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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等-5


  因為打定主意,交歡后各自穿衣服時,安德烈看到臺蘇里拿走了他的手鏈,但沒有做任何表示。手鏈是赫爾曼訂做的,安德烈不用猜也知道,臺蘇里將會把這東西放在臥室,讓赫爾曼看到——這是臺蘇里挑戰赫爾曼權威的一種方式。

  安德烈對婚姻已經不抱希望,確切地說,是對赫爾曼不抱希望,他現在主要想把身上的魂靈清除干凈,普魯伊特神父為他描述了一種新的生活方式,雖然安德烈不認為自己會突然擁有信仰,但有神父這樣的人做引導,他不介意嘗試一下。
  唯一的問題,就是艾森仍舊堅持認為,普魯伊特神父要殺了他。

  所以安德烈在路上發現艾森又在跟蹤的時候,也沒有那么驚訝。得說,艾森的跟蹤技巧毫無長進,現在更是懶得裝一裝,大搖大擺地跟在后面,安德烈轉頭的時候,艾森還一副氣鼓鼓的樣子。
  “怎么了?”
  艾森責問道:“你為什么非要去?他又不是好人。”
  “你擔心,你就不要去。他殺不了我,所以我要去。”安德烈說著就要往前走,艾森又跟了上來,擋在了他前面。

  艾森這種孩子,就是他和一萬個人站兩邊,一萬個人告訴他過去,艾森都會說“你們全部都錯了,應該你們都來我這邊”的那種孩子。
  “你有證據嗎?”
  “沒有,”艾森伸開手臂,叉著腿站在路中央攔住他,“但我的想法是不會錯的,我可是個聰明的小孩。”
  “沒人說你不是,如果你擔心,你就回家去。”
  “但是知道有個人想殺我,我怎么會有安全感呢?”
  “那你想怎么樣?”
  艾森放下手臂走過來,“你得跟我保證,你會保護我。”
  “當然,你只是個小孩子,”安德烈嘆口氣蹲下來,“如果他試圖傷害你,我來處理,這點我保證。”
  “你會殺了他嗎?”

  “艾森,不知道你注意到沒有,對于一個十來歲的小孩子來說,你講太多‘殺’了,殺戮并不是解決問題的唯一方式。”
  艾森奇怪地打量他:“……你怎么了?講話神神經經的。”
  “我有可能會信教,然后變成一個和平的博愛主義者。”
  “信教現在已經不酷了。”
  “這和酷不酷沒有關系。”
  艾森擺擺手,懶得爭論這些,“我不管,你就跟我保證,不管發生什么事,你都一定會保護我,不要加那么多限定條件。”

  安德烈看著他:“好,我保證,不管發生什么事,我都一定保護你。可以了嗎?”
  艾森滿意地點點頭,拉著他的手準備繼續走。
  安德烈提議道:“不如你回去吧?”
  艾森不樂意了:“不,我要去。我為什么不能去,我是個自由人。”
  “好吧。你包里背的什么,要不要我幫你拿?”
  “不用,我自己來背。”艾森說著跳了跳,背包里響起一陣鐵聲。

  ***

  至于安德烈和臺蘇里的事,赫爾曼回來的那個晚上,就發覺了。
  赫爾曼晚上十點多回到,跟安德烈打了個照面,兩人甚至都沒說話,安德烈喝完了他的茶回房間,赫爾曼看也沒看,只是問了一句薩繆爾艾森在不在,薩繆爾回答說不在。
  大約凌晨一點,安德烈半睡半醒間,發覺房間的燈被打亮了。他清醒過來,睜開眼,轉過身,看見赫爾曼正在慢條斯理地放下外套,再脫上衣,手里拿著他那條被臺蘇里藏在房間的手鏈。

  “我記得我鎖門了。”
  赫爾曼把手鏈隨手放在桌上,平平淡淡地說:“我要開的話,鎖了也沒用。”
  安德烈坐起來,赫爾曼換下鞋子,“我吵醒你了嗎?”
  “是啊。”
  赫爾曼便關了燈,安德烈扭開床邊的燈,看著赫爾曼走過來。

  和他想得不一樣,赫爾曼只是走過來掀開被子,從背后抱住他,吻他的耳朵:“我們得想想辦法。”
  “想辦法做什么?”
  “挽救我們的關系。”赫爾曼把頭放在他肩膀,“我們怎么會變成這樣呢?”
  安德烈轉過頭,稍稍拉開距離,明知故問:“我們出什么問題了嗎?”

