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臺上，蘇杰靈巧的用Hem-o-lok夾將闌尾根部夾閉，這是一種醫(yī)用夾，直接夾閉傷口，可以取代荷包縫合的效果。
    其實換做是全盛狀態(tài)的蘇杰，單孔腹腔鏡下荷包縫合也不是不行，可現(xiàn)在精神力確實已經(jīng)快要到達極限了，而且老年患者預期壽命不像年輕人，夾閉創(chuàng)口也不用考慮太長久的更換問題。
    “手術結(jié)束了，麻醉老師，病人情況還好吧。”蘇杰如釋重負的松了一口氣，長時間、高強度的工作，讓他此時也有點頭暈目眩。
    “結(jié)束了？這就結(jié)束了？”
    麻醉醫(yī)生探頭看了看顯示屏，確定闌尾已經(jīng)處理干凈，腹腔內(nèi)也沒有其他的問題，略有點驚訝的點點頭：“生命體征還都很平穩(wěn)，我還給你預留了不少的手術時間呢，竟然這么快就結(jié)束了？”
    接下里，張煒很自覺的接替了蘇杰，繼續(xù)手術的掃尾工作，換蘇杰下來休息。
    “蘇杰我看你臉色很不好啊，你要不然先去手術室的休息室躺一會吧，這邊交給我就行，等會兒我弄完就拿闌尾和家屬去談話。”
    逐漸孟化的張煒貼心說道，可蘇杰卻搖搖頭：“我去和家屬談話吧，你把這邊弄完，等病人醒了再走。”
    “好！”
    帶上手套，端起彎盤，蘇杰走向手術室門口。
    江武則跟在他的身后，眼神有些飄忽，顯然還沉浸在剛剛的手術中，單孔腹腔鏡闌尾炎切除術，這算是他當年的一個追求，沒想到過了這么久，竟然真的實現(xiàn)了。
    雖然不是主刀，但全程他扶著鏡子，不斷的和蘇杰交流，參與度顯然是張煒不能相提并論的。
    “我剛剛，似乎沒有手抖了。”江武后知后覺的想到了這個問題，看著自己的手，有些出神。
    兩人走到門口，小女孩孤零零的坐在長椅上，還穿著急診科的襖子、棉拖鞋，她的父母則不見了蹤影。
    蘇杰皺了皺眉，端著彎盤走了過去。
    “醫(yī)生！”
    小女孩認出了蘇杰，站起身，小跑過來，盯著彎盤里血淋淋的闌尾，問道：“我爺爺他怎么樣了？”
    “他很好，手術很順利，再過半個小時左右應該就會回病房了，你可以在病房等他。”
    “不，我要在這里等爺爺！”
    “那也行，你看看吧，這就是切除的闌尾，內(nèi)容物的壓力已經(jīng)很大了，如果再拖延下去，一旦壞疽穿孔問題就會很嚴重，不過幸好手術的很及時，現(xiàn)在基本上沒什么問題了。”
    蘇杰稍微傾斜了一下彎盤，他其實并不希望小女孩看到這種不好的畫面，可給病人看切除的組織，這是手術的相關規(guī)定，他必須遵守規(guī)定。
    “如果她父母稍微負點責任，她就不必要看這種東西了。”蘇杰忍不住在心里嘆息道。
    小女孩雖然也有些害怕看到切割下來的組織，但還是睜大眼睛，認真看完了蘇杰給他展示的闌尾。
    可能在她的認知中，如果不嚴格按照醫(yī)生的吩咐去做，爺爺?shù)牟【秃貌涣肆耍噪m然害怕，但她也要好好看完！
    “看好了嗎？”蘇杰稍稍傾斜一下彎盤，然后立刻放正，隨即問道。
    “嗯。”小女孩臉色有些慘白，但還是用力的點點頭，表示看清楚了。
    “你爸媽還沒有給你送衣服過來嗎？”
    “我爸媽死了。”
    “嘿，我怎么把這件事給忘了。”蘇杰咧了咧嘴，笑道。
    蘇杰把彎盤遞給手術室里的護士，然后領著小女孩走到旁邊的長椅邊坐下，他這才注意到，李明輝竟然就靠在旁邊的長凳上，雙手抱胸，此時已經(jīng)睡熟了。
    “李叔叔怕我一個人害怕，所以在這里陪我。”小女孩看著李明輝說道。
    蘇杰點點頭，又領著小女孩走到了另一邊的座位上，不想打擾李明輝休息。
    江武則坐到了李明輝旁邊，看著睡夢中雙手緊緊摟住自己的李明輝，他想了想，脫下了外套搭在了李明輝的身上。
    “爺爺還要半個小時左右才出來，你要一直在這里等他嗎？”蘇杰又再次問道。
    “嗯，我要等爺爺，我要他出手術室，第一眼就能看到我。”小女孩的回答依然很堅定。
