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哪一種情況,都不是她愿意看到的。
袁曉莉有點慌了,她籌謀了這么多天,為了這事做過多少思想工作,心理建設,她就是一個普通人啊,哪來那么好的心理素質?為了能讓自己好受點,她拜菩薩都拜了好幾天,吃齋念佛只求一個平安。
再看時間,已經八分鐘了,還沒炸。
袁曉莉必須上去看看,聽說現在搞這東西可不好搞,她要是把東西浪費了,那邊還不得讓他們把這幾年吃的全吐出來?
她緊張地咽了口唾沫,整個人既緊張又亢奮,那條熟悉得不能再熟的路,卻走出了深一腳淺一腳的感覺。
大院里,男女老幼們吃完飯,大老爺們穿著背心,露著肚皮,搖著蒲扇,下象棋的,聽收音機里唱京劇的;女人們穿著涼鞋和短袖襯衣,三五成群說著東家長西家短;孩子們跑來跑去,打打鬧鬧,有的叼著冰棍兒,有的啃著西瓜,還有的在一邊咽口水。
就著余暉,這個世界一派祥和。
無事發生。
袁曉莉心里更不得勁了,按理來說,這個時候,這里應該已經夷為平地,所有的歡聲笑語都會被哭喊求救所取代,甚至是血肉模糊……她看著這副祥和幸福的景象,心里的恨意就涌出來,這幾年所有她認為的他們遭受的“不公平待遇”全都放電影一樣,在腦海里一串串的出現。
恍如昨日。
“曉莉你不是走了嗎,咋又回來了?”蘭花嫂正在院里給孫子換尿布。
她家大孫子還沒滿周歲,走路還不穩當,最愛在人多的時候抱來院里,讓他滿院子跌跌撞撞學走路。走得多了,尿布臟了也不帶回家,就在院里扯下來,換上一條干凈的,臟的就著水龍頭就洗,反正大家都習慣了。
誰家養孩子不是這么養?哪怕廠長書記家的孫子們,也是這么養大的。
袁曉莉皺著鼻子,慶幸自己擁有了獨門獨院的大房子,不然天天離不了這些糟心的屎尿屁。
正想著,幾名公安從研究所下來,手里還還小心翼翼搬著好幾大捆東西,隱隱有股刺鼻的氣味。
袁曉莉臉色一變,這不是她安裝的“東西”嗎,怎么會在他們手里?
最重要的是,為什么她明明點火了,結果卻沒炸?難道是假“東西”?
帶頭的公安是石萬磊,也就是蕭若玲的丈夫,只見他讓人把東西放在院里一個黑色的大箱子里,拿起一個大喇叭:“各位居民注意一下,我們分局接到群眾舉報,在研究所樓下發現三十斤烈性炸\\藥。”
“啥?”
“石榴爸你說啥來著?”
幾乎是在一瞬間,所有人以兔子一樣的速度彈開,遠離那個大黑箱子,做軍工的,雖然不是做槍.彈武器的,但他們也知道這四個字意味著什么。
蘭花嫂家小孫子不知道啊,好奇的的慢悠悠想要跑過去,被蘭花嫂一把撈起來,大巴掌直接啪啪扇屁股上去,但是神奇的是,孩子沒哭。
所有人,哪怕是孩子,都意識到大事不妙。
石萬磊指著那大箱子說:“根據線索,我們真的找到了東西。”
“炸.藥啊,難怪一股子火.藥味兒。”
“大家離遠些,別過去。”
“石伯伯,這真會炸嗎?”有孩子問。
“何止是會炸,這樣的量,足以把整個研究所炸平,還能把下頭大院也一鍋端了。”至于夸沒夸張,專業人士一看便知。
這下,“嚯”一聲,人群又自動往后閃了一圈。
“不過大家別擔心,我們去到的時候,引線已經燒到一半了,但奇怪的是,居然被一泡狗尿給澆滅了。”
本來還如臨大敵緊張得不敢呼吸的大院里,忽然就一松,“真的?”
石萬磊把口袋扒開,果然引線還是潮的,不知道是錯覺還是心理作用,居然真的聞到一股尿騷氣。
眾人又緊張又有點想笑,蘭花嫂問出了所有人好奇的問題:“誰家狗立的功啊?”
