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路域狀態很好,這一場剩下的幾個鏡頭都完成得挺順利，不過拍完也已經過了四五個小時，將近傍晚。
    今天天氣難得非常好,棚外的火燒云自東邊燒到了西邊，洋洋灑灑鋪滿了大半個天空。
    這場景正好與劇本里的一個鏡頭特別吻合，堪稱是可遇不可求,秦導只打眼一看就忍不了了，十萬火急地催著搬機子搬道具,把拍攝場地臨時轉到了外景。
    這一鏡是男女主的戲份,沒路域的事,但有關霖在,他也就沒去休息，跟著一起過去看。還沒走出棚，他就敏銳地覺得有什么不對——關霖的腳步不太穩。
    他加快了步伐,假裝不經意地走到了關霖右前方，側著目光細細打量。關霖的表情倒是一副沒事人的模樣，只是嘴唇略微發白，鬢角似乎還有些細汗。
    他頓時想到了什么可能性，但秦導那頭催得緊，沒等他去問，關影帝就已經十分敬業地走到了鏡頭前就位。
    路域皺著眉站了片刻,然后給曹然去了個電話。
    這一鏡的氣氛很好，秦導干脆重復拍了兩三次，打算最后挑一版最好的出來，把這天時地利用得徹徹底底。一直到天完全黑，秦導才依依不舍地宣布休息。
    關霖一回到休息區，就被助理蘇山陽扶住了,他頓了頓身，擺了下手示意自己沒事，努力克服著眼前的眩暈感：“……小蘇，糖。”
    蘇山陽剛想口袋里掏出兩塊奶糖給他，然后又想到了什么，把兩塊減成了一塊，從旁邊拿出杯還溫熱的奶茶來：“哥你胃不好，空腹吃糖又得難受。飯還得一會才能送到，你少吃點糖，喝點奶茶先填填肚子。”
    關霖因為常年拍戲，飲食作息經常不規律，前兩年得過胃潰瘍，之后就得了空腹吃甜食胃酸的毛病。偏偏他本人還是個低血糖患者，得經常含塊糖補充狀態，忍著難受也得吃。
    他沒碰糖，戳開奶茶喝了一口，甜度溫度都剛好，還加了他喜歡的椰果。誰知喝了沒兩口，就又聽蘇山陽道：“這奶茶是那個路大少爺送來的。”
    關霖一愣，頓時有些無言。
    他以前沒見過路域，只聽說是個脾氣不好的富二代，仗著家里有些背景，所以逢人敢懟，進這圈純粹就是來玩票，而演戲水平大概也就夠幾頁《演員的自我修養》。
    他一直覺得這話是別人閑聊時往夸張了說的，直到昨天見了真人，才知道流言也有實打實的，甚至本人比流言還要惡劣。
    關霖一路走到現在，黑他的人多了去了，罵聲從沒少聽過，也并沒把路域那幾句話放在心里去，但不在意不代表毫無芥蒂。路域出言不遜的時候蘇山陽不在，否則也不會給他接了這杯奶茶。
    不過今天的路域卻是讓他有些改觀，不僅脾氣收斂多了，演技也比昨天出彩不少，在他眼里算是勉強過了及格線，甚至還主動給他送了奶茶。這舉動透露著好意，可能是注意到他的狀態不好，才給送來的。
    他微皺起眉，一時有些拿不清路域的態度，正糾結地看著手里這杯奶茶，就聽見蘇山陽就自顧自地繼續說：“他給全劇組都點了來著，說是剛進組心情有點差，態度不端正，給大家道個歉。”
    “……全都點了？”關霖問。
    “對啊，我也有呢。”蘇山陽指了指旁邊的桌子，“我還沒喝，哥你要嘗嘗么？好像是新口味。”
    關霖收回了目光：“不用。”
    他喝了兩口，就把奶茶放下了，蘇山陽見狀忙問：“哥，你不喝了？”
    “緩過來了，”關霖淡淡道，“不太想碰甜的。”
    “那過會兒不就涼了，”蘇山陽有點遺憾，“其他人的奶茶都是常溫和冰的，就哥你這杯是熱的來著，咱們拍戲的地方還偏，拿過來得大半個小時呢。好像路上為了保溫，還專門找了個保溫桶裝的。”
    關霖：“……”
