲憊的臉上露出笑容,走下來親吻擁抱他。在艾森去教廷之后,赫爾曼常去看望他,這件事也是上個月去羅馬告訴他的。
艾森看了一眼樓上,又看向赫爾曼:“你老了?!?br /> “我每天都會老一些的,艾森?!焙諣柭鼰o奈地笑了一下,“很抱歉叫你趕回來,我聽神父們說你很忙?!?br /> 艾森還在盯著樓上,也沒有看他,說了句希伯來語,赫爾曼沒有聽懂,又問了一遍。艾森說沒什么,朝樓上走去。
伊蓮娜獨自站在長長的走廊里,捂著手帕顫抖著,朝房間里望,像一只被釣餌勾住的魚,絕望又焦急地探著身子。
艾森走過去攬住她的肩,她猛地回頭,看見他,眼淚便抑制不住地流出,密集的吻落在他的額頭和臉頰上,她捧著他的臉:“艾森……我的寶貝,你回來了……”她說著便抓住他的衣服,捏捏他的手臂,又捏捏臉,“天啊……你瘦了,你長個子好快……”她又哭起來,“你自己一定很辛苦吧,寶貝……”
艾森彎腰吻吻她的額頭:“好了媽媽,你半年前才剛見過我,現在我去看看她?!?br /> 伊蓮娜依依不舍地放開他的手,又踮著腳吻吻他的臉:“抱歉寶貝……我每次見你都覺得你變化好大,每次見你都像是換了一個人……”
艾森僵硬了一下,才轉開臉:“沒有,沒什么差別。”
這個小房間天窗里透過月光,灑在兩張床上,一張床上躺著一個干瘦的女人,另一張床躺著一個青紫色的小男孩兒。
一股刺鼻的臭味從房間里沖出來,像是腐臭的泥漿,還混著腥臭的酸味,地上流著一攤黃色的稀水,像是某種□□,床上的女人發出一陣痛苦的嗚咽,仿佛有什么東西在折磨她,男孩兒則瞪著一雙眼,眼球凸出,一只眼眶里有兩只眼球,嘴長成了青蛙的形狀,這會兒正撲閃的眼看艾森,然后叫了一聲:“舅舅!”
艾森走進去,靠近女人的床,她四肢綁在床頭,照艾森之前的要求,??床頭上掛了面小鏡子,床尾點了三根蠟燭。
朱莉安娜抬起頭看艾森,眼淚汪汪,因為精神飽受折磨,哭得太多,眼角擠了一攤眼屎,頭發亂糟糟,有蜘蛛在里面爬,如果不是伊蓮娜三天前給她洗過澡,現在只會更糟糕。
艾森轉頭看男孩兒,伸手摸了摸他的臉。艾森手碰到的地方,男孩兒的臉迅速變正常,他天真地看著艾森笑,因為他是感覺不到這一切的,他的精神在一個安全的地方。他問艾森:“舅舅,你回來看我啦!”
艾森彎下腰抱了抱他,小孩子柔軟的雙臂掛在他的脖子上,用嘴唇輕輕啄了一下艾森的臉,像一朵花拂過,接著男孩咯咯笑起來。
埃德加靠在艾森懷里,軟軟的頭發撓得艾森脖子癢,他轉了一下脖子,埃德加又朝他脖子吹氣,又小聲說:“舅舅,我給你寫的信你收到了嗎?”
“……收到了。”
“那太好啦,我想和你出去玩。”
艾森放開他,蹲在他床邊:“你幾歲了,埃德加?”
