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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2 章 Chapter 16

    餐桌上都是安娜愛吃的菜。作為不速之客,雅各布只能自己去廚房做一個三明治。</br>  廚房就在飯廳的旁邊,他往吐司上抹橘子醬時,余光瞥見安娜推開落地玻璃門,單手叉腰站在院子的草坪上,用塑膠水管沖洗自己的腳。然后,她踢掉涼鞋,赤腳走進來,在木地板上留下一連串濕漉漉的腳印。</br>  他聽見安娜拉開椅子,在謝菲爾德的旁邊坐下。她一點也沒變——當她想要別人同意她的觀點時,兩腿總是這么急切地晃來晃去,似乎這樣就能增加話里的可信度。她在說耳語,他聽不見她說的是什么,卻知道她肯定在跟謝菲爾德議論他。</br>  他真的有些病態了,居然覺得當不了她的情人,成為她議論的對象也不錯。</br>  這時,她在飯廳大聲抱怨道:“不知道那家伙在廚房里干什么……做個三明治需要這么久嗎?”</br>  他的先生低聲答了句什么。安娜就像只被撫愛的小貓似的,咕噥了一聲,不再抱怨。</br>  他沒道理一直待在廚房,做好三明治后,就走了出去。其實這兩年里,他和謝菲爾德一直有正常的聯系,只要不提起安娜,他們就是絕對默契的父子、好友和事業上的合伙人。</br>  當然,他們不會一直對安娜避而不談,這樣太欲蓋彌彰了。有時候,雅各布會親人似的詢問安娜的近況;謝菲爾德則會像個盡職的監護人一樣,告訴他有關安娜的新鮮事。假如適逢他的心情不錯,他會盡力把親人的形象演得惟妙惟肖,但他的心情并不總是不錯,這時談話就只能尷尬地中止。為了避免這種情況,他們只會在恰當的時候談起安娜。</br>  安娜對他的影響究竟有多大呢?好比現在,謝菲爾德隨口問了一個公事上的問題。這問題再簡單不過,他兩秒鐘就想出了答案,卻因為安娜的舉動——她拿起漢堡的面包,用舌頭舔掉上面的沙拉醬,俏皮地咬出了一排整齊的牙印——而答得慢了一拍。</br>  謝菲爾德察覺出他的遲鈍,淡淡地看他一眼,喝了一口威士忌。</br>  晚餐過后,他準備洗完碗就向謝菲爾德道別。安娜把臟盤子疊在一起,從他的身邊經過,走向廚房,途中故意踩了他一腳。她的腳變得又瘦又長,骨節纖細,大腳趾被蚊子叮出一個紫紅色的包。她每走兩步,就不得不停下來,彎起另一只腳的腳趾頭,去撓一撓那可惡的蚊子包。</br>  他看見她蹙起眉毛,把臟盤子放進洗碗槽里,擰開水龍頭沖了沖手,彎下腰,用手指甲掐那個蚊子包,卻不可控制地撓得滿手都是鮮紅的血。</br>  最后,她抬起臉來,似乎想向誰求助。當她的目光掃過他時,他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幾乎跳出胸腔——然而,她還是毫無懸念地喊了謝菲爾德的名字,然后提起那只腳,一跳一跳地去找她的合法丈夫了。</br>  這是個再普通不過的插曲,卻在他的腦海里停留了很久。他洗碗的時候,一直在想謝菲爾德會怎樣處理她的蚊子包——是否會像他想象的那樣,把嘴唇貼在那個紫紅色的包上,吸出里面滾熱的毒血,再用指甲在她的腳上掐出一個小小的十字架。</br>  洗完碗,安娜腳上的血已經止住了,正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跟一個金發女孩說話。雅各布忍不住看向她的大腳趾,想找出被吮過的痕跡,找了一會兒,覺得自己有點兒無聊。