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光節前夜。
旅館旁邊是一個小酒吧,路域坐在吧臺旁，要了一杯加冰威士忌。
酒液是漂亮的金黃色，透明杯壁上冒出冷氣凝結的水滴,一小片薄荷葉卡在杯口，冰塊當啷。
四周的人們都在熱烈地談論明天的節日,白胡子店主笑瞇瞇地和客人聊著店里專門為圣光節打造的裝潢,小孩子在街上跑著鬧著,一切都看起來和平而安詳。
路域漫不經心地喝了一口酒。
他心里清楚,這些只不過是舊派貴族粉飾出的假象。
而在教皇城之外的地方，那些偏遠荒蕪的村莊與城市，有著無數被舊派欺凌的平民，受苛稅勞累的家庭,為了一張“天堂券”奔波的窮苦人,和深夜倒在街邊再也無法醒來的流浪兒。
那些絕望、陰暗的角落,才是舊派統治下的人間真實。
而明天,新的教皇就將誕生。
是他的圣子殿下，他的……愛人。
想起關霖，路域的眼神柔和了許多。關霖穿教皇袍的樣子應該很好看吧？不知道他作為惡魔,能不能進教皇大殿……
如果能的話,他就當著光明神雕像的面，偷偷親他的殿下。
或許還能在空無一人的教皇大殿里,把關霖按在莊嚴尊貴的寶座之上……
會不會把光明神氣得直接顯形？
路域摩挲著杯壁,若有所思。
下一秒,他突然抬起了頭,眼底的清淺笑意盡數收斂，冰涼的目光鋒利地刺向酒館窗外。
只見在寬大的木窗外，站著一個身形高大的人。他全身籠罩在黑袍中,只露出一小方下巴，但視線明顯是沖著路域。
他似乎還嘖了一聲，看起來對路域不怎么滿意。
按說在教皇城中，這樣的打扮應該十分引人注目。但他站在那里，不管是酒館里還是外面的街上，都沒有人向他投去疑惑的目光，像是壓根看不見他。
仿佛他會出現這里，就是為了引起路域的注意。
路域靜靜看著他，一口飲盡了杯中的威士忌。
他不能正大光明動用力量，否則會引起教廷人員的注意。
所以他直接選擇走出了酒館，推門而出的那一刻，黑袍人卻轉身就走，身法利落地拐入不遠處的小巷。
路域不假思索地追了上去。作為惡魔，他的體力應該比普通人類好出許多，但令他驚訝的是，那人竟然能和他一直保持著準確的距離，既讓路域能精準地看見他的衣角，捕捉到他的動向，又不會讓路域抓到他。
一直來到教皇城邊際，某個偏僻無人的巷子中，黑袍人才終于停下了腳步。
他轉過身，對上路域那雙泛紅的眼眸，卻沒有誕生出絲毫吃驚的情緒。
路域緊緊盯著他:“你是誰？”
這一路的追逐已經讓他明白，這個人的實力，絕對不在他之下，甚至比他還要強。
他不清楚這個人的目的，但稍有不慎，明天的圣光節就有可能出現變數。
他絕不允許關霖準備了三年的行動出現任何問題。
那人卻輕笑了一聲，嗓音一聽就是刻意被某種法術改變過，干澀低啞:
“你對明天的行動，還挺有信心的啊……不怕出什么意外？”
路域眸中的紅光愈盛:“如果閣下明日不會前來阻攔的話。”
聽出了路域言語里的警告意味，黑袍人散漫地答道:“我不會去阻攔你的。圣子想做的事情，就是我想要的做的。”
路域心里的警惕又升了一層。
這個人，竟然知道關霖的存在。
他對明天的行動，對關霖，對教廷，到底都知道多少？
他到底是誰？
“不用這么看著我，我不會害你，”黑袍人從袖子里拿出什么東西，拋到了路域手里，“拿著，會有用的。”
他又想起什么似的，輕嗤一聲:“便宜你了。”
話音未落，他的身形就原地化成了飛灰，迅速消失在了風中。
