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奧中心,心外科監護室。
剛剛接班的黑人女護士驚訝的看著一名坐在輪椅上,帶著制氧機的白發老人,問道:“你是哪個床位的,你是怎么下來的,下床康復活動怎么沒有護士陪著你?”
旁邊立刻有人緊張的提醒道:“他不是病人,他是韋德教授, 心外科的專家,來看老朋友的!”
“額……”
黑人女護士扭著巨大的屁股快步離開了,心里還忍不住嘀咕道:“看起來明明比我們科有些病人還要虛弱……”
韋德教授的注意力并沒有被分散,他略顯渾濁的眼睛一直望著病床上的病人。
豬心移植的一號病人,因為偷偷抽煙而引發肺部感染,此時躺在病床上,等待他的只有死亡。
同時,這個病人還有另外一個身份, 韋德教授十幾年的老友。
操縱輪椅停在老朋友的身邊, 看著已經昏迷不醒,喉嚨被切開放入了呼吸機的老朋友,韋德教授沉默良久,最后所有的感情都化成了一聲長長的嘆息。
“韋德教授,好巧?!?br/>
就在這時,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突然在身后響起,韋德教授愣了愣,轉頭看到了一個東方面孔。
“我認識你,你之前和詹姆斯在一起。”韋德教授說道。
“我叫蘇杰,是華國的一名醫生,這次和詹姆斯醫生來梅奧中心,是為了豬心移植手術?!碧K杰自我介紹道。
聽到豬心移植,韋德教授眼睛頓時微微瞇了瞇,扭過頭,不太愿意繼續交流下去了。
蘇杰對此并沒有太意外,這段時間肯定有很多人來找韋德教授談豬心移植的事情,作為零號病人, 最契合豬心基因的病人,韋德教授這段時間估計耳朵繭子都厚了不少。
“一號病人現在情況怎么樣?”蘇杰走到韋德教授的身后,輕輕把住輪椅的把手,推著韋德教授以一個更好的角度去陪伴病床上的老友。
“他叫霍福德。”
韋德教授沉聲說道:“終末期了,最后的機會也被他浪費了,可能醒不過來了,就算醒過來了,很快也會再睡過去……永遠入眠?!?br/>
沒有希望了嘛……
蘇杰微微動容,雖然面前的面孔是完全陌生的,自己和這個病人沒有任何交集,但聽到一名醫生對自己的老友進行死亡宣判,這種感覺確實不太美妙。
“你們似乎認識很久了?”蘇杰繼續問道。
“嗯,十幾年吧,具體記不清了?!?br/>
“醫生和病人長達十幾年的友誼,這種事情可不常見?!?br/>
“霍福德毛病很多,但最主要的還是心臟方面的毛病,而我年輕的時候,又剛好是心臟方面的專家, 我在健康方面幫助了他很多, 而他在人生道路上則給了我很多的指引。”
“?”蘇杰有些疑惑,沒有聽懂這句話。
韋德教授于是補充解釋道:“霍福德是一名出色的牧師,同時也是一名哲學博士,他有很多富有哲思的人生道理,是他幫助我走出了很多人生困境?!?br/>
人生困境,是指幾年前痛失妻女的手術事故嗎……蘇杰反應了過來,果然朋友都是對等的,單方面的付出換不來友誼。
韋德教授守護了霍福德的健康,而霍福德則回饋了心靈上的治愈。
“互相治愈的友誼,很讓人羨慕。”蘇杰由衷的贊美道。
“霍福德有很多哲思,其實都來源于你們華國的思想,他是個很有趣的人,很高尚的人,很博學的人,和他比起來,我只是一個無趣的揮舞手術刀的家伙?!表f德教授有些落寞道。
蘇杰默默聽著韋德教授的傾訴,心里卻忍不住有些奇怪。
按照韋德教授的說法,霍福德應該是一名充滿哲思、熱愛生命的病人,可這樣一個人,為什么會在豬心移植的最后關頭,忍不住吸上一口該死的香煙呢?
難道外國的牧師都這么放蕩不羈愛自由,對世界了解的越多,所以就越無拘無束,想吸煙就吸了,隨心所欲?
蘇杰想不明白,但又不好直接向韋德教授提問,不過巧的是,韋德教授此時已經打開了話匣子,對于老友的思戀讓他的傾訴欲就像個無底洞一樣,漫無邊際的和蘇杰聊著聊著,竟然主動聊到了吸煙的問題上。
“我不明白?!?br/>
韋德教授苦惱的搖了搖頭:“他為什么會在這么重要的時刻吸煙。”
蘇杰愣了愣:“你也不明白霍福德為什么會吸煙?”
“我不明白?!?br/>
韋德教授重復了一遍,然后思考了片刻后說:“我們認識了十幾年,最開始的時候,我們兩都有嚴重的煙癮,但霍福德的病情要求他必須戒除煙癮,所以我和他約定,一起戒煙。”
“可惜我的意志力太過脆弱,十幾年了,我都沒有真正戒煙成功,可霍福德卻只用一個月的時間就戒除了煙癮,我不得不佩服他,他真的能夠主宰自己的意志,不做潛意識的奴隸?!?br/>
蘇杰說道:“你的意思是,他已經戒煙很多年了,這次卻在這么關鍵的時刻復吸了?”
“是的,我一直都沒有想明白,所以我經常都會來看他,希望他醒來之后,告訴我為什么?!表f德教授伸手抓住床欄,手掌微微顫抖,看得出情緒有些失控。
蘇杰沉默了良久,眼睛凝視著這對同樣瀕臨死亡的老友,他們曾經共同治愈過對方,可如今卻都無力去挽救對方,不論肉體還是精神。
“我累了,我要走了。”韋德教授突然說道。
蘇杰這時候卻開口道:“你是知道答案的,對不對,韋德教授?”
聽到蘇杰的問題,韋德教授奇怪的回頭看了一眼,事實上,兩人雖然交流了許久,可韋德教授卻還是第一次認真看向蘇杰。
之前的交流其實都是韋德教授單方面的傾訴,和一個來自異國他鄉的東方人吐露一些心聲,就像是找了一個黑暗森林的樹洞,說完了秘密就轉身離開,不會有任何心理負擔。
可但看到蘇杰那雙專注、澄澈的雙眸后,韋德教授卻微微失神,他似乎看到了年輕時候的自己,那個意氣風發,天才少年的自己。
“你說什么?”韋德教授問道。
“我說,你是知道答案的對吧,韋德教授?!?br/>
蘇杰緩緩說道:“霍福德時隔這么多年再次復吸,其實……是為了把豬心還給你。”
韋德教授瞬間陷入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