埃德加伸出五根手指:“四歲?!?br /> “不對,你算錯啦?!卑瓝u頭,“到九月你才四歲,現在你三歲?!?br /> 埃德加掰著手指皺著眉算,算了半天放棄了,“我討厭數學!”他又伸手要艾森抱,艾森站起來:“睡一下吧,埃德加?!?br />
埃德加跪在床上去抓艾森的手臂,沒有抓到,抓到了他脖子上掛的十字架,手指立刻卷起燎泡,長出指甲,這小男孩兒露出獠牙、眼睛變色,捂著受傷的手向后退,摔倒在床上,接著又瞪著無辜的眼:“舅舅,你燙到我了?!?br /> 艾森看了一眼他,轉身去女人床邊,開始解捆著朱莉安娜的鐐銬,朱莉安娜搖著頭拒絕,在床上又踢又打,但艾森力氣很大,解開之后就把她一把抱起,準備離開。
埃德加在背后哭喊:“媽媽!媽媽!你們去哪里???!舅舅!媽媽,我不要一個人在這里!”
朱莉安娜在艾森懷里掙扎,越過他向埃德加伸出手:“別怕……別擔心!媽媽……媽媽來陪你!……”她淚流滿面,拼命地向后撲,抓花了艾森的臉,艾森躲開她的手,幾步路來到門口,把她放下。剛一落地,她就要向里跑,艾森看后面的傭人:“扶著她。”
傭人們上前來攔住她,赫爾曼和伊蓮娜也來拉住她,這會兒朱莉安娜力氣太大,要好幾個人才制得住她。
另一邊,朱莉安娜離開房間的下一秒,埃德加幾乎就在房間里融成一團泥,只留了一張嘴在驚聲尖叫,所有的折磨現在給到他身上。
艾森進了房間,踹上門,走到埃德加身邊,埃德加這時長出了眼,眼淚汪汪:“舅舅??!好疼?。?!”
他的身體被扭曲,向四面八方拉扯,似乎被空中什么無形的力量扭動著,不停地轉著他的腰,轉出了兩圈,艾森聽到骨骼一節節斷裂的聲音。他的皮膚鼓起,血在下面滾動,舌頭越伸越長,團在嘴里,他睜眼眼睛哭,不敢閉嘴。
艾森平靜地看著他,給他打了一管鎮靜劑。
“這不行,起碼得三管。”
有個聲音在空中傳來。
艾森不耐煩地抬起頭看燈架,上面坐了一只玩具熊。
“下來?!?br /> “怎么了,這也沒人坐啊?!蓖婢咝鼙M管這么說,還是滾下來,滾到了艾森腳邊,“我看確實難搞,你和我們休戰是正確的,還是先處理家里的事比較重要啊,對吧?!?br /> “忒皮爾洛斯。”艾森低頭看他,“閉嘴?!?br />
忒皮爾洛斯閉上嘴,看著艾森打了第三管鎮靜劑,埃德加才終于安靜了下來,暈沉沉倒下去。
“不會死吧?還是小孩子。”忒皮爾洛斯自言自語,說完又笑起來,“不過他是混種胎,死不了,就是為了添堵的。”
艾森看了一眼埃德加,轉身走出門。
門口朱莉安娜仿佛不會疲累地掙扎著,一心要往門里撲:“我是成年人,那些我可以來承受!……”然后她看到了出來的艾森,便沖到他身上,抓住他:“怎么樣?怎么樣?驅魔了嗎?”
艾森看著她,捧著她的臉,用拇指擦擦她的臉:“他睡了。來吧,我們聊一下?!?br />
事實證明,只要不和埃德加呆在一起,朱莉安娜的精神會迅速好轉起來,畢竟她本來就是一個非常昂揚的人。
伊蓮娜給她泡了杯茶,逼著她去洗了個放松的澡,把她裹在厚重的毛毯里,才帶她來到會客室。赫爾曼已經在沙發上抽上了煙,艾森靠在窗邊站,望著樓下花園的燈。
看她們回來,兩人才抬起頭看過來。
朱莉安娜拒絕了媽媽給的蛋糕,“媽咪,我沒有心情吃這個?!?br /> 伊蓮娜在旁邊勸:“就一個,就吃這一個寶貝?!?br /> 朱莉安娜嘆口氣,接過來,有個傭人走到她身后幫她把濕發包起來。
“怎么驅魔?”朱莉安娜問。
艾森看了眼她,伸手撓了撓眉毛:“很難?!?br /> “哪里難?需要的材料?步驟?”