m.</br>  鄉下的屋子沒有露臺,他的先生只能站在房門口抽煙。雅各布走過去,按照原計劃向他道別。</br>  謝菲爾德聽完,抽了一口煙,側過頭,神色平靜地吐出煙霧:“還忘不了?”</br>  雅各布愣了一下,苦笑著摸了摸鼻子:“被您看出來了。”</br>  謝菲爾德沒有接話,而是倚靠在門柱上繼續抽煙。他的手指雖然不像年輕人的皮膚那么細膩,爬滿了蒼老的紋路,卻因為手指足夠修長,骨節足夠分明,依然有一種特殊的美感。</br>  他隨性抽煙的姿勢,是多少好萊塢男星對鏡苦練也練不出來的貴氣與優雅——雅各布第一次抽煙時,模仿的就是他抽煙的樣子。</br>  直到一支煙抽完,謝菲爾德才開口說道:“我知道了,那你走吧。”</br>  雅各布有些愕然地望向他:“先生,您……”</br>  “怎么。不想走?”</br>  “不是。”雅各布沉默了很久,才有些艱難地說出那句話,“我嘴上希望您能跟安娜在一起,實際上卻卑劣地覬覦了您的妻子這么多年……我這么無恥,您不想訓斥我一頓嗎?”</br>  謝菲爾德淡笑一下,抖了抖煙,云淡風輕地反問道:“訓斥你有用嗎?”</br>  “……”</br>  “假如當初安娜選擇的是你,我大概會像你一樣卑劣。感情如果能控制,那就不是感情了。”他頓了頓,轉頭望向跟金發女孩聊得熱火朝天的安娜,“她是個迷人的小姑娘,喜歡她的人,真要算起來,可能連這個小鎮都擠不下。如果必須訓斥他們,才能緩解心頭之恨。那我不用度蜜月了,直接去好萊塢跟她的愛慕者打口水仗好了。”</br>  雅各布忍不住笑了起來。</br>  謝菲爾德也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管你對安娜是什么感情,會持續多久,我都不會怪你。我只希望你能早點走出來。”說到這里,他的先生停頓一會兒,第一次在他的面前表現出對安娜的濃濃占有欲,“畢竟,她已經是我的妻子了。”</br>  這番話究竟有沒有對雅各布起到忠告或警示的作用,只有他自己知道。跟謝菲爾德道別后,他靜悄悄地走向了屋子的后門。</br>  離開前,他最后看了一眼安娜。她坐在秋千上,兩腿分開,一只腳不雅地踩在秋千的木板上,正沉迷于放肆抓撓蚊子包的快樂中。</br>  鮮紅的血是鮮紅的珍珠,從腫塊里孵化出來。他這輩子最愛的女孩蹙著眉毛,抓著,撓著,低吟著,煩惱得想用嘴去吮吸里面的毒血。</br>  也許,他對她的感情,就像蓄在蚊子包的毒血一樣,除非狠下心來把腫塊割破,擠出里面惡毒的汁液,否則永遠也止不了癢,放不了手。</br>  ——</br>  雅各布離開半小時后,安娜才反應過來,已經很久沒有看見那個人了。</br>  奇怪的是,她完全沒有兩年前那么惶恐——雅各布出現得太突然了,就像是夢里最常見的、面目模糊的人影,冷不防出現,冷不防消散。再加上他幾乎沒有跟她說話,也沒有跟她敘舊,她想要惶恐都難。</br>  她只是有點兒莫名其妙,不明白他為什么不想談起當年離開的原因,究竟為什么呢?</br>  送走柯特妮以后,安娜用勁掐了下蚊子包,眉頭痛苦又痛快地皺了起來,然后趁這段不會發癢的時間,飛快地跑進屋子,去找謝菲爾德。</br>  她的丈夫正在翻看一本旅游手冊。就在前幾天,她還用紅色的自來水筆,在一些風景優美的地名上反復勾畫。</br>  惱人的瘙癢再次襲來。但她已經無暇理會了,她迫切地想要知道,謝菲爾德會選擇哪個地方,作為他們下一個蜜月地點?