  赫爾曼看著他裝傻,笑了下,坐在床上,摘下手表,放在床邊的桌子上,轉頭看安德烈,“那你想怎么樣?離婚嗎?”
  安德烈眨眨眼,“離婚手續也會像結婚那么簡單嗎?”
  赫爾曼用食指拂了拂額前的頭發:“離婚,你無非分到一些財產,”赫爾曼說到這里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至于你之前‘道上’的一些爛賬,離開愛得萊德,就要你自己承擔了。你知道有多少人在找你嗎?我想不會是好事。”

  安德烈苦笑了一下,“聽起來像是威脅,不像‘挽救婚姻’。”
  “我只是在跟你講現實的東西,你不肯回頭的話,可能最終發現自己除了失去時間,還一無所獲。”
  “那你呢?和我在一起,你獲得什么了嗎?”
  赫爾曼盯著安德烈的臉,很久沒出聲,然后嘆了口氣。這聲嘆氣多多少少讓安德烈找到了一些曾經赫爾曼的影子。

  “我不希望你離開。”
  安德烈轉開臉。
  “我們能試圖挽救嗎?”赫爾曼轉向他臉前,“過去的事,就過去了。”
  一陣無名火沖上安德烈的腦袋,他抬起頭盯著對面的人,“你剛才去哪了?”
  赫爾曼避而不答,而說:“婚姻是需要經營的……”
  “你教我做事?”
  “不,我只是在說,任何關系中都會有風波,有偏航,但人總會分出優先級。”赫爾曼牽起他的手吻了吻,“而我們的關系,優先級遠高于其他風景,我們的關系獨一無二,它只是需要一點點修補。”

  安德烈沒有說話,赫爾曼本就極富演講天賦,情感總是真摯,言辭總是誠懇——在他想要說服人的時候尤其如此。赫爾曼又說了些萬水千山的情話,安德烈有點跑神,他試圖把眼前的人和那時的赫爾曼對上,悲哀地發現赫爾曼似乎其實根本沒怎么變。當時吸引他的赫爾曼那種壓迫感,現在仍舊在,只是他已經不在一個能“欣賞”壓迫感的安全位置了。
  他想到這里,決定把手抽出來。
  這時赫爾曼說到了別的什么,正好說到“……或者我們回去你原來的舊房子,住上一段時間,你給你的茶叫什么名字來著?……印尼飛翔?”赫爾曼笑了下,“你的茶總是熱的,你只喜歡喝熱茶。”

  安德烈便停下來了,他又想起了赫爾曼為他暖過的那杯紅茶。那個靜謐的夜晚,赫爾曼陪他坐在臟兮兮的街道上看人打架,昏黃的路燈照在赫爾曼的臉上,那時候赫爾曼的臉色平靜、疲累、毫無防備,看起來昏昏欲睡。安德烈現在想起來也覺得,萬水千山是要自己一個人走的,那些昏沉午后或雨日休眠才需要另一個人,就像長路雖苦,安德烈獨自也可以上路,只是翻過一座又一座山后,他要的歸鄉,要是一個可以休息安眠的地方。
  困意,就是安全感。
  那種困意又席卷而來,安德烈看著赫爾曼的眼睛,本準備上路的心都沉沉欲回頭。

  他沒說話,赫爾曼吻吻了他垂下的眼睛。
  今晚他們平靜地相擁而眠,安德烈夢中動蕩不安,頻繁地夢見伏基羅和他的狗,最后他夢見了艾森,他夢見自己站在田野里看著艾森跑,快樂的、驕傲的艾森,追一只彩色的鳥向天上跑去,轉頭朝他招手,安德烈停下來目送艾森,發自內心地,他希望這樣一個天真驕橫的孩子就這么快樂下去,他見過許許多多自苦的人和慣痛的人,見到麻木厭倦,艾森如同打著旋忽上忽下的太陽,自由自在,沒有章法,前途無量。
  向天上去。
  安德烈祝福他,直至晨光催醒了這一場紛亂的夢。

  安德烈開始與赫爾曼一起,努力經營他們的“婚姻”。
  做來并不容易。

  赫爾曼根本不怎么在家,他很忙,他也不樂意在家,外面大好天地有的是地方讓他攪動乾坤,施展魅力和手段,他熱愛事業,喜歡跟人爭斗,沉醉取勝,他雖說會努力回歸家庭,要他對著一個人常保耐心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安德烈心思已經跑走了,他越發沉迷于和神父的交談,神秘學的東西最近尤其吸引他,安德烈向來是這樣,對什么都三分鐘熱度,散漫自由慣了,說到底他本來就是個只要自己愿意,隨時可以拋棄一切的人。
  但即便如此,他們還是在努力。赫爾曼盡量每天回家,如果做不到,就隔一天回一次,晚飯是一定會一起吃的,安德烈也很配合,兩人默契地都不再吵架,也不擺臉色,共同促進談話,盡管強扭來的談話,已經沒什么趣味可言,只是為了對話,而對話。