說時遲那時快,黑花這不就嚶嚶哼著從樓梯拐角轉出來,一雙黑梭梭的狗眼看著所有人,那兩個支成小三角的耳朵,仿佛兩個異常靈敏的雷達,已經第一時間接收到眾人的疑惑。
所有人毫不懷疑,這個“大功臣”就是黑花。
黑花在院里之所以能橫著走,一個是憑借它異常威武的身形,那跟狼一樣的皮毛、眼睛耳朵和敏捷、警惕,誰來了都會多看兩眼,已經成為遠近聞名的大帥狗。
另一個必殺技就是它的歪頭殺。
這家伙,在遇到某些搞不懂的事情,或者主人發出的聽不懂的指令時,就會歪著腦袋,眨巴眨巴大眼睛,一會兒往左邊歪,一會兒往右歪,所有人無論男女都受不了它那狗樣,心都能跟著軟下來。
十歲的黑花已經是一條中年狗了,卻一點兒也不油膩,阿黃老了,它還沒老,還經常在外面招蜂引狗呢。
這不,此時它也使出必殺技,腦袋一歪……有人已經忍不住,給他扔了一塊孩子手里的餅干,他聞了聞,一下卷嘴里,咔嚓咔嚓脆響,它比個孩子還會細嚼慢咽。
石萬磊咳了一聲,“不過,我們根據引線燃燒時間推測,安裝這個東西的犯罪分子還沒離開大院,就在你們中間。”
所有人沸騰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把自己早就看不慣的人猜了個遍,但誰也沒吭聲。畢竟這可是重罪,尤其是在603和研究所這樣的單位里做這種事,那能直接判死刑的,往日里再大的不爽那也就是私人恩怨,誰也做不出毫無理由的檢舉揭發。
“我有個辦法,可以幫咱們把壞分子找出來。”石萬磊又說。
“啥辦法?石公安就快說吧,咱們一定配合。”
“就是,到底要怎么才能揪出來?”
大家七嘴八舌催促著,石萬磊先讓人把大黑箱子拿走,交給局里的專業人士,院里的氣氛頓時更熱鬧了,這兩年經濟發展了,大家表面上對間諜壞分子的警惕心也降低了,可現在一提起大家的地盤上出現這東西,全都打起十二萬分精神。
袁曉莉感覺大事不妙,前后左右一看,想跑,來不及了,那大門不知道被誰在什么時候給關上了,悄無聲息的。
石萬磊仿佛沒看見她的心慌,用小喇叭說:“剛裝過炸\\藥的人,手上應該還殘留著某些物質,哪怕他已經洗過手,可身上頭發絲兒上也有,咱們這里誰的鼻子最靈?”
“當然是黑花!”那可是誰家做肉他在四樓都能聞見的家伙。
“對,黑花,上,把壞分子找出來,去。”石萬磊在狗頭上輕輕拍了拍,黑花聽明白了,在人群中自由穿梭,時不時嗅一下鼻子,不用兩分鐘就來到人群后,忽然尾巴一豎,緊緊地盯著門口那個女人,沖過去,一嘴咬在她褲腿上。WwW.ΧLwEй.coΜ
“怎么咬住曉莉了呢?曉莉你別怕,黑花估計是不認識你了。”
“這狗啊,誰給它東西是它就認誰。”
大家都在為袁曉莉找臺階下,壓根沒把她跟壞分子聯系在一起,畢竟這可是同事,是曾經一起住過半年的鄰居。
黑花似乎是不滿意大家對它工作能力的質疑,立馬汪汪汪叫起來,想當初啊,它可是從小就在這些槍|藥氣味里長大的,它的媽媽懷著它們兄妹幾個的時候,可是也沒落下工作的,可以說它在娘胎里就知道火\\藥是個啥味兒。
絕對,不可能聞錯。
“來啊,把人帶回去。”石萬磊一點情面也不留,也不給袁曉莉解釋的機會,“要解釋上局里解釋去。”
不過,袁曉莉其實并不害怕,因為只要她一口咬定沒做過,公安也不可能屈打成招,除非是去家里搜查,可她已經跟邢小林約定好,如果到了七點十分她還沒到家,他就會把家里一把火燒掉,自己逃之夭夭,去往深市的火車票老早就準備好了。
為了這個照顧自己弟弟的男人,她愿意用生命守護他。
可是,她不知道的是,她剛剛離開家門,還沒走到603呢,家里就被埋伏多時的公安包抄了,邢小林被抓了,還沒來得及收拾的東西也成了如山鐵證,而她在剛踏進603大門的那一刻開始,黑花就已經注意上她了。
隨著人被抓,大院里看熱鬧的也回家了,其實心里是不怎么相信的,袁曉莉雖然沒在這兒住過多長時間,可大家都知道那是一個很和氣的年輕婦女,說話溫聲細氣的,見老叫老,見小叫小,怎么可能干得出這種事呢?