艾森靠坐在窗臺上:“我跟你說過,他不是被附身,不是驅魔那么簡單的。”
朱莉安娜絕望地看著他:“要怎么做都可以……你說吧。”
艾森低著頭,聲音幾不可聞:“殺了他吧。”
三人看向艾森。
赫爾曼只看了一眼艾森又轉開臉,抽了一口煙;伊蓮娜看了一眼艾森便轉向朱莉安娜,擔心地望著她;朱莉安娜嘴唇蒼白顫抖,眼眶通紅。
“我沒懂,”朱莉安娜嘴唇有些發抖,“我們是在商量,怎么救他對吧?”
“他不是被附身,他是人和魔鬼生下的雜種?!卑f,“他們這種東西,平時會和人類一樣生活,直到某個時刻——且這個時刻一定會到來——他們就會下地獄,可他們不是魔鬼,去不到其他世界或時間,他們的精神在地獄,身體卻被困在這里。盡管他們在意識上是人類,可他們于人于己都只有死路一條,對自己,會把自己折磨致死,對他人,會把靠近他們的所有人折磨致死?!?br /> 艾森深吸一口氣:“我實話說了吧,這種東西生下來,就是來折磨人的,你期待的兒女健康,開枝散葉,子孫滿堂,后世綿延都不會有的,就連平安成長,也是不可能的,他們已經失去了為人子女的全部意義,活著就是受罪和折磨。”
父母一言不發,轉頭看著朱莉安娜,她正圓睜著雙眼,嘴唇顫抖,她那雙碧藍色的瞳孔失了焦,鼻翼抽動著,她干瘦失去光澤的臉上,表情分外扭曲,接著她的眼神逐漸回到艾森身上,從喉嚨中擠出聲音:“不準你……這么叫他?!?br /> “‘雜種’嗎?”
朱莉安娜抬起頭盯著艾森,艾森避開了她的眼神。
伊蓮娜坐在女兒身邊,攬住她的肩膀:“怎么會是人和魔鬼呢?朱兒和薩金特是青梅竹馬,你從小就認識的……”
“被強/奸了唄,”忒皮爾洛斯轉頭看艾森,“對吧,它們確實喜歡干這種事,找一些夫婦,趁丈夫不在,很簡單的,妻子都發現不了,而且這樣子嗣還能平安降生,比找處女強多了,對吧?!?br />
艾森沒有說話,他畢竟不能告訴姐姐,死去丈夫留下的唯一孩子,是她跟魔鬼生的。
“是啊,”赫爾曼也看艾森,眉頭擰得很緊,“人和魔鬼,誰是魔鬼?薩金特嗎?”
艾森看了看三人,干咽了一下:“我剛開始研究魔鬼也沒幾年,了解得也不多……”
“如果你了解不多的話……”朱莉安娜突地站起來,帶翻了膝蓋上的水杯和蛋糕,“那你為什么信誓旦旦地說埃德加一定要死!理由呢?!你為什么不研究透徹再下這種結論呢?”
“朱兒……”母親試圖去拉她,但朱莉安娜跌跌撞撞地朝艾森走去,赫爾曼趕忙起身扶她。她很久沒吃飯,長時間被折磨,這會兒撐著一口氣,撲到艾森腳邊,艾森坐在沙發上,雙手交疊放在膝蓋上,低頭看她。
“艾森……”朱莉安娜說,“你不能這么對我,我唯一一次,請求你幫忙……”
忒皮爾洛斯在墻上笑:“他幫不了你?!?br /> 艾森舔舔嘴唇:“我幫不了你。”
朱莉安娜頓時咬起牙,瞪著艾森:“艾森,我要求你幫我,我要你救救埃德加,你不是說這是你的工作嗎!所以你離家遠走,把我們全部拋在腦后,因為你要追求什么……神圣和使命?!敝炖虬材茸プ“南ドw,“你就一走了之,我們為了你,從皮茨拉夫山離開,你去羅馬,我們就去羅馬,你去西班牙,我們就去西班牙,放棄了原本的生活和一切權力,換來你一句‘各過各的吧’,母親做手術的時候你在哪里?父親被彈劾的時候你在哪里?艾森?你轉頭看一眼我們都不愿意嗎?”