  某個晚上赫爾曼回來得很晚,安德烈為了等他沒有吃晚飯。赫爾曼一邊說辛苦你了其實可以不用等,一邊走過來攬他,準備親親他的臉。兩人頭轉在一起,撞了一下,如果在當年交好的時候,明明會惹來一陣笑,此時兩人卻一陣尷尬,覺得是沒默契才有這一撞,而沒默契是因為心散了,意識到這一點,無論做什么都瓜田李下,這尷尬實在欲蓋彌彰,更添一層尷尬。
  兩人坐下,起先兩三分鐘沒有說一句話,安德烈偶爾抬頭看看赫爾曼的臉色,恰好錯過赫爾曼看他的時刻。絞盡腦汁搜腸刮肚,巧言善辯的赫爾曼無法出口成章,灑脫自在的安德烈也講不出俏皮話,只有刀叉碰撞盤子,叮叮咚咚。
  最終赫爾曼先開口:“你今天過得怎么樣?”
  “……還好,你呢?”
  “過得去。”

  于是又一陣沉默。

  “你今天見心理醫生了嗎?”
  “見了。”
  “我還沒有機會和他聊一下,他怎么樣,你還習慣嗎?”
  “他很有耐心。”
  “我應該找個機會跟他聊一下,或者我們一起?”
  “沒關系,他對病情下結論跟家屬交流也是正常的,不用介意我。”

  又是一陣沉默。

  “艾森今天不在?”
  “不在,薩繆爾送他去蘭克洛斯觀鳥,下周回來。”
  “……我怎么不知道。”
  “艾森告訴我他之前常去。”
  “艾森告訴你?你跟艾森交流很多嗎?”
  “還好吧,他摸清脾氣以后還挺容易打交道的……”
  “什么?”
  “你急什么?”
  “我沒有急,我只是沒想到你跟艾森打交道這么多。”
  “有什么問題嗎?”
  “你是個成年人,他是個孩子,你們有什么必要打交道嗎?薩繆爾……”
  “不用叫了,他不在,我說了他去送艾森了,我聽到他今天打電話告訴你了,看來你沒記住。我和艾森打交道又怎么樣,同一個屋檐下,低頭不見抬頭見,如果你希望我躲著他走你可以明說。”
  “好,那你躲著他走吧。”
  “你有什么毛病,你擔心我傷害他嗎?那你一開始就不該讓他來這里。你在擔心什么?我像是會把他吃了嗎?”

  “你沒有必要聲音這么高。艾森是個很特別的孩子,還從來沒有人跟他關系這么近,所以這很奇怪。”
  “那你想我怎么做,給我禁足令?”
  “你情緒不好,我們不聊這個吧。”
  “你他媽真的假的,你起個頭,你加把火,現在怪到我頭上?”
  “一到這種時候,你就控制不住你的情緒,心理醫生為什么不順便治下你的腦子。”
  “你再說一遍我就把這叉子插進你眼睛里。”
  “什么?你算什么東西,敢他媽威脅我?”

  “……你來真的?你在餐桌上讓這么多人拿槍對著我?”
  “是你先發神經,看吧,所以我不想讓艾森接近你,你有嚴重的精神問題,你下劣野蠻,沒有教養。不過考慮到你出身卑微,倒也不難理解。你怯懦膽小,所以你訴諸暴力,身無長技,所以靠殺人為生。”
  “……說完了沒有。”
  “說完了,也吃完了。”
  “好,就拿你的餐巾這么精致地擦嘴吧你這狗東西……”
  “我跟你沒有什么好說的了。”
  “哦吼,站起來去哪里,去樓上找畫家嗎?順便幫我問一句,問問他誰技術更好,誰更讓他□□。”
  “神經病。”
  “嘿赫爾曼,我確實出身卑微、沒有教養、怯懦膽小、身無長技,訴諸暴力且靠殺人為生,這些都是真的,都是我,寶貝你可真了解我,不愧睡過這么多次。但有一點你得知道,你必須要明白,我不是神經病,我一秒都不曾是過神經病,我倒寧愿我是。”

  安德烈環視周圍拿槍圍著他的七八個軍人,露出笑容:“你們吃飯了嗎?坐下一起吧。”
  因為赫爾曼沒發話,他們用槍指著安德烈,直到他吃完飯,安德烈放下刀叉,擦擦嘴,一個一個握過槍口:“美好婚姻生活,對吧。”