但大家都明智的選擇不說不問,到底是不是,公安自然會查個水落石出,別的小事指摘兩句沒啥,這可是危害全廠安全,差點就把大家伙炸飛的重罪,誰也不敢妄下結論。
小野等幾個孩子一直趴在四樓的欄桿上看熱鬧,跟大人們不一樣,他們中的大多數人沒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還唉聲嘆氣咋這么快巨抓到了,應該來點勾心斗角,斗智斗勇的細節才好。
只有小野和哥哥對視一眼,在彼此的眼中看見笑意。
隱藏得很好的笑意。
***
研究所差點被炸,這事當天晚上小艾就給宋所長打電話了,宋所長第二天一大早飛回來,結果一看,所有重要資料已經不知道啥時候給搬走了,貴重儀器設備也換了地方……好吧,他懸一路的心是白懸了。
“你們什么時候準備的?”搬空這么多東西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兒。
“一個禮拜前就在陸陸續續搬了,小野說的,要做兩手準備。”
“小野?”
小艾笑起來,這老宋還不知道他閨女多厲害呢?
當然,小野今天上學去啦,肯定不知道她爸聽了一場驚心動魄的大戲后,心里是如何翻江倒海的,她現在就是個普普通通親平平無奇的高一下期,準備期末考的女高中生,她懂啥呢?
她啥也不懂,還得操心哥哥高考的事兒。
不過,估摸著是前幾天那一頓訓起作用了,哥哥最近又變回以前那個讓人喜歡的哥哥了。
她就這么騎著車,橫哼著歌兒回家,把自行車停在樓下,鎖好,上樓,“姥,今兒咱們吃啥?”
“呀!爸!你啥時候回來的?”
老宋本來是計劃去一個月的,后來跟妻子一商量,覺著兒子高考要緊,他得回來盯著,而交流會最大牛的都排在前面半個月,已經交流得差不多了,他就提前回來了。
“爸你在日本吃得慣嗎?”
老宋苦著臉,他雖然愛吃魚蝦海鮮,但那邊的做法不像咱們自己做的,喜歡生食,他不僅擔心寄生蟲,還嫌棄沒味道。這半個月居然瘦了一圈,把小貓貓心疼壞了,“爸你快歇著,今兒我給你炒倆菜。”
老宋納悶:自己這閨女居然會炒菜了?
是這樣的,以前安然同志一直說男女平等,要兄妹倆都學做飯啥的。文籃學會了,可他不樂意讓妹妹學了,老覺得冬天水冷,不讓她碰,辣椒辣手,不讓她碰,花椒麻手,不讓她碰……哪怕是學個蛋炒飯他也幫忙把米飯煮好,把配料切好,把鍋熱好,炒熟,她唯一做的就是把飯盛進碗里就行,還大言不慚號稱是“自己炒的”。
長此以往,小野反倒成了這家里唯一一個不怎么會做飯的人,老宋都比她能拿出手。
果然,他跟進去一看,就見他閨女切出一盤手指粗的土豆絲,還特驕傲:“爸你等著吧,今天我給你炒個青椒土豆絲。”
老宋:“……”
怎么辦,閨女是他們寵壞的,只能忍著唄。
晚上,吃了滿滿一盤沒人碰的青椒大粗段炒大土豆條之后,宋致遠接到了妻子打來的電話,知道孩子一切都好,他也就沒提袁曉莉的事兒,只說讓她放心,在特區好好學習,家里他會看著。
安然最近也是真的忙,深市的學習已經進行到一半,她把各個領域都看了一遍,心里有點數了。這種政府組織的全國性的學習有個好處就是,她有任何看不懂,看不明白的,都可以請教,可以商量,當地企業知無不言,大家商量后她能吸取很多優秀的、先進的點子和方法,短短半個月已經學到她上輩子很多沒聽過的知識了。
接下來半個月,她選擇進入紡織業這一塊,精細學習,到時候估計會更忙,聽丈夫說一切都好的時候,她也就放心了。
因為在她心目中,老宋是個不會撒謊的人,如果有事兒他肯定瞞不住自己。
但是,她忽略了,確實有事,只是事情已經被安文野給漂亮地解決掉了。
“那行,你們在家好好聽話,等我回去給你們帶禮物。”
說起禮物,小野扁扁嘴,“媽,我跟你說,我爸去了趟國外,居然啥禮物也沒給我們帶。”