    蘇山陽要給他把奶茶放到一邊去，還沒碰到，就見關霖先一步拿回了手里。
    關霖也不知道自己抽什么風，又改了口：“算了，飯過來之前我先喝著。”
    “還有，下次說話一次性說完。”
    蘇山陽一臉茫然：“好嘞哥。”
    果然，男人都是善變的。
    另一邊，路域遠遠看著關霖喝了他送的奶茶，整個人都像一株支棱起來的狗尾巴草，春風得意地晃。
    曹然小心翼翼地問：“路哥，你現在心情……怎么樣？”
    路域彎了彎唇角：“不錯。”
    曹然松了口氣。
    看來他暫時還不會失業。
    但緊接著，他發現路域的眉頭又皺了起來，順著自家老板的目光一路看去，只見陳可欣拿著劇本走到了關霖身旁，正巧笑嫣然地說著什么。
    路域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沒等曹然詢問，拿起自己的本就走。
    陳可欣彎著一雙漂亮的眼睛，語氣嬌媚又乖巧：“關哥，我有一些不太懂的地方，正好現在飯還沒來，我們來對對戲吧？”
    關霖放下了手里的奶茶，沒說話。
    陳可欣以為他是默認了，便順手從旁邊拉過來一個凳子。她還沒來得及坐穩，眼前就擠進來一個礙事的身影：“前輩，晚上那個鏡頭是咱倆的對手戲，要不要提前對對戲？”
    “路域，”陳可欣還惦記著方才路域那嘲諷的一聲笑，忍不住開口，“對戲也分個先來后到吧，是我先來找關哥的。”
    路域聞言，淡定地轉頭看著她：
    “剛剛點的奶茶，好喝嗎？”
    陳可欣一愣，氣勢頓時有點虛：“好……好喝。”
    劇組的地方偏僻，連外賣都點不到，她來這兒短短幾天就已經吃夠了盒飯，但為了防止那些狗仔說她耍大牌，她這次只帶了一個助理和經紀人過來，平時忙她的一堆事情還不夠，更別說專門去市里給她買奶茶點外賣了。
    誰知這個路大少爺卻是完全不怕被有心人借題發揮，或者說他本來就已經被黑得夠多了，直接讓司機開了快兩個小時車，從市里帶了一堆奶茶點心之類的過來。
    如果放在平常，她肯定是不會接路域送的奶茶的。但實在是盒飯太難吃，而遞到她手上的那杯奶茶，還剛好是她最喜歡的楊枝甘露……
    “有句話叫吃人嘴軟，”路域笑得陰險狡詐，“你覺得呢，陳小姐。”
    陳可欣：“……”
    她狠狠瞪了路域一眼，起身就走，路域順勢愉快地坐在了她剛剛拿來的凳子上。
    不枉他提前囑咐曹然，跟陳可欣的助理打聽了她喜歡的奶茶品種。
    他沖旁邊的關霖眨了眨眼睛，眸含笑意：“前輩，我們來對戲？”
    關霖很想告訴他，這半天都是你們在說話，我都沒來得及拒絕。
    但他又不得不承認，路域真的生了副好皮相，刀削斧鑿般一張臉，微微翹起的唇角帶著少年意氣，亮著一雙眸子看他的樣子，像是乖巧盯著主人的大型犬，仿佛還想讓他摸摸腦袋。
    實在是……很難拒絕。
    而且他還喝了路域的奶茶。
    吃人嘴軟，難上加難。
    念及至此，關霖只得翻開了旁邊的劇本，微不可察地輕嘆一聲，垂下的睫毛如鴉羽：
    “嗯，對戲。”
    還沒對幾句，劇組的飯就送過來了，為了不耽誤晚上的拍攝，兩人只得放下劇本，先吃飯。
    今天的盒飯三素一葷一湯，倒還挺豐盛。醋溜土豆絲開胃清爽，紅燒肉肥瘦交加，還有辣炒油菜和清炒豆角，加一份紫菜蛋湯。
    關霖看見那道辣菜時，下意識移開了視線。路域坐在他身旁拆了筷子，突然問道：
    “前輩，我不喜歡吃豆角，可不可以跟你換那道辣菜？”
    關霖抬眼看他，幾秒后，白皙的下巴輕點：“好。”
