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老師，全名朱旭陽，是東南大學這一批老師中當之無愧的最優秀博導。
    他目前工作的重心，就在NOTES技術上，翻譯過來，就是蘇杰口中的經自然腔道內鏡手術。
    之前面試的十二名醫生，既然能拿到推薦信，按道理來說，應該個個都是臨床上的尖兵，但當朱旭陽興致勃勃的和他們聊起NOTES技術時，回饋來的，卻是一張張茫然無措的臉。
    這讓朱旭陽很受挫。
    自己研究的技術，最終的目標肯定是投放臨床，為臨床上的病人造福。
    可這次的面試卻讓他深刻的意識到，NOTES技術不管是完善、還是推廣，都還有一段漫長的道路要走。
    臨床上的尖兵都不了解這種技術，那就更提普通醫生，以及下級醫院了。
    可讓他萬萬沒想到的是，今天第一位，也有可能是最后一位了解NOTES技術的，竟然是一名年輕的實習醫生。
    而且他還一步到位，直接給自己找了個能臨床實驗、采集實驗數據的病人？
    “你了解NOTES技術？”朱老師不放心，還是準備多問兩句，免得空歡喜一場。
    “嗯，NOTES技術，經自然腔道內鏡手術，可以說是臨床上微創手術的一種發展方向，利用人體自然的腔道，例如肛門、口腔、尿道等，將手術器械送入指定的體腔內，進行外科手術。”
    “無瘢痕、創傷小、恢復快，這些微創手術的優勢，同樣也是它的優勢，但比起腹腔鏡手術，它的微創優勢就顯得更加明顯了，尤其是體表不會留有瘢痕，這對很多愛美人士有著致命的誘惑力。”
    蘇杰緩緩道來，朱老師的眼神里則越來越有光。
    暗號對上了！
    是自己人！
    “你剛剛說的高新分院的病人，是怎么回事？”朱老師現在完全忘記了這里是面試現場，直接和蘇杰平等對話起來。
    此時此刻，兩人似乎不再是面試官和面試者的關系，而是同級別的兩名醫生，為了一個疑難的病人，尋找一個有效的治療方案。
    “是一個膽囊結石的病人，已經出現慢性膽囊炎的癥狀，目前正在住院，擬行腹腔鏡手術膽囊切除。”
    “病人對于腹腔鏡的微小創傷也很難接受，他本身就是瘢痕體質，即便是很小的傷口，最后也會留下很丑陋的傷疤，所以一直希望能夠保守治療，或者換用別的創傷更小的手術方式。”
    “我目前在本院的急診科MDT工作，全院以及分院的疑難雜癥病人都會和我們科進行聯合診療，了解了這個病人的情況后，我在圖書館查找了很多資料，最后才發現NOTES技術挺適合病人要求的。”蘇杰回答道。
    “你是在圖書館找到的NOTES技術？不是臨床上看到的？”朱老師稍微有些失望。
    “嗯，但我覺得這個技術挺不錯的，而且國外已經有很多醫院把它當做了可供病人選擇的術式之一，我們國內主要微創手術領域目前還在高速發展階段，很多新技術、新項目沒有得到發揮的余地。”
    蘇杰說道：“這次就是個機會，朱老師是正在研究這項技術嗎，能不能給我們一些指導？”
    “當然可以。”
    朱老師點點頭，想了想，從口袋里掏出一張名片，起身遞到了蘇杰的手里：“隨時可以聯系我，當然我也有個不情之請，如果病人最后能選用NOTES技術手術，我希望能到手術現場，觀摩一下手術過程，這對于我今年的論文發表很有幫助。”
    “這是當然的。”蘇杰雙手接過名片，看了一眼，然后小心塞進了內衣的口袋里。
    接下來的交談，與其說是面試，不如說是朱老師和蘇杰兩個人的閑聊，另外兩位老師苦笑著搭不上話，只能在一旁默默當著陪襯。
    半個多小時后，蘇杰才從面試會議廳里走出來。