路域皺起眉。他看向黑袍人扔給自己的東西——一塊金色的懷表，做工精致，紋路細膩，但似乎內部機械壞掉了，里面的指針紋絲不動。
這塊表上沒有任何光明或黑暗的氣息，就像是一個比較精致的普通物件。
路域沉思片刻，將懷表隨手放入了隨身的衣兜里。
他愿意相信自己的直覺——黑袍人對他確實沒有惡意。
只是語氣總讓他覺得怪怪的。
似乎……潛藏著一絲絲的嫉妒。
路域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能轉身離去，關霖還在旅館里等他。
次日，圣光節上，歸來的圣子與教皇大打出手，天堂券的骯臟秘密被當眾揭穿，典禮大亂。
路域才解決了教皇的護衛隊，就遇見了一個有點眼熟的身影。
那個叫萊恩的惡魔，諂媚地沖他笑著，離他越來越近時，路域敏銳地察覺到了一絲異樣。
緊接著，他就發現自己的身體動彈不得。
——不好。
路域背脊一涼，他突然想起昨晚黑袍人的話：
“不怕出什么意外？”
……真他媽是一語成讖！
死亡的氣息涌來的那一瞬間，路域恍惚地想，只可惜……沒法再陪著關霖了。
“這是什么？！”
耳邊傳來萊恩的驚叫，只見路域的衣兜中冒出了濃郁的金色光芒，如同火焰一般席卷上了萊恩的身體，緊接著，萊恩痛苦地在地上打起了滾，企圖壓滅那些金色的光芒，然而金光如同遇見了燃料，越來越盛，直至將萊恩燒成了一灘灰燼。
路域胸口的雛菊吊墜閃爍，關霖的身影猛地出現，緊張地扶住了路域的胳膊，但他發現路域完好無損，兜里居然還冒出了濃郁的光明元素。
“……這是？”關霖遲疑了兩秒，在路域的眼神示意下，伸手拿出了那塊懷表。
路域的腦海里頓時浮現出了黑袍人的身影。
這塊懷表上，居然施展了一個小型的光明禁咒，而且禁咒極其隱蔽，沒讓他感受到一絲一毫的氣息。
當關霖將懷表打開的那一剎那，路域踉蹌兩步，彎腰抱住了自己的頭。
關霖立即扶住了他，讓他的額頭抵在自己的肩上，低聲問：“怎么了？”
路域閉目不語。
半晌，他睜開眼睛，但身上的氣息已經截然不同。
他笑了笑，輕聲道：“沒事，殿下。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
而在另一個空間的魔神界，魔神巴爾坐在王位上，徒然睜開了眼睛。
第二魔神在旁邊慵懶地開口：“感受到了么？瓦沙克醒了。”
“他居然能活下來……”巴爾若有所思，“明明當初他給自己的預言，是必死之局。”
“他還把儲存著自己記憶和神格的懷表上施了個光明禁咒，除了他自己，沒人能觸碰到那塊表，”第二魔神饒有興致地回憶著，“我記得王上您在觸碰到那塊懷表的時候，都被燙了一下吧？”
巴爾沒怎么在意：“除了信仰光明神的人，任何惡魔碰到那塊表，都會被就地焚毀。”
“我本來還期盼，下一個瓦沙克會是一個背叛光明神的墮落者呢……”第二魔神伸了個懶腰，“結果他沒死。嘖，真是無趣啊。”
他又瞇了瞇眼睛，笑道：“話說回來，他好像和那個光明圣子有一腿……嗨呀，真是吾輩楷模，光明神會不會氣得鼻子都歪了啊？”
而在不遠處的時空裂縫處，黑袍人站在裂縫口，遠遠看著路域解開了自己的懷表，恢復了魔神的力量與記憶……
卻還是裝得一副虛弱的樣子，歪在關霖的懷里。
嘖。
真不要臉。
一個十一二歲的小男孩從裂縫里探出一個腦袋，眨了眨渾圓的杏眼：“宿主！該走啦！”