</br>  安娜撲到他的身邊,把腦袋湊過去。謝菲爾德看見她指甲里深紅色的血痂,皺起眉,捉住她的小手:“哪里出血了?”</br>  “還有哪里,只有那個可惡的蚊子包。”她在他的腿上坐下,晃了晃腳,然后蹙起臉說,“雖然我很喜歡夏天,也很喜歡湖泊,但感覺我們得去一個沒有蚊子的地方,你覺得呢?”</br>  謝菲爾德放下手冊,把她放在椅子上,半蹲下來,拿起她那只有點兒臟、美麗嬌嫩的腳。大腳趾上的蚊子包的確已經嚴重得像最毒烈的蚊子的產物。</br>  不看還好,一看安娜又想去撓。謝菲爾德扣住她的手腕,把她抱到浴室里,先用滾熱的水給她止癢,然后擦干凈她的腳,幫她套上長統襪,帶她去雜貨店買止癢的清涼油。</br>  謝天謝地,雜貨店里有這種實用的中國小商品。剛走出雜貨店,安娜就急不可耐地脫下了襪子,把腳塞進謝菲爾德的手里。當散發著薄荷香氣的膏體涂抹在腫塊的周圍時,她滿足地嘆息了一聲,喃喃說:“我宣布,以后不管去哪兒我都要帶上它!”</br>  謝菲爾德沒有抬頭,卻停下了手上的動作:“那我呢。”</br>  安娜沒想到他會吃清涼油的醋,正要嘲笑他一下,叫人頭皮發麻的瘙癢卻再次襲來。她只能毫無骨氣地哀求道:“當然也會帶上你……啊,不是‘也’,你和它二選一的話,我肯定會選你……求你啦,世界上最好的丈夫,最好的情人,快繼續抹,不要停下來。”</br>  擦完清涼油,安娜靠在謝菲爾德的身上,扭來扭去穿襪子時,終于想起了雅各布:“……那個人是不是又走了?”</br>  謝菲爾德知道“那個人”是誰,卻不想雅各布成為她口中謎語一般的存在,于是故意問道:“誰?”</br>  安娜以為他在逗弄她,推了他一把:“你知道的,”然后,有些別扭地吐出那個人的名字,“雅各布。”</br>  “嗯,走了。”</br>  “這樣嗎?”安娜低低地答道。經過抓、撓和掐擠,又涂了神奇的清涼油,蚊子包早就不癢了,卻變成了一個一碰就疼的傷口。但疼總比癢好。</br>  不知為什么,聽見雅各布已經離開的消息,她一點不驚訝,也不難過,只是很迷茫:“你說,他為什么一定要離開我呢?之前,我問他當初為什么走,他也不說……我在想,是不是……”謝菲爾德還沒回答,她就泄氣地擺擺手,“算了,不提他了。”</br>  謝菲爾德卻主動問道:“是不是什么?”</br>  她沒注意到,他手臂的肌肉受威脅似的繃了一下。她正在系運動鞋的帶子:“我一直想知道,是不是我無意間得罪他了……你知道的,我經常無意間得罪很多人,柯特妮之前就被我得罪了。”</br>  謝菲爾德不動聲色地松了一口氣,揉了揉她的頭發:“不是,不要多想。”</br>  “不是的話,那是什么呢。”她小聲嘟噥了一句。因為這句話沒用疑問的口氣,他也就沒有回答。</br>  他站在后面,看著她走在兩行橡樹的淺紫色的陰影里,頗為苦惱地咬著自己的指甲。但就像慣常的那樣,她不會在一件事上糾結太久,哪怕是雅各布,也是如此。</br>  太陽沉沒在遠處朦朧的山巒里,白色的月光漂浮在黑漆漆的樹葉間。她最終還是決定把雅各布拋到腦后,站在一棵筆直的綠樹下,回過頭朝他揮手,放聲嚷道:“那個叛徒真叫人討厭,我決定以后不想他了,除非他向我道歉,你說呢!”</br>  然而,當他走到那棵樹下,她還是扁起嘴,撲進了他的懷里,沒來由地流下了熱淚。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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