“真那么過分?”安然也驚了,老宋真是頭驢啊,年輕時候是驢,現在老了依然是驢,不抽一鞭子他不僅不進步,還會倒退那種。
“對,我爸就是過分。”
宋致遠摸了摸鼻子,他本來打算今天晚上才回國的,上午還有時間去買禮物,昨晚忽然接到小艾的電話就連忙往回趕,還真是把禮物給忘了。
小野:“……”怎么辦,老爸是他們慣壞的,忍著唄。
第二天,宋致遠找石萬磊問情況,知道是邢小林和袁曉莉干的,他其實不大相信,就跟當初不信楊寶生會背叛他一樣。
邢小林挺上進一小伙子,雖然不干技術崗,但把后勤工作搞得井井有條,平時見誰都會熱情的打招呼,可以說,很多他嫌繁雜的后勤和行政事務都是他幫忙做的。
就是那年楊寶生縱火,他第一個帶頭沖進火海里搶救資料,還受傷了,宋致遠也代表整個研究所感謝他。因為小伙子曾找他說過分房子的事,他也沒忘記,就著見義勇為搶救國家財產的契機,做主把楊寶生騰出來的房子分給他們。
可小伙子說,他們已經買了房子了。
李小艾和蕭若玲為首的同志還去醫院看過他,給他送過慰問品和慰問金,但大家都覺著不夠。宋致遠一尋思,直接給省廳里打個報告,準備給他要一筆獎金。
誰知要點錢那么難,層層審批,陳家正愁找不到機會拿捏宋致遠,凡是他要辦的事,就是他們要阻撓的事,借口縱火案的發生是因為整個研究所失職,作為所里職工他邢小林也有責任。
本來就是分內之事,憑什么要給獎金?此風一長,是不是可以縱容其他人找到一條發財路子呢?
當時上頭的回話是這樣的,宋致遠被懟得啞口無言,覺著實在是難聽,黑著臉直接走了。
獎金沒要到,還受一肚子氣,再加上一忙,這事就不了了之了。
宋致遠沒想到,事情會演變到如今這個地步,要說沒受打擊那是不可能的,又沒個傾訴的對象,他身心全被深深的自責充斥著,臉色更加難看了。
不過,家里多個大人,作用還是有的,接下來幾天都是黑臉爸爸接送他們上下學,高考開始的第一天,包文籃擁有三個送考家屬,在學校門口很是風光了一把。
終于把答卷交上去的那一刻開始,文籃覺著自己長大了,當天晚上都不回家,直接打個電話回去說吃飯別等他,他去同學家玩了。
包淑英還想問問是哪個同學,家住哪兒,小野給她眨巴眨巴眼。
掛掉電話,老太太小聲問:“貓貓知道你哥去誰家嗎?”
“不知道。”
“那你咋不讓姥姥問呢?”畢竟外頭亂啊,這個年紀的男孩子又喜歡爭強斗狠,萬一是打架了咋辦,嚴.打時期可不敢馬虎,“你還記得咱們以前陽二鋼大院里那個寶英姨媽嗎?”
小野想了想,“記得,怎么啦?”
老太太不敢多說,怕嚇到小姑娘,“闖禍啦,以后啊,你得離這些爭強斗狠的小子遠點兒。”惹不起只能躲。
小野吐吐舌頭,對那個哥哥已經沒啥印象了,只記得他們家的小老三,比她大兩歲,以前經常吃冰棍兒饞她。
***
另一邊,安然結束一天的學習回到酒店,自從進入工廠后,確實累多了,自覺比一線工人還累。她既要動手,又要動腦,回到酒店還得記筆記,做總結,最好是做一份通俗易懂的學習心得,回去得把這些先進技術傳給自己的工人。
經濟特區就是經濟特區,當東紡還在為改良日本設備而沾沾自喜的時候,人已經用上了德國設備,效率更高不說,這些按照歐洲標準生產出來的產品能直接賣到歐洲去,每天都在為國家創外匯。
外匯安然也想啊,她做夢都想,她從一開始就不滿足于目前的省內下游企業的,可東紡現在能生產的只是華國標準的東西,歐美市場不可能接受他們。
要怎么才能生產出外國人需要的產品,這是個大問題。但好消息是招工工作已經有序的,順利的展開了,廠里也沒出啥岔子,她現在可以把心思全放在學習上。
正想著,房間里的電話響了,這家酒店規格很高,每個房間都有一部座機。
她以為是家里打來的,因為這號碼就只有家人和單位知道。“小野嗎,又有啥事兒?”