    “謝謝前輩。”路域彎了眼睛，拿著還沒用過的一次性筷子，將兩人盒飯里的菜換了過來。
    路域不算喜歡吃辣，但他清楚地記得，上一個世界的圣子殿下可是一點辣都沾不了，吃一口辣菜能紅著臉呆坐好幾分鐘，所以他估量著關影帝的吃辣水平應該也差不多。
    而關霖則是心中疑慮，趁著路域低頭吃飯的空隙，借口去拿東西，叫住了正收拾衣服的蘇山陽：“小蘇，路域有沒有問過你什么關于我的事？”
    蘇山陽茫然地搖搖頭：“沒啊，我都沒和他說過話，也就和他助理寒暄過兩句。”
    關霖沉默片刻，應道：“嗯，我知道了。”
    晚上是關霖和路域的對手戲，這一場戲是偵探賀潮和男二裴青第一次在沒有女主的地方見面。
    那是一條長走廊，他們分別從走廊的兩頭出現，朝著相反的方向走去，窗外的陽光有些刺眼，在地面上留下一個個的長方形窗格。
    擦身而過的那一瞬間，他們默契地同時停下了腳步，沒有一個人轉過身，彼此間的氣氛卻驟然劍拔弩張。
    “賀先生，”裴青冷冷一笑，“你不該摻入這件事的。”
    “是么。”賀潮漫不經心地答道，眉眼一如既往的平靜。
    “江雪身邊有我就夠了，”裴青接著道，“你也知道的，我是她從小到大的青梅竹馬，她的喜怒哀樂，她喜歡什么不喜歡什么，我都知道的清清楚楚，何叔叔的案子我也會陪她查到底，不管能不能查出真相，最后陪在她身邊的那個人，都一定是我。”
    “賀先生，恕我直言……人要有自知之明。”
    話音未落，他就聽見賀潮不緊不慢的聲音：“裴先生，我對自己的立場很清楚。”
    “我對你們小孩子過家家一樣的愛恨情仇沒有半點興趣。我只是個偵探，職責是接受委托破案，僅此而已。”
    裴青的臉上頓時浮現怒意，他猛地轉身，按著賀潮的肩膀將他推到了旁邊的墻上，手緊緊拽住了賀潮的衣領：“姓賀的，你——”
    “卡！”
    秦導捧著保溫杯，喝一口枸杞水潤潤喉，然后中氣十足地吼了起來：“路域！推關霖的時候動作幅度大點！今晚上沒吃飽是吧，用不用一會兒再給你點個宵夜？”
    拍戲時的秦導便從平時的佛系赫然進入了道系狀態，眼里只有戲，管他什么身份，該罵就罵。
    “錯了，秦導，”路域沖他一點頭，“我不收著了。”
    秦導哼了一聲：“再來一遍！”
    “不用那么小心，”關霖看了他一眼，“你放心推。”
    他看得出來，路域是怕他磕著碰著，才不干放開做動作。
    路域笑了笑，應了聲好。他們回到走廊兩頭，將方才的戲又走了一遍，賀潮故意用言語嘲諷，裴然氣急之下，轉身按住賀潮的肩，將他推在了墻面上——
    他們的臉靠的極近，幾乎呼吸相聞，能看清彼此臉上的每一分神情，賀潮黑沉的眼神露出一絲凌厲，裴青則冷笑地與他對視。
    以這樣看似曖昧，實則都想置對方于死地的姿態，說完了最后的狠話。
    這一遍順利過了，但關霖卻怔忪了片刻。
    剛剛路域推他的時候，手故意墊在了墻上，擋住了他后腦落下的位置。所以他沒有磕在冰冷的墻面上，而是靠上了路域溫熱的手掌，這里又正好是鏡頭的死角，秦導壓根沒發現有什么不對。
    路域感受到他的視線，不動聲色地收回了手，張揚的眉眼里斂了一分默不作聲的溫柔。
    什么“不用小心”、“放心推”的。
    他哪兒舍得。
    不知不覺間，距離《深海》第一天開機已經過去了兩周。
    在這段時間里，劇組上下都對這位路大少爺有了不小的改觀。
    傳聞中，路域脾氣惡劣、愛耍大牌，在媒體面前抽煙醉酒鬧緋聞一樣不落，演技還不堪入眼，純粹是個來娛樂圈砸錢玩的富二代，甚至稱不上演員。