黑袍人揭下了自己的兜帽，如果下方的某位魔神抬頭看一眼，就會愕然發現，那個他昨晚遇見的神秘家伙，竟然長了一張和他自己一模一樣的臉。
路域在系統的額頭上敲了個爆栗：“下次再讓退休人員返回工位，得加錢。”
“唔……”系統被他敲得淚眼汪汪，路域又瞥了一眼下方的兩人，輕笑了笑，才轉頭回到了主神空間。
一天前，系統突然出現在了他的辦公室。十一二歲的小孩在他的辦公桌前晃著腿，奶白色的小臉軟嘟嘟的，惹得公司里的一群姑娘們母愛泛濫，給他塞了許多小零食。
路域開完例會回到辦公室的時候，看見的就是埋頭在零食堆里的系·騙吃騙喝·統。
他當即就要把系統提著后領子扔出去。
還是系統在被他拎起來的時候，連忙咽下一口薯片，大聲嚷嚷，說他這次來是為了路域之前的任務問題。
每一個天生系統在上任主系統時，都會對過去所完成的任務進行審核評估。路域的所有任務基本都是圓滿完成，但可惜，這次審核系統的是另一個管理員。
那個一絲不茍的冷酷家伙看了一遍系統提交的記錄，目光掃過路域的第一個世界時，直接蓋了一個“BE”的章。
作為當初的戀愛紅線系統，雖然系統的任務指標只是讓男主談戀愛，但其實后面還隱藏著一個潛在指標：讓故事線HE。
之前的笑瞇瞇審核員的態度非常友善，便給系統含糊算過了，可眼前這個冷面閻王，卻是直接讓系統完美的履歷出現了一絲破裂。
說到底，這還是前任主系統的鍋，但系統不管怎么辯解，那位閻王都表示，他只看結果。
“如果我不把這個任務完善，就沒法正式成為主系統，”系統淚眼汪汪，“宿主——”
路域搶了一個他懷里的果凍，在系統愈發幽怨的目光中，笑道：“算了，誰讓你也算是我一手帶大的呢。”
系統立即破涕為笑，而路域則想起了關霖過去提起第一個世界時，眼底悵然的神色。
那么，就讓他親手將那個世界修正。
讓他們的每一個結局，都是最好的圓滿。
路域回到辦公室的那一瞬間，手機突然響了起來，他頓時收回了神。
是關霖的電話。
“我剛剛輪完班，在辦公室里小睡了幾分鐘，”關霖的聲音有些茫然，“然后……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里，路域在第一個世界沒有被殺死，他們成功破解了教皇的陰謀，進行了教廷改革。而在七年后，塞西爾正式接任教皇之位，他們攜手退隱，一起去游歷了整個大陸。
路域眨了眨眼睛：“那你有沒有夢到一些其他的情節？”
關霖：“嗯？”
路域：“比如我們在教皇大殿里之類的。”
他此行最遺憾的，就是沒法和關霖一起去，不然……
多好的地方，卻便宜了另一個“他”。
關霖：“……”
關霖：“今晚沒班，我先回家了。”
嗯，看關醫生這態度，就是有了。
路域勾起了唇角：“正好我也該下班了，今晚要吃西街那家蛋糕嗎？或者我公司樓下的燒果子……”
他推開辦公室的門，一邊跟關霖打著電話，一邊腳步輕快地走出了公司。
微風輕拂，撩起冒了新芽的柳枝，傍晚的斜陽漫卷，粉紫與火紅在天際糾纏，一只三花貓兒趴在墻頭，懶懶打了個哈欠。
——又是一個極好的春天。
作者有話要說：完結啦，感謝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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