電話那頭卻傳來一把熟悉的女聲,“小安,是我,寶英。”
安然一愣,“寶英姐?”好多年沒聯系了,以前在書城也沒接到過她的電話,怎么現在反而……
不過,她只是心里好奇,嘴上并沒說,只問他們最近身體好嗎,事業順利嗎。
劉寶英卻是沒時間,也等不及跟她寒暄的,沙啞著嗓子說:“小安你幫幫我吧,我家老二你還記得嗎?”
安然這幾年接觸的人越來越多,但記性好,幾乎是有過目不忘的本事,對寶英家那個老二是有點印象的,他不像大華會闖禍,也不像小老三嘴巴利索,在所有大人們眼里,那就是個很普通的,沒啥閃光點,但也沒啥壞毛病的孩子。
“記得啊,老二咋啦?”
寶英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事情是這樣的,劉寶英這幾年掙到不少錢了嘛,又是蓋樓房又是買小汽車的,光明正大成了陽城市有名的女富婆,當然她老公也有頭腦,自己組建包工隊,帶著胡同里沒工作的青壯年出去到處包工程,給各大單位蓋宿舍,給老百姓蓋房子,生意比小海燕的姜德寶為首的工程隊還好。
兩口子這日子是紅火得很,說實在的,在剛被外頭花花世界沖昏頭腦的老百姓眼里,比安然這國家干部還有面子,走出去幾乎陽城市男女老幼都認識,誰不得叫劉寶英一聲“劉姐”啊?
而她家老二,比棗兒大五歲,今年剛十八的,就是以前苦日子過慣了,沒吃沒穿還總挨打,這兩年忽然暴富起來,那手里的錢就不是錢,聽說十七八歲就常去地下歌廳舞廳跟人鬼混,一晚上能花出去八\\九百塊。更別說他吃的穿的樣樣昂貴,開的車子也是很多人聽都沒聽過的桑塔納,屬實是陽城市太子爺。
而這位“太子爺”最近犯事了。
寶英嗚咽著說:“老二上個禮拜出去跟幾個朋友下館子,被那些狐朋狗友勸著喝了不少酒,后來又去舞廳跳舞,不知道怎么回事,跟另一伙人吵起來,雙方約定出去馬路上決斗,你們在省城不知道,咱們陽城這邊風氣不好,動不動就要決斗,靠武力解決問題……”
劉寶英擤了一把鼻涕,“誰知出去沒看見那伙人,正巧有個下晚自習的高中生騎車經過,他喝多了酒,你知道的小安,喝醉酒的人眼睛都看不清楚,又被狐朋狗友教唆著,就……就……”
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安然也著急,“到底是咋了寶英姐你倒是快說啊。”
“他就用刀子捅了人……”
安然心里“咯噔”一聲,趕緊問:“那搶救回來沒?”
“救回來了,只是脾臟破裂,腸子也斷了,現在住一個禮拜了剛度過危險期。”
安然松口氣,只能長嘆一聲。
她知道劉寶英的意思了,估計是老二當場被抓了,然后現在造成重傷差點致死,估計是要坐牢,而且至少是個無期徒刑的,這兩年可是在嚴.打啊,所以這么多年沒聯系的人才會找小野姥姥要來她這邊的電話,打來求助。
果然,劉寶英哭了一會兒,急切道:“小安,小安我知道你是個重情重義的人,咱們是好姐妹對不對?你不可能看著自家姐妹白發人送黑發人的,你幫我想想辦法吧,你當大領導,人脈廣,你幫我說說情,運作一下,花多少錢都行。”
“真的,花多少錢無所謂,只要能讓他少判幾年。”
安然:“……”
她真的不知道說啥了,雖然寶英一直強調是認錯人,是喝了酒,是狐朋狗友教唆,但她知道寶英的嘴巴,有些時候是避重就輕的,“我不知道能不能幫上你,大概率是沒辦法的……”
話未說完,劉寶英嚎啕大哭,哭得撕心裂肺。
眼睜睜看著自己兒子要被槍斃或者無期徒刑,哪個母親不是悲痛欲絕呢?安然自己也是當媽的,十分能理解這份心情,只能硬著頭皮說:“寶英姐你別哭,先等我打幾個電話核實一下,再給你答復成不成?”