    但經過這段時間的接觸，他在劇組眾人的眼中，不僅性格爽朗隨性，跟誰都能氣氛融洽地聊上幾句，而且還十分大方，經常親自掏腰包，派人給全劇組買奶茶水果炸雞小龍蝦。
    就算是再覺得他不順眼的，也都屈服于了這洶涌的美食攻勢之下，畢竟在外賣都點不到的荒涼地方，能喝著奶茶就上一口辣味十足的小龍蝦，別提有多快樂。
    但眾人并不包括陳可欣，她死活不肯再碰路域送來的東西，每次曹然送來時都堅定地拒絕。而且她堪稱是毅力十足，堅持不懈地用各種理由接近著關霖。
    奈何十次有八次，旁邊都能突然冒出來個礙眼的路域，將她的計劃全盤打亂。
    于是劇組的人都算是看明白了，女主角和男二的關系似乎不太好。但他倆的對手戲還安排了不少，路域心里清楚，長此以往這么僵持的關系肯定會影響到以后的戲，而且直到現在，他跟關霖的信任值已經漲到了5%，女主身上的進度條卻還是沒有出現過。
    系統先前給他解釋過，女主相關的進度條都是隨機觸發的，可能是成長值、心動值甚至厭惡值，總之具體是什么，只有觸發了才知道。
    但這項進度值是關乎他在這個世界能否多續命，能更久地陪伴在關霖身邊的大問題。路域思量了半天，最終選擇提著一杯楊枝甘露，去跟陳可欣進行和平談判。
    陳可欣正坐在休息室的化妝臺前打游戲，她從鏡子里瞥見了路域靠近的身影，登時想起自己這段時間的遭遇，心里煩得很，便冷著一張臉：“拿走，我不喝。”
    路域淡定地坐在了旁邊的沙發上，彎起一雙笑眼：“聊聊？”
    “有什么可聊的，”陳可欣嗤笑道，漂亮的鳳眸從鏡子里瞥了他一眼，“你以為我看不出你的目的？我們是一類人。”
    “我跟你不一樣。”路域將奶茶放在了桌上。
    陳可欣頓了頓，然后遞了個眼神，示意助理關上休息室的門。
    片場里的喧囂頓時被隔絕在外，陳可欣的臉上浮現了一絲輕蔑，轉過身與路域對視：“你不是也想接近關霖嗎？裝什么裝。”
    “我沒裝啊，”路域一攤手，“我目的一直都很明確，就是對他心懷不軌。”
    陳可欣：“……”
    助理：“……”
    這么直白的嗎。
    路域挑起眉梢：“但我和你不一樣的地方是，我不是為了什么資源熱度，也不缺錢。我就是單純地想追他，僅此而已。”
    陳可欣聞言嗤笑了一聲，平時裝出來的乖巧氣質蕩然無存，她身上有一種介于女人和女孩之間的美，瞇起的雙眼顯得嬌媚十足，眉梢都透著驕傲：“姐姐我十七歲出道，二十二就拿了金曲獎，要什么沒有？我也就是看上了他這個人，才特地進的這個組。”
    房間里頓時陷入沉默，這兩人一個傲骨內斂，一個天生盛氣，看對方的感覺都愈發不順眼，眼看和平談判就要整段垮掉。
    陳可欣的小助理瑟瑟發抖地縮在角落，努力思考著萬一一會兒打起來，她該以什么樣的姿勢出去喊人。
    這凝固的氣氛還是路域率先打破：“你游戲角色死了。”
    陳可欣一愣，忙低下頭，只見她操控的那個可愛小蘿莉本來躲在草叢里安然無恙，現在卻已經變成了灰色的頁面。
    她一邊心里氣惱路域的好眼力，一邊把手機屏翻向自己，裝作不在意地繼續道：“這樣吧，你把關霖讓給我，我認識不少長得不錯的gay，圈里圈外都有……”
    “何必呢，陳姐。”路域嘆了口氣，“你又不喜歡他，堂堂歌后上趕著看人臉色，干嘛這么勉強自己。”
    陳可欣神色一僵，手下的小蘿莉像喝醉了一樣搖搖晃晃地沖進對面法師的大招里洗澡，將傷害吃了個滿。
    屏幕又灰了。
    “喜不喜歡這一點，我還是能看出來的，”路域狡黠地笑笑，“你看他的眼神還不如看那杯楊枝甘露熱切——所以算了吧，陳姐。”