  赫爾曼從樓上下來,靠在樓梯點上雪茄,揮揮手讓他們走開,安德烈遠遠地看著他,聳聳肩膀:“你真該慶幸我現在洗手不干了。”
  赫爾曼笑出聲來:“噢是嗎,不會又要說‘鬼’纏你了吧。”
  安德烈沒理他,走上路回房間,跟他擦肩而過,赫爾曼拉住他的手臂:“不如這樣,你叫出那些‘鬼’,我們再來角色扮演,讓我好好操操‘另一個你’,他比你聽話多了。”
  “那恐怕沒機會了,‘另一個我’恨你比我恨你還多。”
  “可太遺憾了。”
  安德烈掙開他,回房間去了。

  第二天早上,安德烈拉開門,遠遠地看見赫爾曼經過,啪地一聲又甩上了門。
  二十分鐘以后,他才出門下樓,下了樓,發現赫爾曼還坐在餐桌前看報紙。赫爾曼見他下來,悠悠地喝口茶:“接著甩,這次甩餐廳的門吧。”
  安德烈沒理他,坐在餐桌旁,侍從給他端上早餐。
  “你怎么還沒出門?”
  赫爾曼抬眼看他:“有事?”
  安德烈切開牛排:“你昨晚睡得怎么樣?”
  “說起這個。”赫爾曼放下茶杯,“今晚,我們一起吃飯,還有樓上那小子。”
  安德烈盯著赫爾曼,一時沒看出他的想法,但也只是聳聳肩,“隨便。”
  赫爾曼放下報紙站起身,扣上西裝的紐扣,拿起他的雪茄和剪煙刀,一個侍從來給他遞大衣,他抬手阻了一下,彎下腰湊近安德烈,吻了吻他的臉頰。安德烈笑起來:“你他媽變臉像翻書一樣啊。”
  “我說了,我在試圖挽救我們的關系。”
  安德烈冷笑著轉開頭。

  那時候安德烈以為赫爾曼要和他以及樓上的男孩兒一起談話,無非就兩種可能,一是赫爾曼認真地修復關系,當著他的面跟男孩兒斷絕關系,將人趕出家門,自此回歸兩人生活——當然,安德烈不覺得赫爾曼會這么做。第二是赫爾曼打算左擁右抱,讓兩人都當他的翅膀,以后赫爾曼夜晚憑心情挑——有可能,但是這樣一來赫爾曼不會容忍安德烈跟男孩兒有什么牽連。

  晚上安德烈被安排在赫爾曼旁邊,長桌對面是臺蘇里獨自一人,這個格局讓安德烈以為赫爾曼會選第一種。
  安德烈和臺蘇里都坐下以后,赫爾曼還沒來。臺蘇里撇撇嘴,對安德烈說:“你看,他故意要我們等,顯示他的權威。”
  他們沒有等多久,九點多赫爾曼便回來了,簡單洗漱后就走了過來,坐下,抬抬手,請大家動餐。

  安德烈沒有動,他看赫爾曼,“你想談什么?”
  “不是我要談,”赫爾曼看了眼臺蘇里,“是他要談。他說要我們一起跟他談談。”
  赫爾曼和安德烈夫夫一起看向臺蘇里,臺蘇里笑笑:“廢話少說,直入主題吧。”

  赫爾曼轉頭對安德烈吐槽:“他說直入主題,起碼要長篇大論談他的觀察和感悟。受不了這些賣字賣畫的。”
  安德烈深有同感,但因為他現在對赫爾曼沒有好感,決定不接他的話。

  “安德烈,你是外人,你不認識我,我先自我介紹一下。”臺蘇里兩手交疊,看起來很正式。“我是路德維希·臺蘇里的獨子,家父原來是護衛隊的長官,赫爾曼上臺以后,終于在前段時間斗倒了他,甚至也不是榮休,而是給他扣上一頂巨額貪污的帽子,將他排擠出局。家父一生為帝王犬馬,皇室衰微落入小人之手,染自己一身臟污,郁郁離世,家母緊跟而去。”
  赫爾曼不屑地笑笑:“那怎么了,這張桌子上有誰不是父母雙亡嗎?”
  臺蘇里到底還是太年輕,他聽了這話血直沖上頭,一張臉因憤怒通紅,即便拼命克制,也不比得對面悠哉的赫爾曼從容。
  但臺蘇里意識到自己還有話未說完,平定之后繼續,“安德烈,你怎么看‘親密關系’?”