“不要說了,朱莉安娜。”赫爾曼阻止她,試圖把她拉起來。
朱莉安娜揮開他的手,惡狠狠地說:“艾森,你不能這么對我們,薩金特是為了救你死的!如果沒有他,你已經死在那場車禍里了!”
艾森皺起眉:“我沒有讓他救我,我已經說了很多遍,離我遠一點。我怎么負責?那場車禍就是為了對付我安排的,本來就應該我去死,我告訴薩金特讓他跑了,他一定要先把我推出來,自己死掉了,我能怎么辦?我告訴他讓我死了就行了,他不信,現在我再告訴你們,我死根本不重……”
他話沒有說完,因為赫爾曼一巴掌打在他臉上,艾森驚得抬頭,看見后面捂住嘴哭的母親。
赫爾曼看他:“說夠了沒有?!?br />
艾森喪了氣,低下頭,悶悶地重復:“如果你想拿負罪感威脅我……”
朱莉安娜懵了,驚訝地睜大雙眼,眼淚汪汪地扶住他的膝蓋,幫他把剛才被她抓皺的布料展平:“抱歉……艾森,我不是那個意思……”她胡亂地抹了一把臉,語氣慌張而帶著討好,“抱歉……但是艾森,我唯一的心愿,就是家人團圓,薩金特已經離開了,可是埃德加……艾森,我是,我是一個母親……艾森,你,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我不知道該怎么說……你……我病得很重的時候,他陪著我,我看到他就會覺得人生還有很長,你明白嗎,就是……他太年輕了,太無辜了,人生還有很長在他面前,他還沒有讀過書,他還沒有愛過誰,他還沒有吃過干果,你記得院子里的干果嗎?你小時候很愛吃的,可他還沒有嘗過,就讓他嘗一口……艾森……我該怎么說……”
艾森低頭看著他姐姐,在他記憶里,朱莉安娜是個非常高傲瀟灑的女人,如同所有愛得萊德家的人,天生就極富熱情和創造力,在優渥的條件下長大,無往不利,眾人矚目;薩金特是她從小的玩伴,青年才俊,風度翩翩,很登對。薩金特是個好人,是個真正的好人,他會在車禍里救妻子的弟弟,哪怕為此付出生命,最后一句遺言是“幫我向朱兒道歉,沒能和她……”艾森最后也不知道,他到底想說什么。更重要的是,薩金特死的毫無價值,因為被他救了的艾森,第二天就被別的東西殺了。壓在車底時艾森就已經告訴他,我是無窮無盡的,我現在動不了,你殺了我,或者自己跑,怎么樣都可以。但薩金特不同意,他在那個時候還有心情跟艾森辯論“每個艾森到底是不是完全相同的,那你的意志怎么辦”。
所以薩金特死了。
小時候剛出生的艾森在草地上到處爬,他姐姐已經穿著一身瀟灑的馬裝在平原上策馬了。她是很好的姐姐,她心底清澈,開放包容,她教艾森騎馬,打冰球,寫作業,她把自己會的一切都毫無保留地教給艾森,只要艾森想學。她性格開朗,為人坦率,心情不好的時候找些莫名的由頭跟艾森打架,兩人如同兩只貓在互抓,失戀的時候不回自己房間,偏要趴在艾森床上哭,艾森前前后后給她收拾。等她和薩金特兜兜轉轉結成伴侶,艾森遠遠地望著她穿白紗,由赫爾曼牽著,走向薩金特。他們在婚禮上,為艾森留了一杯酒,放在主臺上,艾森望著他們,直到婚禮散場,才轉頭離開。