    “……你別叫我陳姐！顯老！”陳可欣怒道。
    “那，欣欣姐？”
    “……嘔。”
    “你好無情啊欣欣姐。”
    “你別這樣，我真要吐了。”
    一番插科打諢，氣氛總算松快了些，陳可欣的神色有點黯淡，但沒過幾秒，小蘿莉從泉水復活，她便又一咬牙：“反正我就賴上他了，怎么樣？你也擋不住我。”
    路域卻沒再和她爭執，只是點點頭：“行吧，那我先走了……還有，安琪拉不用買物攻裝備。”
    陳可欣老臉一紅，連忙低頭把自己在游戲里胡亂買的裝備全部賣掉了。
    路域出了陳可欣的休息室，現在還沒輪到他的戲，他便找了個通風的地方，遠遠看著正在和導演聊戲的關霖，從兜里拿出盒煙來。
    他低頭點著，把不銹鋼火機收回口袋，火星明滅間，他漫不經心道：“系統，你們的主系統到底是怎么安排的男女主？”
    系統：【我的數據庫顯示，是按照各種因素綜合后的相契度……】
    “別扯了，”路域低下頭，吐了口煙，“我看你們主系統就是喜歡拉郎配，亂點鴛鴦譜。”
    系統：【……】
    希望主系統不會聽到宿主在背后說壞話，聽到了也不要連坐它這個無辜小系統。
    路域一眼就看得出，陳可欣對關霖根本沒有多少意思，但這姐姐看上去就是認定了關霖，跟小孩子鬧脾氣似的。她這么做肯定是有背后的原因，至于具體是什么，還得等他再觀察一番，說不定就能觸發女主的進度值。
    這么想著，路域掐了手里的煙，在外面吹了會兒風讓煙味散掉，才回到了場地里。
    正好司機剛運來一車新鮮水果，路域囑咐曹然一會兒趁著休息給大家送，自己則專門找了個瓷碟，心靈手巧地切了個水果拼盤，見關霖剛剛拍完一個鏡頭在休息，便拿著果盤坐在了他旁邊。
    四周的劇組人員都看得分明，路大少爺這些日子以來和關影帝混得熟了，越發喜歡往關影帝身邊湊。雖然路域對劇組上下都大方，但親手切果盤什么的，也只是關霖才有的待遇。
    關霖早就看見了他，眉眼里有點無奈：“你不用做這些的。”
    路域笑道：“我入行時間短，很多演戲上面的事情都是個半桶水，前輩對戲時教我的技巧都讓我受益匪淺，姑且就算是謝禮了。”
    “……那也太多了。”
    這段時間以來，路域的“謝禮”可謂是源源不斷，熱奶茶、鮮水果已是常態，而但凡關霖打個寒戰，路域都能讓人立即送來全套降溫貼感冒藥，無微不至得讓蘇山陽都覺得自己瀕臨失業。
    關霖心里依稀覺得不妥，但路域做這一切時，那眼神真摯滿懷期待的模樣，又讓他說不出直接拒絕的話來。
    “前輩要是覺得過意不去……就多花點時間教我，”路域翹起了唇角，“我會好好學的。”
    關霖聞言，沉默了半晌。
    就在路域以為他還會繼續沉默時，卻突然聽他問：“晚上你有時間嗎？”
    路域想了想，今天晚上是陳可欣的專場戲，跟他都沒什么關系，便點了頭。
    “那晚飯之后，”關霖看著手里的本，神色如常，“來我的房間吧，我帶你對戲。”
    路域想也不想地應下：“嗯，好啊。”
    幾秒后，他才突然反應過來。
    等等，關霖剛剛說什么？
    去他房間？？！
    因為關影帝這一句話，路大少爺一整個下午都處于某種上頭的狀態，還專門屏蔽了系統，在腦海里把車開到了宇宙之外。
    下午的戲里，他的情緒也因此發揮得有點過于用力，被秦導數落了整整五分鐘：
    “記住，你現在是一個深藏不露的幕后黑手！讓你稍微笑一下，是要笑得冷酷陰森，你剛剛那是什么樣兒？跟我家那哈士奇似的！”
    好容易過了這一場，路域花了十分鐘就吃完了晚飯，然后立即回到自己的房間洗了個澡，換上一身很顯肩寬腿長的襯衫西褲，還把頭發抓了抓，噴了點男士香水。
