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一葦送來的東西很多,我自己留了一部分,剩下的燈籠和月餅什么的,全分給孩子們了。
臨過節那天,張山把燈籠全掛了起來。
整個庭院里,紅彤彤一片,十分喜慶。
八月十五這天晚上,三娘和兩個丫頭收拾了一桌好菜,大家圍在一起過了個團圓節。
為了應節,我也喝了幾杯酒。
酒足飯飽之后,又分吃了月餅,這才撤去了酒席。
阿桃和燕兒在院里擺下供桌,供了瓜果,我們又開始拜月。
月還沒拜完,我教的那些孩子們陸陸續續的來看望我這個先生了。
我讓燕兒和阿桃擺了一桌子的月餅瓜子水果在門口,又拿了不少的煙花炮竹給他們,過節嘛,就讓這些孩子玩個過癮。
整整半宿,門前的炮竹聲就沒停過,孩子們熱鬧的叫喊響徹整個天空。
我抓空去娘親的靈位前點了幾根香,向娘親的靈位笑道:“娘,你終于可以真正的放心了,我過的很快活呢。”
歡樂總是短暫的,孩子們鬧騰了半宿,漸漸的散去了。
三娘他們收拾收拾,也都各自去睡了,連小蠻蠻都吃飽喝足,早早的趴柜頂上睡覺去了。
可能是錯過了覺頭的原因吧,又或許是喝了杯濃茶解酒的原因,我卻是毫無睡意。
輕輕搬了把椅子到庭院里,我坐在寂靜的月空下,靜靜的凝望著天上那輪滿月。
眼睛是在盯著月亮,可我的心思卻沒在賞月上。
我想起了十年前的那個中秋,那是我第一次去看花燈,也是長么大,惟一的一次觀燈。
那年的中秋,吃過團圓飯,趁人不注意我悄悄的溜出了后門。
外面街上,那個瘦弱的身影提著一盞粉粉的荷花燈,孤伶伶的站在清冷的巷子里。
那一天,我玩的很開心。
那一天,我觀賞到了許多從沒見過的美麗花燈。
那一天,我吃到了許多美味的小吃。
那一天。。。
那一天。。。
那一天,那個人牽著我的手,玩遍了大街小巷。
可是,好夢易醒,好花易謝。
轉一年的中秋,我找遍全城,再也沒有找到那個削瘦的身影。
安寧城外,一g黃土,就掩埋了他的文采風流。
那一天,我站在喧鬧繁華的大街上,旁若無人的淚流滿面。
從此以后,我再也沒觀看過花燈。
“大過節的,怎么還哭了呢?”一只手從我身后伸過來,抹去了我眼角的淚水。
我抽了抽鼻子,想向他笑笑,可惜怎么擠,也沒擠出個笑容來,只得悶悶說道:“這么晚,你怎么來了?”
胡夜鳴轉到我前面,眼波象是含了兩汪春水:“想來,也就來了。”
眼淚擦干了,他的手卻沒有縮回去,而是開始輕輕的撫摸我的臉頰。
“想什么了,想的都哭了?”他的聲音很輕,很柔,他的眼神,也很輕,也很柔。
我從沒見過如此專注又認真的胡夜鳴,那本就漂亮的臉龐,在月光下,美到了極致。
可能是這件事埋藏太久了,久到我需要傾訴,也可能是這樣的月光放松了我的心防,也可能是這樣的胡夜鳴讓我感到了親切,我沒有即時的躲開他的手指,卻是回答了他的問題。
“想起了一個人,對我很重要的人。”
胡夜鳴微微瞇了瞇眼睛,然后用極柔和的聲音說道:“能和我講講么?”
