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子樂雖貴為皇子,但他平日里同路域出去吃飯,并不常去那些奢靡華貴的酒樓。
這兩位紈绔子弟有錢還有閑,三天兩頭地在京城里晃蕩,早已踏遍了京中大小角落的食肆飯館。
哪些館子口味地道,哪些館子菜色多樣,哪些飯食普通卻釀得上等好酒,這些事情怕是沒多少人比他們更了解。
關霖應下邀約后,上了自己的那輛小馬車,讓馬夫驅車跟隨在路域與譚子樂的馬車之后。
譚子樂一進車廂就青了臉:“路二你是真中邪了不成!這煞神咱們躲還來不及,你居然主動去招惹他!”
路域抬手捻了顆矮桌上的葡萄,咬破了外皮,汁水就冒了出來,甜津津的。
他沖譚子樂道:“找家口味清淡,偏甜的館子,信我。”
六殿下給他氣得瞪了眼:“但我今日訂的是家川菜館……”
路域拍了拍他的肩:“能不能將那五十遍罰抄免去幾分,就看你今日找的館子了。”
譚子樂一愣,接著反應過來其中深意,頓時肅然起敬。
“你竟想得如此深遠,可以啊,二爺,”譚子樂立即吩咐起了隨行的人,“左轉,今日改去玲瓏軒!”
“不過你又是如何知道關相口味的?”譚子樂又想到什么,隨口問道。
這一問倒是問倒了路域。他總不能說同譚子樂說,關相上輩子和上上輩子都和我是蓋一床被子的關系,我不僅知道他喜歡吃清淡的甜的碰不得半點辣,我還知道他面冷心軟害羞了耳朵尖會紅而且腰窩的地方還有顆小紅痣……
腰窩。
路域心里嘖了一聲,自己今日是和腰過不去了。
他只得隨口編瞎話,說是與關霖一同去換衣服的路上問出來的,幸而譚子樂心大,很快就被其他事情轉移了話頭,也沒糾結這點小問題。
玲瓏軒不算大,但裝潢素凈雅致,地面以青石板鋪就,堂前還植了一株開得正盛的海棠,頗有江南煙雨的氣息。
關霖下車后眉頭便舒展開來,到了大堂內見到菜色,目光更是比方才亮了許多。
路域瞧見他柔和了不少的神色,轉頭對旁邊的譚子樂悄聲道:“地方不錯,關相看著心情好多了。”
譚子樂:“?”
他細細打量了一番關霖的神情,可無論他怎么看,關霖分明就是和平日里一樣面無表情,像塊經年不化的冰雕。
六殿下再一次覺得路二在驢他。
否則路域是怎樣看出關霖的表情與方才有差別的?!
三人去了包間落座,譚子樂惦記著“減刑”,早已讓人吩咐掌柜的先準備好了幾道他與路域平日里常點的菜,人一到就上桌,沒讓關霖看出半點他們本來不是要到這兒吃飯的模樣,仿佛真的是為了要向夫子賠罪,早早就準備好了。
關霖見了那菜單上的價位,覺得還算合理公道,神色更是和緩。
不過這幾樣菜也不像是吃不完的模樣,路域還特地又將菜單拿給他看,關霖明白他先前的話多少有些是托詞,也沒揭穿,順水推舟地點了三碗陽春面。
樸實無華,但相比桌上這些精致量少的菜式,更能讓人飽腹。
就像是關相一直以來的作風一般,明面上鮮有花哨奉承,私底下卻是事事親力親為、勤勉實干,大好青春盡數奉獻給了大殷朝堂。
路域忽而覺出了一絲不對勁。
他這一上午都懶得管朝廷的那些破事,滿腦子都惦記著關霖,但此時靜下心來,才注意到了某些違和的地方。
比如,關霖身為大殷右相,不在政事堂協理皇帝處理政務,卻跑去弘文殿教一干皇子們讀書,搞起了杏壇事業。
又比如,先前內侍領他與關霖去換衣服時,對他的態度明顯比對關霖更為尊敬。分明路域才是那個沒有一官半職的閑散世子,若不是世子這層身份,也就是一介白衣,而關霖卻是上朝要穿紫袍的正二品大官。
如此種種,不禁讓路域開始憂心關霖的處境。
他真的如同傳聞中那般,得圣上恩澤信任,穩居相位嗎?
不過沒容他多想,菜一道接一道上了桌,關霖深諳食不言之道,用餐時一言不發,路域便也陪著他不說話。
只是苦了譚子樂這話癆,一頓飯忍得頗為難受,滿懷期望等著關霖能在飯后仁心大發,給他免去幾遍要人命的抄寫。
等到一頓午膳快用完的時候,路域又招呼小二加了三碗桃花酒釀圓子。等正飯差不多吃完,剛好端上來。
這家店的甜點也做得精巧,圓子不過指甲大小,混著新鮮桃花碎的甜香,一上桌,關霖就眸子微亮。
路域沒放過他這一小小的動容,心里不禁暗笑,就算做了丞相還是有這樣天真的脾性,一碗酒釀圓子就能哄得如此開心。
他順勢道:“方才吃得多了,現在有些用不下,夫子可介意再多用一碗?”