劉寶英仿佛看見了救命稻草,“好好好,你快打小安,我等著,我就在電話機旁等著,啊,你一定要幫幫我。”
安然也顧不上現在時間晚了,掏出隨身攜帶的電話本,翻了翻,給陽城市公安局那邊去了個電話,“老方啊,對不住這么晚還打擾你,我有個事想向你打聽一下,如果方便的話……”
“喂,是老趙嗎?我有個事想向你打聽一下……”
“喂,是張院長嗎……”
一刻鐘后,安然把自己以前曾經有交情的幾個老熟人的電話打遍了,倒不是求情,她還是知道分寸的,只是想要多方面了解一下事情的真相。
當然,真相跟劉寶英說的還是有差別的。
首先,這不是老二初犯,他以前就因為打架斗毆被拘留過一段時間了,只是那段時間他還未成年,然后劉寶英兩口子也花了大力氣才給弄出來,平時風評也很差,在陽城市公安局屬于重點關注對象,要不是劉寶英有點關系,八三年嚴打的時候就坐牢了。
其次,當天晚上他確實喝酒了,但不是別人勸他喝,而是自己跟服務員要的酒,還吆喝同桌人員也喝,有一個因為胃病沒喝,他還跟人翻臉了。就因為這場不愉快,他帶著氣到地下舞廳以后也是故意找茬,不是別人招惹他。
再次,出來對高中生行兇的刀子,他是一直隨身攜帶的。
什么人會隨身攜帶管制刀具?這還用說嗎?劉寶英就是刺猬媽媽覺著自己孩子滑溜的類型,安然也狠狠心,把自己了解到的真實情況告訴她,“寶英姐,這事真幫不了,誰來也幫不了,這是犯法的事兒,差點害了人命……”
“可那年你都幫銀花家大華了,同樣是你好朋友的兒子,你怎么能厚此薄彼?”劉寶英尖聲問。
安然能理解她的情急,她的悲痛,但不接受她拿老二跟大華比。
老二是啥?按照剛才五六個電話了解到的情況來看,那就是個人渣,人渣中的人渣,她要是那個高中生的父母她也不等什么法律宣判她直接拿把刀,他怎么殺自己兒子的自己怎么殺回去,反正只要不死就行,要坐牢就坐,要槍斃就槍斃。
我兒子受過的罪,你也該照樣來一次。
而大華呢,且不說他這幾年表現良好,改過態度值得肯定,就是以前犯事,那也只是投機倒把,只是做點小生意賣東西而已,他害了誰的性命嗎?他橫行霸道嗎?都沒有,投機倒把罪沒有傷害任何個人,只是影響小范圍內的經濟秩序而已。
安然本來就脾氣不好,這一天到晚累得動都動不了,現在只想趕緊結束這通電話:“你也別扯那些有的沒的,你還想解決問題嗎?”
劉寶英哭著“嗯”一聲,屈服了。
“我問到了,他這個情況,如果是確實如調查的這樣,沒有再隱瞞犯罪事實的話,你們好好給人孩子一家賠禮道歉,多出點醫藥費和賠償,盡量爭取最大限度的民事賠償,獲得對方諒解……應該不至于槍斃。”
“我知道啊,不至于槍斃,我就想著能不能再少判幾年,能不能……”
安然歷來知道她的私心,但沒想到都到這份上了,還想要得寸進尺,給人造成這樣的傷害,還想再少點刑罰,那還怎么起得到懲戒的作用呢?
起不到作用那把法律尊嚴置于何地?
十八歲,那也就是跟包文籃一樣大,在法律上已經不算孩子了。做錯就得挨打,這是自古以來天經地義的道理。
安然揉了揉太陽穴,“寶英,我累了,我能幫的就這樣,你們也好好想想怎么補救那個孩子吧。”
她想了想,冷聲道:“老二是你的孩子,那個高中生也是別人的孩子。”請你有點自知之明。
安然掛掉電話,想了想,又給家里打了一個,“媽你記著,劉寶英要是上咱們家里找你,或者找老宋,你們都不許大包大攬,這事就是天王老子也幫不了,不許幫。”
其實,因為上輩子養出個女紈绔,她也沒少干跟寶英一樣求人說情的事,但那都是小事,還遠遠未涉及到傷人害命,要是紈绔到傷人害命,她是堅決開不了這個口的。
因為沒臉。
***
沒幾天,明朝和嚴斐來到宋家,“文籃哥呢?”