埃德加,艾森確確實實從看到他第一眼就決定要愛他。盡管考慮到所有情況,艾森最應該獨來獨往,但埃德加就像所有幼童,無條件地親近并喜愛靠近的一切大人。艾森從來沒有抱過這么柔軟的東西,這么不設防的東西,在兵慌忙亂、提心吊膽的斗爭里,簡直安全得讓人崩潰。
艾森看著她痛苦的臉,過往她昂揚的、青春的、張揚的、動人的表情走馬燈一樣在眼前晃。她還年輕,可她美好的身體如今干癟瘦弱,像一朵花枯萎掉了。她自愿失去往日的神采和光輝,干瘦衰老,形同枯枝,以為那樣就能讓埃德加好過一些。她懇請、哀求,她和父母一樣,面對著日漸冷酷的艾森,已經不自覺地放低了身段,因為愛他,也因為擔心他。
艾森望著她,如果不是朱莉安娜,如果不是埃德加,這件事有什么難做的。可是全世界,再不會有人像他的家人一樣在意他。傷害自己的家人,無異于一艘船開炮擊沉了歸家的港口,港口尸橫遍野,這艘船也從此無依無靠。
“我……”艾森開口。
忒皮爾洛斯在旁邊提醒:“你幫不了的,別開這個口?!?br /> 艾森扶起朱莉安娜,看著她失魂落魄的臉,撫去她的淚水:“我來想辦法?!?br /> 朱莉安娜的眼睛亮了一下,像沙漠里的人看見了水,連聲道謝,想吻吻他,卻暈了過去,艾森接住她,吻吻她的額頭。
夸下這個口,但艾森并不知道怎么做,于是他獨自坐在自己的房間里,任憑忒皮爾洛斯在身邊聒噪。
“沒用的,沒救的,雜種就是無解的難題,”忒皮爾洛斯搖頭,“現在你怎么辦?”
艾森沉默了一會兒,轉頭盯著桌面:“叫撒旦來?!?br /> “你叫誰來都可以,但撒旦又能做什么?”
艾森沒說話,過了一會兒,清清嗓子:“鮑爾?!?br /> 整棟房子突地一片沉寂,似乎震顫了一下。
“過來我這里。”
忒皮爾洛斯默默地爬下來,躲在了艾森腳邊,不一會兒,門口一團陰影中,浮出一個人形。
“我這樣您會不會比較親切?”鮑爾說,“是人形?!?br /> 艾森單刀直入:“你有什么辦法?”
“雜種是這樣的,”鮑爾笑瞇瞇的,摸摸自己的八字胡,“不聽您的話?!?br /> 艾森抬起眼看他,沒有出聲。
鮑爾便朝前走走:“但也是有商量的余地的?!?br /> “你想怎么樣?”
“自從您知道了我的名字以后,我就寢食難安,生怕您叫我一聲我的名字,就把我抹殺掉。”鮑爾自己坐下來,“畢竟撒旦和其他的惡魔不一樣,您需要知道我的名字才能殺掉我,出于一些原因,您一直還沒有下手,是不是像貓抓老鼠一樣,享受著讓我提心吊膽的過程呢?”
“想多了?!卑狡娇此谎?,“我事情多,忘記了?!?br /> 鮑爾抽了一口氣,“那怎么辦呢?我也想要安全一點。”
艾森沒什么耐心:“直接說,你想怎么樣。”
“那我們,就做個約定吧?!?br />
忒皮爾洛斯在地上悶悶地說:“《驅魔101》,基礎課程第一講,永遠不要和魔鬼談判?!?br /> 鮑爾歪著頭看過去:“你不太聽話啊,我畢竟是你老板?!?br /> 忒皮爾洛斯往后縮縮:“我是自由選民,最近在放逐自我。”
艾森問:“好,我不殺你?,F在告訴我,你打算怎么做?”其實這話說完艾森就有不詳的預感,和魔鬼談判,多半沒有好下場。
鮑爾說:“你得做個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