“無妨。”關霖面不改色,矜持地應了下來。
憋了許久沒說話的譚子樂瞪大了眼睛:“你怎么不問我我也可以再……”
“殿下,”路域笑里藏刀地看向他,“你不夠的話我們可以再點,點十碗都沒關系。”
譚子樂:“……夠了,夠了。”
他感受到了路域眼神里濃濃的威脅。
于是六殿下決定不貪那一碗酒釀圓子,茍命要緊。
茶足飯飽,右相府又與鎮國公府和皇宮不在同一方向,三人便在玲瓏軒門口分道揚鑣。
直到路域拍拍屁股回了鎮國公府,譚子樂獨自坐著馬車回宮,他后知后覺反應過來什么,登時慘叫:“等等,路二不是說將關相哄好了,能免罰抄的嗎?!”
他果然還是被驢了!
路二的嘴,騙人的鬼!
而他又怎能想到,路域只是純粹地想找個借口往關霖身邊湊而已。
只是可憐了六殿下的錢包。
路域回到了鎮國公府,阿朗替他提著書箱,在系統的提醒下,去跟鎮國公和國公夫人問安。
以前的路二爺是怎么問安的路域尚且不知,但從沿途仆役們的眼神來看,大概路域會主動來請安這事兒當真是白日見鬼。
可潑出去的水收不回來,路域只得硬著頭皮去見那據說能揮著大刀追著親兒子砍的路國公。
路老爺子已是知天命之年,鬢角斑白,但精神還不錯,見路域進了廳門,抬了抬眼皮:“說吧,又干了什么混賬事?”
旁邊路老爺子的發妻鄧氏嘆了口氣,溫聲勸著自家相公:“莫要下重手,打十幾棍子便算了。”
路域:“……”
當真是夫妻齊心的和睦家庭。
在路域長達一刻鐘的噓暖問寒后,路國公總算是相信了小王八蛋真的是來請安的,遂十分欣慰:“我兒今日眉清目秀,有個人樣兒了。”
路域勉強將這句話當是夸獎,面不改色地夸回去:“父親才是雄姿英發,不減當年之姿。”
“算起來,你也不小了,”鄧氏卻是眼神幽幽,“隔壁尚書府家那公子,比你就大一個月,但早早娶了偏房,已經一年抱倆了。”
路域聞言悚然。
一年抱倆,這速度若不是雙胞胎,隔壁老哥是不是得注意一下自己頭上的帽子顏色
又見鄧氏以帕拭淚:“可你……唉!你過去那些荒唐話,為娘便不說了。可你真的連個偏房也不肯娶為娘下半輩子,只能指著清兒過活,卻是再見不著兒孫繞膝的天倫樂……”
路清是路域那早死的大哥留下的血脈,如今五歲。
路域還沒從鄧氏這話里聽明白什么,又見路國公也皺起了眉頭:“你娘也不是叫你三心二意,禍害人家清白姑娘。但你難道能明目張膽地帶個男子回家不成?更何況為父見你沒個定性,也沒對什么人上心過,就敢聲稱這輩子只好龍陽……都沒經過人事便妄下定論,當真荒唐!”
路域:“……”我了個大草?
他總算明白原來的路二爺是為什么被親爹扛著大刀追了。
他居然敢在封建社會公然對爹媽出柜。
還是直言不諱說自己有龍陽之好的那種,甚至毅然決然拒絕了親媽要給他塞小妾的行為。
……當真是吾輩男同之楷模!
但眼下看起來,鎮國公這兩口子似乎并沒有死心,還企圖勸路域這蚊香般的性向支棱回去。
路域深吸一口氣,眼神真摯:
“父親,母親。孩兒雖年紀不大,但對于這些事情卻是明白得很。如若我真的納了妾,那以后遇見真心相待之人,又該如何解釋?
“母親,若父親當年與您定親前金屋藏嬌,您可還會答應嫁給他?”
鄧氏一時啞然。雖然男子納妾是常事,但她當年就是因為路國公那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允諾,堂堂大家閨秀下嫁了彼時不過七品的小武官。
所幸路國公不負良人,這么多年以來就真的未曾納妾,鄧氏也從被處處恥笑的下嫁女一路成為了現在的誥命夫人。
但當老子的專一至此,卻教唆小的去納妾,算不算是亂了家風?
鄧氏一時面有愧色:“算了,有清兒在,也不算太寂寞。那月末皇后娘娘要舉辦的春日宴,為娘便替你回絕了罷。”
路域捕捉到一絲信息:“春日宴?”
“你還未曾聽聞?我還道六殿下是個耳目玲瓏的,應該早就告知你了才是,”鄧氏解釋道,“皇后娘娘將在御花園中大擺宴席,邀了京中各家未曾婚配的青年才俊、大家小姐一同赴宴賞春,有合了眼緣的,便直接賜了紅線,也是成就一段佳話。”
路域聽明白了,這是皇后娘娘久居深宮太無聊,安排了一出集體相親啊。
他本想說這事兒跟他沒什么關系,人家要的是才子佳人,而不是才子才子。
但隨即他又警覺起來,問道:“那……朝中未曾婚配的年輕大人們呢?”
“自然也會去,”鎮國公可算找到了自己能插嘴的地方,忙不迭地加入話題,“就比如那關右相,可不就是年紀輕輕,還不曾婚娶?”
路域:“……”
路域擺正了姿態,喚道:“母親。”
他模樣正經,甚至稱得上是有一絲殷切:“孩兒突然覺得,去那春日宴上走一遭也無妨。”
國公夫婦:“……”
怎么覺得這混小子是想暗搓搓去禍害人呢?
作者有話要說:他想禍害人家正經丞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