    蘇杰沒有繼續(xù)問了，和她并排坐好，等待時間慢慢流逝。
    谷</span>　　可能是剛剛看到切割下來闌尾的原因，小女孩的表情一直有些緊張，漸漸的，又開始變得有些失落。
    她轉(zhuǎn)頭，看著已經(jīng)雙目微閉的蘇杰，輕聲問道：“醫(yī)生，你說我爺爺還能陪我多久……”
    蘇杰半闔著眼睛，聲音有些縹緲道：“會陪你很久很久。”
    “很久很久？”
    小女孩顯然沒有料到會是這個答案，身體直接轉(zhuǎn)了過來，不解道：“但大家都說爺爺年齡太大了，連爺爺自己都說陪不了我太久了……我就只有爺爺一個親人了，我不想他離開我。”
    蘇杰沉默了良久，然后反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回答：“我叫林盼，爺爺叫我盼盼。”
    “盼盼，你爺爺會陪你很久很久，但他可能不會一直在你身邊，但不論如何，他都會陪伴你很久很久。”蘇杰緩緩說道。
    “不在身邊，那他要去哪里？”
    蘇杰指了指心臟的位置：“他會在這里面，一直陪著你。”
    盼盼充滿希冀的目光瞬間冷卻下來，搖搖頭，說道：“我懂你的意思，但我不要那樣，我就要爺爺陪著我，陪在我身邊！”
    蘇杰靜靜的看著盼盼，繼續(xù)說道：“盼盼你比很多同齡人都要懂事很多，很多事情其實答案就在你的心里，你還想要問，無外乎就是想聽到不同的答案，一個你期待的答案。”
    “但你又很清楚，那個答案是不可能的，生老病死，這就是一個人的一生，醫(yī)生不能起死回生，我們做的事情，只是讓在死神面前插隊的人，回到自己該站的位置上。”
    “我們?yōu)槭裁匆爸L險，給你爺爺做這臺手術，你有沒有想過？”
    蘇杰突然問道：“你爺爺?shù)氖中g風險很大，即便手術成功，也會像你想的那樣，沒辦法陪伴在你身邊幾年了。”
    “但我們所有的醫(yī)生、麻醉科、手術室，這么多人都盡了所有的努力，想給老爺子把這臺手術做好，你知道是為什么嗎？”
    “我，我不知道。”盼盼搖頭道。
    “因為老爺子生命的價值，不能僅僅用時間的長短來衡量，就像他接下來陪伴你的時間，也不能單純用時間來衡量一樣。”
    “那該怎么衡量？”盼盼問道。
    蘇杰睜開眼，看著盼盼，指了指她：“現(xiàn)在能衡量老爺子生命價值的，應該就是你了。”
    “我？”盼盼指著自己的鼻子，很不理解，她雖然有一個不完整的童年，因此比別的孩子要成熟很多，但對于生死這種復雜的問題，還是無法理解透徹。
    蘇杰緩緩說道：“如果單純的把生命的價值用長度來衡量，那活的最有意義的，豈不就是王八？”
    “老爺子戎馬一生，身上全都是傷痕，這就是他年輕時，生命的價值，而現(xiàn)在他到了晚年，和你相依為命，你，就是他生命的價值。”
    “總是患得患失生命的長短，把珍貴的相處時間浪費在這種情緒上，實在是太可惜了，盼盼，如果我是你，我只會想著要好好珍惜和老爺子在一起的時光。”
    蘇杰指了指自己心臟的位置：“把最珍貴的人，埋進心里，他就能一直陪伴著自己。”
    “遇到困難時，想想他會怎么開導自己。”
    “遇到開心的事情，想想他會怎么替自己開心。”
    “遇到心愛的人，想想他會怎么教導自己什么是愛。”
    “不要患得患失，珍貴和老爺子在一起的每分每秒，把他種在心里，他就會陪著你生老病死，走完這一生。”
    盼盼聽完蘇杰的話，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么，知道臉頰滑過一絲涼意，她才慌亂的擦了擦揉了揉眼睛，然后抬頭看向身邊的蘇杰。
    “謝謝你……”
    可蘇杰已經(jīng)睡著了。
    “謝謝你，蘇醫(yī)生。”
    沒有了注視的目光，盼盼也不再壓抑自己的情緒，淚水滑落，她輕柔的靠在蘇杰的胳膊上，望著手術室的門口，等待著時間的流逝，等待著爺爺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