“不知道。”小野氣哼哼的,受不了她哥啦,真希望來個什么怪物,帶走她哥吧,一天到晚不著家,也不知道他跟什么人玩。
她決定,哥哥今天要是還不回來好好吃飯,她一定要找媽媽告狀,他太過分了。
李忘憂很喜歡房明朝這個堂哥,聽說他來了,也叫著石榴屁顛屁顛過來,“哥。”
房明朝笑著點點頭,從身后拿出一袋糖果,“給。”
那袋糖果糖紙很漂亮,他剛來到小野就注意到了,以為是給她的,還怪高興。
不過,即使不是給自己的,悠悠也會分給她吃,倆人吃著,悠悠說:“上次我說給你介紹一朋友,結果她回陽城了,以后咱們有機會再見。”
“她是陽城的嗎?”
“對,跟咱們還是老鄉呢……可惜啊,也沒跟我打招呼就走了,回到家才給我來了封信。”悠悠很遺憾的說。
小野不以為意,從書包里掏出一盒磁帶,神秘兮兮進了房間,正要給大家伙來段意外驚喜,忽然石萬磊來了。
“悠悠和石榴先去隔壁,幫我把那支氣.槍找來,好不好?”
這倆女土匪眼睛一亮,“爸(伯伯)要干啥?”
“乖,去拿來就是。”
屁顛屁顛去了,找不找得到就不知道了。
把這倆不知情的支開,石萬磊小聲道:“炸.藥的事基本查清了,咱們掌握的證據很充分,袁曉莉和邢小林供認不諱,不過他們交代的給他們買房并指示他們炸研究所的人沒有找到。”
“為什么找不到呢?”小野奇怪的是,“聽語氣,袁曉莉應該是認識那個女孩的,還很關心她的身體,她身體不太好。”
石萬磊搖搖頭,“我一開始也以為她是在包庇別人,后來種種證據表明她確實是不認識。”
炸.藥雖然是烈性的,但是是轉了好幾個人的手才到這兩口子手里的,轉手的時候都沒有見過對方什么樣,都是事先說好先到某個地方,到了又臨時輾轉多個地方,才在垃圾桶里拿到的。
看得出來,對方反偵查能力特別強,而且知道一些比較現代化的技術手段,有意識的規避。
小野有點失望,但至少解除了研究所的危機,這也是個不小的收獲。“那石伯伯,你們一定要早日抓到壞人哦。”
“放心吧。”石萬磊想像小時候一樣摸摸她腦袋,發現是個大姑娘了,只好把手收回去,“文籃呢?又跑哪兒去了?”
“不知道。”三個孩子異口同聲地說,自從高考結束后,他們都沒見過文籃哥,剛開始是晝伏夜出,現在是晝夜消失。
小野其實也懷疑過,哥哥會不會出去闖禍,可每次他回來她問的時候,他都拍著胸脯保證讓她放心。
“這樣吧,我讓轄區內兄弟留意,這小子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石萬磊想的跟小野差不多,文籃這孩子雖然有不靠譜的時候,但大是大非的原則問題上是不會出差錯的。
正說著,門口就大搖大擺進來一個吹著口哨的,穿著綠軍裝的,理著平頭的青年,不是包文籃是誰?
看見大家都看著自己,他摸了摸自己的平頭,“帥吧?”
也不管大家的眼光,他就那么大咧咧的,往沙發上一坐,翹起二郎腿,從胸前兜里拿出一支鋼筆,用食指和中指夾住,做出一副吐煙圈的銷魂模樣:“告訴你們吧,哥我馬上就要去開飛機了。”
“嗯?!”小野一愣。
包文籃把“香煙”換到另一只手,瞇著眼“吐煙圈”,從兜里掏出一張紙。
小野一看,是飛行員招錄的體檢合格證明。“哥你考飛行員?”
在大家羨慕加難以置信的目光里,包文籃拽得二五八萬的,真是用鼻孔老人啊,此時要是真給他根香煙他能上天!
“看看排頭,你哥我考的,可是解放軍空軍指揮學院的飛行員,以后啊,專門開你爸研發的戰機,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