  安德烈嘆氣,來了,又要開始探討個人觀察、人生體驗和生活感悟了。安德烈當然沒回話,旁邊赫爾曼也幾不可聞地嘆口氣。

  “親密關系是一種錯覺。”臺蘇里道,“或許你不知道,赫爾曼對我獻殷勤遠早于他挑我父親下馬,也就是說,也在和你相遇之前。”
  安德烈看了一眼赫爾曼,赫爾曼無動于衷。

  “我一看到你就知道,年輕、瀟灑、身無長技,有一副好皮囊,遇上赫爾曼這樣的人,很難不被他吸引,尤其是赫爾曼所代表的一切,富貴、奢華、衣食無憂,假如他再偶爾透露出柔情,你怎么能招架住?所以你扇著翅膀撲進一個跟你天壤之別的世界,這里囚籠不用鐵和鋼,用金絲線和銀箔。平民小戶,容易撲火。”臺蘇里盯著安德烈,“赫爾曼這個人,極其擅長蠱惑人,他能讓所有人都覺得自己是特別的。那時候他還沒有和我父親做仇人,對我獻殷勤的時候我也心動,他甚至會在公開場合稱我是‘獨一無二的天使’,在凌晨三點我驚慌癥發作打電話給他時給我唱歌,直到我父親倒臺,他身邊的人各個都要他把我驅逐出境,剝奪我的繼承權,他也力排眾議留我身家齊全。我問他我父親死了,我對他還有什么用,他說這不是用處的問題,他會照顧我。像你一樣安德烈,我幾乎也差點淪陷,但我畢竟沒有,因為殺父之仇,不能不報。”

  安德烈又看了一眼赫爾曼,赫爾曼臉上露出一點笑意。

  “我身邊的人勸我去國外,可是我又不甘心,我一直在想,赫爾曼對我到底是什么感情,我又能用它做什么?我不確定赫爾曼的真心,所以我向他提要求,我要上大學,我要住到這里,他都答應了,即便我得寸進尺,他也都答應,可他從來沒說要我成為他的情人。”臺蘇里搖搖頭,“安德烈,他跟你說過‘我愛你’嗎?他對我說過,他躺在我身邊,這么對我說,卻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從我身上拿。如果這是一場較量,你覺得我跟他誰勝算更大?”
  安德烈喝了口水。
  “我也覺得是我。所以我來到他眼皮底下,利用他對我的著迷,走到今天這一步。”臺蘇里盯著赫爾曼,“我全都錄像了,你對我做的事,安德烈對我做的事。你們這段行將就木的婚姻,我們混亂的關系。想想看,赫爾曼,如果錄像流出去,會發生什么事?你政敵和反對者那么多,虎狼環伺,你會有什么下場?你的前妻、女兒和兒子又會怎么樣?”

  赫爾曼笑了,“那你想要什么?”
  “簡單。”臺蘇里目光炯炯,“我父親正在被眾議庭審查,我要你幫忙,把他的財產交給我,”臺蘇里指向安德烈,“再由他,送我遠走高飛。”

  安德烈打斷他,“管我什么事?”
  “我也有你的錄像。”
  安德烈兩手一攤:“所以呢?”
  “我會公開它們的。”
  “那你公開吧。我又沒有名聲、政敵、前妻和孩子。”
  臺蘇里皺起眉頭:“但你是赫爾曼的伴侶,他也會受影響的。”
  安德烈笑起來:“還有這種好事。”
  “別太得意,你還有你的儀仗隊長官、同僚以及榮譽勛章要顧慮。”

  “……”安德烈轉頭看赫爾曼,“你跟他說我是儀仗隊的。”
  赫爾曼笑著點點頭。

  “就像我說的,親密關系是假象。安德烈你看似登入豪門,不過生活一團死水,赫爾曼心思從來就不安穩,美好生活就是霧里看花,”臺蘇里看著對面貌合神離的兩人,“我只需要一點暗示,你們的關系就分崩離析。所以,照我說的做吧,起碼我會給你們留些體面。”

  赫爾曼和安德烈對視了一眼,然后赫爾曼問道:“說完了?”
  臺蘇里點點頭,伸伸手,從容不迫,“還有什么要問的?”

  “既然你說完了,就該我們了。”赫爾曼悠閑地倒杯茶,“既然你把這種雕蟲小技算作‘爭斗’,那就該我們了。”

  臺蘇里的笑容猛地僵在了臉上,他或許并不是一個經驗豐富、工于心計的人,可對面兩人透出一種遠超他的盤算和惡毒,此刻幾乎化成實體,分毫畢現。他覺得自己好像在樂高玩具城里打了一場勝仗,轉眼玩具被人一腳踢翻,他轉頭看見了真正的戰場。

  赫爾曼問安德烈:“你先來還是我先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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