    按照曹然的評價，他路哥這是帥氣中透露著一絲淡淡的騷，十分邪魅。
    騷里騷氣的路域昂首挺胸出了房間門，沿著走廊一路走向了關霖的房間。
    劇組拍攝的地方偏遠，附近只有這一棟旅游小酒店，才五層樓，主演們和編劇導演都住在同一層。路域沒走多久就找到了關霖的房間，然后深吸一口氣，敲響了房門。
    “進。”
    他恍然發覺，關霖的聲音依舊跟他記憶里的一模一樣，像是玉石制成的珠子滾落，清冷而擲地有聲。
    這么感慨著，路域推門而入：“前……”
    艸。
    關霖應該是剛剛洗完澡，全身上下只圍了條浴巾，頭發才吹過，還有幾縷沒完全干的軟軟地貼在鬢角，未蒸發的水珠自他裸.露在外的白皙的上半身滑落，勾勒出腰線緊致的弧度。
    路域登時連話都說不利索了，對上關霖因蒸汽而白里透著淡淡粉色的臉，好半天才說出一聲“前輩”。
    鯊了他吧。
    這太要命了。
    關霖毫無察覺，開門讓他進了屋子：“稍等，我去換一下衣服。”
    頂層的房間都是套房，路域坐在外面的小客廳，而關霖就在和他一墻之隔的臥室里。
    臥室的房門沒關緊，依稀還能聽見布料與身體摩挲時窸窸窣窣的聲音。
    路域的喉結動了動。
    然后他在心里念起了清心咒。
    系統：【宿主，您不是打算來潛規則關影帝的嗎？】
    路域：“放屁，我是心甘情愿來被潛的。”
    路域：“不對，什么潛不潛規則的，我是來找我前輩對戲的，我清清白白。”
    系統：【……】
    它勉強信了。
    不一會兒，關影帝換了身深藍色的純棉家居服，腳上穿著拖鞋，渾身極具生活氣息，隨意地往路域身旁一坐，便讓后者怔忪了一瞬，仿佛回到了他們上一個世界里同居的那三年。
    “喝水嗎？”關霖從茶幾上給他拿了杯子，“也有茶，但晚上喝會失眠。”
    “我喝水就行。”路域連忙接過杯子，沒讓關霖來，自己動手倒了杯白水。
    放下水壺的那一剎那，他身旁突然掠過一個帶著清冷松香的氣息，讓他全身都戰栗了一瞬。
    他驀然抬頭，坐直了身體，卻見關霖是在彎腰撿落在地上的遙控器，所以才靠近了一點兒，見他反應這么大，關霖還有點詫異。
    “……剛剛走神了。”路域老臉一紅，感覺自己仿佛又回到了某個純情的時期，隨便被關霖稍一撩撥，就能惹得渾身都發熱。
    關霖沒在意，問：“劇本帶了嗎？”
    “嗯。”路域輕咳一聲，從身側的沙發上拿起自己的本。
    關影帝點點頭，神色認真：“找一下你明天要拍的那一場。”
    面對他這一本正經的模樣，路域沉默片刻，問：“前輩，我們現在……就開始對嗎？”
    關霖：“嗯，你還有什么要做事情嗎？”
    路域：“……沒，開始吧。”
    系統：【宿主，你好像有一瞬間的失落。】
    路域：“我不是我沒有你別胡說。”
    系統：【……哦。】
    其實路域雖然在心里各種蠢蠢欲動，但他也清楚，關霖那么正經的性格，怎么可能會對他做出什么來。
    當然……要是真的做點什么他也不是不可以。
    那邊關霖已經開始入戲了，路域忙停住了腦內的放飛自我，也迅速沉浸進了角色。他跟那些天生擅長入戲的演員不一樣，并不是靠情感入戲，而是借助技巧來表達，因此他拍戲最大的毛病也是情感，經常會在情緒上表達不夠。
    因為是為了幫助路域學習，關霖特地挑了幾個情緒激烈的鏡頭，大部分是男二與女主的戲份，由他來演女主的角色。