    剛剛一推開門，門后面就傳來幾聲驚呼，蘇杰趕緊停住開門的動作，這才保住了那幾個趴在門上偷聽者的大門牙。
    “你怎么在里面呆了這么久，三十多分鐘了，之前最久的一個也才十幾分鐘！”
    看到蘇杰關上身后的大門，幾個等待面試的醫生紛紛不恥下問道。
    “聊得比較盡興，耽誤大家時間了。”蘇杰笑著說道。
    “聊得比較盡心？！這是面試，哪里是讓你過來做陪聊的啊！”有人不可思議的驚呼道。
    同時也有人若有所思的看著蘇杰俊朗的外表，吐了口口水在手心，然后摸了摸自己如同蒲公英飄零的發型：
    “面試官是不是都是中年大媽？哼，那可就是我的主場了。”
    當然也有比較靠譜的醫生，謹慎的問道：“這位小兄弟，有沒有什么經驗傳授啊，咱們不是競爭關系，你能在里面呆三十分鐘，肯定妥妥被錄取，幫幫我們吧！”
    “對啊，幫幫忙吧。”
    一群中年醫生，全部哀求著一名年輕人，這畫面看起來實在有些違和，同時也有些讓人心疼。
    蘇杰其實也不在乎競爭不競爭的，他覺得今天自己來最大的收獲，已經在內衣的口袋里了。
    于是他沉思了片刻，然后說道：“面試的時候一定要真誠一點，最好不要說一些太花里胡哨的內容，想什么就說什么，老師們都很隨和，喜歡聽真話。”
    “喜歡聽真話？”
    一群中年醫生都對此表示疑惑，按照他們多年在臨床的認知，雖然人人都嘴巴上故作清高，說別來虛的那一套，可事實上，翻來覆去還是虛的那一套最管用。
    即便是在丑陋的人，你對她說，你今天真美，他也會選擇相信，并且心花怒放。
    反倒是你變得誠懇，對一個平時就美得冒泡的人說她今天搭配稍微有些不合適，她卻會瞬間翻臉，覺得你在針對她。
    這些中年醫生也曾和蘇杰一樣真誠，只不過臨床的環境讓他們的真誠逐漸褪色，經過幾年的摧殘，他們還是覺得人還是虛偽一些，活的才舒服，人為什么要非要和自己作對呢？
    “不過話說回來，臨床和象牙塔還是不一樣，說不定這些老師就喜歡真誠一點的！”有人突然反應過來，提出了一個想法。
    這個想法很快就贏得了眾人的贊同。
    而就在他們準備繼續在蘇杰這里獲取更多經驗是，帶著黑框眼鏡的女老師走了出來，目光停留在蘇杰的臉上三秒鐘，然后催促道：
    “十四號考生，進來。”
    一名消瘦的高個子男人手里緊緊攥著資料，看了一眼蘇杰，再次確認道：“真的要坦誠？”
    “越坦誠越好。”蘇杰露出一個鼓勵的微笑。
    “嗯。”稍微放松了一點，高個子男走進了面試會議室。
    走到高腳凳旁，坐下，抬頭看向三位考官。
    “你為什么要來參加直博面試？”還是同樣的問題。
    “為了在臨床發展更好一點，現在臨床晉升對于文憑的要求很高。”
    “你很誠實！”
    考官給出了肯定的贊賞，接著又問道：“那么你覺得，除了文憑之外，影響你在臨床上晉升最大的障礙是什么？”
    高個子男愣了愣，稍微猶豫了片刻，不過蘇杰的教導猶在耳邊，同時剛剛真誠的回答也得到了考官的認可，于是他壯著膽子回答道：
    “我覺得我最大的障礙，就是科里那幾個老主治，他們不退休，科里就沒有升中級職稱的名額了，我得把他們全部熬退休了才行，不過他們都還挺年輕的，這個工作會很漫長，我已經做好了打持久戰的準備……”
    考官：“……”
    看到三名考官們紛紛皺起了眉頭，高個子男猛然發現，自己是不是……有點真誠的過頭了？
    果然，虛偽才是人類的本質。
    不論是臨床，還是象牙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