南方人杰地靈,不知是不是借了這山水靈氣,那方水土,養育出了不少的名士文豪。
二十年前,一個年輕的讀書人聲名雀起,名震江南。
這個叫傅亭西的年輕人,不僅文才出眾,長得也是卓爾不凡。
如此才貌雙絕的人物,千載難遇,一時之間,傅亭西風頭無幾,不知多少女子,對這位才子暗許了芳心。
才子總是風流的,少女總是多情的。
一個細雨飄飛的日子里,在一條煙雨凄迷的巷子里,才子邂逅了他的意中人。
那個眉目如畫的女子,溫柔又婉美。
才子用情詩敲開了少女的心,少女用溫柔換來了才子的愛。
如同山伯遇到了祝英臺,又似董永得見了七仙女,兩人甜甜蜜蜜的相愛了。
就在才子要去提親的時候,女子的家里卻遭遇了變故。
家中生意失敗,瀕臨破產。
一個有錢人向她家伸出了援手,在一個漆黑的夜里,少女被一輛小車送走了,送到了那個有錢人的家中,做了那人的第二十一房小妾。
兩人的故事雖然凄慘,但這樣的橋斷被那些文人早已寫的俗爛,在這偌大的紅塵里,竟然沒有激起半點浪花。
故事俗,但結局卻沒俗。
才子忍著傷心絕望,安頓好家里雙親,追隨著少女的腳步,來到了千里之外的安寧城。隱了姓,埋了名,投身那有錢人家里,做了一個小小的西席。
有錢人家中庭院不知有幾重深,他見不到心上人,可他從未想過離開,即使見不面,也要默默的陪伴在她身邊。
后來,那女子有了孩子,她給孩子取名叫月西,小名叫做西西。
得知孩子名字那天,他喝了個酩酊大醉,醉倒在了寒月秋風里,由此落下了病根。
再后來,那個孩子被帶到他面前,由他來教她讀書識字。
那孩子長得不象心上那女子,眉目間長的卻象那有錢人。
對著一個這樣的孩子,沒有人知道他心里在受著什么樣的煎熬。
好在,那孩子很乖,也好在,那孩子如同她娘一樣,善解人意。
朝夕相對之間,他慢慢的對那孩子喜歡起來。
不止一次的,他把那孩子幻想成是自己與心上人的孩子,逐漸的,他真把那孩子當成了自己的女兒。
他教她琴棋書畫,他陪她游戲玩耍,他給了她所有的關懷與愛護。。。就象一個真正的父親需要做的那樣。
就這樣,他陪著那個孩子,慢慢的成長。
可這種日子沒過幾年,被相思煎熬的只剩下一把瘦骨的才子,終于撐不下去了。
在一個大雨傾盆的夜里,他的生命走到了盡頭。
他走的時候,陪伴他的除了孤燈陳卷,還有那個他當做女兒的孩子。
看著他那留戀不舍的眼睛,那孩子含著淚,真真切切的叫了他一聲“爹爹”!
才子終于安慰的閉上了眼睛,臨終之際,他說他一定會在地府等著她們母女倆,不管多少年,他一定要等著和她們團圓。然后下輩子,讓這孩子再投生成他們的孩子,他們要幸幸福福的生活在一起。
壓抑了十年的淚水,如他走那晚的雨一樣,暴虐肆意,怎么也止不住。
杜家那個男人,生了我,但從沒抱過我一次,也沒有對我說過一句關心的話。
他死時我沒哭,不是我的薄情,只是,我從沒有把他當成父親來對待,他之于我,不過是個熟悉點的陌生人罷了。
只有他,傅亭西,才給了我一個父親的所有,他,才是我心目中的爹爹。
一雙手臂輕輕抱住我,將我攬入一個溫暖的,帶著微微香味的懷抱里。
偎在胡夜鳴的胸前,平生第一次,我哭出了聲音。
孤獨了這么多年,我太想他了。
他給我的溫暖和愛,這一生,我都不會忘記一絲絲,一毫毫。
我喜歡上駱塵凈,很大程度上是因為,駱塵凈帶給我的感覺,和他太象了。
一樣的溫文爾雅,一樣的溫柔似水,一樣毫不保留的給我了關心和愛,就連他們廣博的學識,風流的文采,都有著驚人的相似。
十年前,失去他的時候,我生了一場大病,幾乎喪了命。
而十年后,我又失去了駱塵凈。。。
世界從來不是完滿,原來,它會傾塌。
陳封的往事抖出來,帶給我的是無盡的悲傷。
哭泣,哭泣,流淚,流淚。
絕望的淚水里,滿滿的全是對他的思念。
胡夜鳴低下頭來,帶著憐惜與柔情,慢慢的吻上了我的臉頰,柔軟的舌頭,靈巧的吻去了我臉上的淚水。
不知道為什么沒有拒絕,也不知道為什么沒有閃避,我只是慢慢的閉上了哭腫的眼睛。
柔軟的唇輕輕的落到我的唇上,胡夜鳴的呼吸溫暖又灼熱。
我流著淚,接受了他的親吻與索取。
唇齒相親,相濡以沫。
與這個男子,第二次,又緊緊的擁抱在了一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