    關霖入戲時，會習慣性地先閉上眼睛，幾秒鐘的時間，渾身的氣質就與平時完全不一樣了，再睜眼那一刻，他就是戲里的那個角色。
    那種因為熱愛而散發出的專注，與前世圣子殿下施展光明法術時的樣子如出一轍，讓路域看得不禁呆了一瞬。
    不論是身在何處的關霖，都會有同樣的地方讓他為之心動。
    “裴青，你這段時間幫了公司很多，我真的很感激，”關霖的眉頭微蹙，語氣變得柔軟，那猶豫中帶著請求的眼神，簡直就是活生生的何江雪，“但是我希望你尊重我爸爸生前的決定，他并不想讓公司這么快就擴張……”
    路域一步上前，溫柔的神色中隱忍著不快：“江雪，我當然是尊重何叔叔的，但如果我們能成功吞并悅常，就能讓子公司也在今年上市，你難道不想看見“星華集團”的名字遍布南城的每個角落嗎？我相信這也是何叔叔所期盼的。”
    關霖抿著唇，似乎是在思考。但片刻后，他還是堅定地一搖頭：“不，裴青，我果然還是想堅持爸爸的決定。這樣吧，我明天先去跟顧叔他們商量一下……”
    “江雪。”
    裴青一拳砸在了旁邊的墻上，語氣中泛著何江雪從未感受到過的冷漠：“江雪，為什么……你就不能聽一次我的話呢？為什么，你連一個身份不明的偵探都能相信，卻始終不肯看一眼我？”
    “江雪，你知道的吧，我是喜歡你的。”
    裴青一步步走近，而何江雪下意識后退，直到背脊碰到了墻，神色中浮現出一絲慌張：“裴……裴青？”
    而裴青向來溫柔的神色，終于崩裂出一絲瘋狂：“你愿意回應我嗎？”
    “別過來！”何江雪轉身就要離開，但她的手被裴青輕描淡寫地抓住，下一刻，冰冷的手銬套在了她的右手腕上。
    裴青不顧她的大力掙扎，將她抱起扔進了臥室的床上，將手銬的另一端牢牢鎖在了床頭。
    “我不會對你做什么的，”裴青溫柔地撫摸著她泛著恐懼、幾近崩潰的臉，眼神顯然不像正常人了，“但在你能回應我之前，就先在這里反省吧。”
    這一個鏡頭便在這里結束，幾秒后，關霖出聲道：“過。”
    他躺在沙發上，右手腕被路域的手緊緊鎖在頭頂，而路域俯著身，另一只手撐在他身側，這樣的姿勢仿佛是將關霖整個籠在了懷里。
    那一聲“過”將路域瞬間拽回現實，然后他就被這曖昧的姿勢刺激得頭皮發麻。
    他忙欲蓋彌彰地起身，將關霖從沙發上拉了起來：“前輩辛苦了。”
    “這場的情緒挺好的，”關霖方才的慌亂神色已經迅速恢復成了平時的模樣，在沙發上坐穩后，他一刻未停，直接開啟了講戲狀態，“但還有一些細節，比如你在靠近女主的時候……”
    對于電影和演戲，關霖認真的程度不比那些資歷極高的老藝術家少，畢竟他自童年就開始演戲，浸潤在這一行已經快有二十年。
    他講戲時的神色十分嚴肅，路域很想從他的表情中找到一點方才戲中殘留的感覺，但壓根看不見一點兒。
    可他清楚地記著，方才那雙泛著水光的眸子里透露著驚慌失措，在他懷里掙扎時，后背繃起手感明顯的蝴蝶骨……他差點就沒克制住。
    他本來還想趁著那一絲若有若無的曖昧，撩撥關霖一下。
    但眼前愛崗敬業的關影帝滿腦子都裝的是電影，路域壓根找不到一絲可以撩的空隙。于是他便也收斂了那些亂七八糟的心思，用心聽起了課。
    關霖的講解節奏十分簡潔緊密，每一句都能緊扣路域演技上的毛病，給出的調整建議也很到位。路域一個從未接受過系統訓練的半吊子，驟然接受了這么大的知識量，感覺自己仿佛回到了大學期末考前的課堂，“論怎樣一節課學完一學期內容”。
    他不得不全神貫注于關霖所講授的每一個細節，而在這樣的“對戲-講戲”的節奏中，關老藝術家的小灶一直開到了凌晨一點半。
    從關霖房間出來的那一刻，路域覺得自己毫無世俗的欲望，甚至想立即為國內電影業獻出心臟。
    而系統在此時播報了一句，關霖的信任值增長到了10%。
    路域麻木地應了一聲。
    他知道，這絕不是因為關霖對他產生了什么好感，而是因為他認真的學習態度讓關影帝覺得孺子可教也，走的時候關霖甚至還邀請他常來對戲，這樣發展下去，說不定過兩天他就能被收為關門弟子……
    我拿你當對象，你卻把我當徒弟。
    路域回到自己房間的陽臺，吹著夜風點了支煙。他摩挲著右手手指，握住關霖手腕那一刻的感覺依稀還殘留在指尖，腕骨突出明顯，就算拍戲要保持體型，那也太瘦了。
    明天讓曹然訂點排骨湯吧。
    至于關霖對他……算了，當徒弟也行。
    畢竟誰也沒規定過，不能以下犯上。
    幾日后，片場。
    許江臣找到路域的時候，后者正坐在片場的角落，盯著手里的劇本發呆。
    許江臣把手里的文件夾在他眼前一晃：“想什么呢？”
    “許編，”路域回過神，笑了笑，“我思考人生大事呢。”
    許江臣是《深海》的原作編劇，今年才二十六歲，年紀輕輕就已經在編劇圈小有名氣，不少導演都喜歡他寫的本。
    他似乎挺看重《深海》，本來原作編劇不需要進組，畢竟跟組的活兒又累又不討好，通常都是找個實習編劇來，但他不僅親自來了，還親自操刀每一次改動，經常能和秦導在細節上吵上好幾個小時。
    他和秦導其實都不是暴脾氣的人，吵的時候更像是在辯論，戴著黑框眼鏡文質彬彬說話的模樣頗為賞心悅目，還吸引了不少劇組里小姑娘的注意。
    路域挺喜歡跟這種君子類型的人交朋友，雖然他自己是個衣冠禽獸，但不妨礙他跟文化人聊得開，沒幾天就和許江臣混熟了，還能經常開開玩笑。
    “想人生大事？是想心上人吧。”許江臣在他身旁坐下，將新改的下一場劇本遞給他，笑道。
    路域忍不住嘆了口氣：“嗯，確實，追了好多天……然而他好像看不出來我在追他。”甚至還想讓我傳承他的衣缽。
    許江臣不是八卦的人，也沒刻意去問路域惦記的人是誰，只是祝福了一句：“繼續加油，說不定下個月的七夕就能有人一起過了。”
    路域看了他一眼，瞇起眼睛揶揄：“許編還單身呢吧？不找個女朋友？”
    “……沒遇到合適的人。”許江臣頓了頓，道。
    路域抬手在他肩上安慰地拍了拍：“沒事兒，你喜歡什么類型的姑娘，我看看能不能給你介……”
    “許編劇。”
    一道有點冷的清亮女聲自前方響起，路域與許江臣都是一愣，只見陳可欣微蹙著眉，神色不怎么好看，眸子直直盯著許江臣：“新改的本，你還沒有給我呢。”
    許江臣歉然地看了一眼路域，起身對她道：“我去給你拿。”
    兩人一前一后地離開了，陳可欣轉身的時候，還瞥了路域一眼，眼底醞釀著的并不是平常故意裝出來的嗔怒，而是一分真心實意的怒意。
    路域：“……？”
    他這兩天又有哪里得罪了這姐姐么？
    耳邊突然跳出了一個熟悉的聲音，路遇皺起眉，只聽主系統用一貫冰冷的腔調硬邦邦報道：
    【滴——恭喜觸發女主進度值。】
    【當前女主對白月光好感值：-20%。】
    作者有話要說：入v啦！感謝寶貝們的支持，感謝詞說太多感覺不知道說什么啦……那么阿酒就攜路少爺關影帝一起先給大家拜個早年吧（doge）祝每一個小可愛都順順利利，沒有水逆，萬事勝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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