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東南醫院，手術室。
    今天的手術室門口，格外熱鬧。
    多家新聞媒體擁堵在門口，而有些一看就裝備精良的媒體人，甚至得到了特別許可，帶著設備走進了手術室內部。
    今天，是顯微創傷骨科第一名病人的手術日。
    來的不僅僅只有媒體人，東南醫院頂尖外科孵化出新科室，外院的專家、主任當然也得過來觀摩學習。
    骨科主任在手術門口，和一位位舊相識握手言談，直到時間不早了，才轉身走向手術室內部。
    “主任，省立醫院的醫生們也來了。”
    孟醫生小聲提醒，骨科主任回頭看了一眼，默默點頭：“別太在意這些，把自己該做的事情做好就行。”
    “知道了。”
    兩人向著手術室內部走去，很快人群的喧囂就被拋在身后，這時骨科主任才問道：“孫覓凡的手術也在今天？”
    “是的，時間剛好撞上了，我們就在你們隔壁的手術間。”
    “誰上臺主刀？”
    “這臺手術目前是由急診科MDT負責的，李明輝上臺主刀，我來當助手協助。”
    骨科主任沉吟了片刻，緩緩問道：“蘇杰呢，他不上臺？”
    孟醫生似乎早就料到了這個問題，苦笑道：“應該會吧，我剛剛在更衣室那邊碰到他了。”
    明明對方只是一個實習醫生，按道理來說對于一臺肢體再植手術來說，這種角色完全是可有可無的。
    不，并不需要特指，任何手術，無分大小，實習醫生都應該是無關緊要的。
    然而當骨科主任聽到蘇杰也在手術室后，卻莫名的松了一口氣。
    “如果出現突發情況，去找吳老師，我今天也讓他來手術室了。”
    “明白。”
    孟醫生點點頭，然后又有點猶豫道：“如果吳老師解決不了……您，您能來一下嗎？”
    骨科主任沒有絲毫猶豫道：“當然可以，但別明目張膽去手術間找我，讓人捎個話，我馬上就會過去。”
    “明白了。”
    孟醫生雖然比較感性，但不是傻子，當然也能理解主任的想法。
    今天顯微創傷骨科第一臺手術開張，各大媒體、同僚都來觀摩學習。
    媒體倒是好糊弄，如果看到主任匆匆趕場到別的手術臺幫忙，說不定還會在報道上加上幾句贊美，歌頌一下三甲大主任的忙碌日常。
    但同僚們可就沒那么好糊弄了。
    尤其是省立醫院的醫生也來了，如果讓他們看到主任轉身又上了一臺斷肢再植的臺子，而且手術即將失敗，那就等于公開告訴他們：“為了保證顯微創傷骨科第一臺手術成功，我們把一臺超高難度的斷肢再植移交給了別的科室。”
    那就功虧一簣了。
    一年多，全科人的心血，或許就要付諸東流。
    “哎，其實血友病病人寄養再植，這是一個更符合‘開門紅’的手術，如果有十足的把握，以這臺手術作為顯微創傷骨科的第一臺手術，肯定是更合適的。”
    骨科主任嘆息道：“只能說咱們還是學藝不精啊。”
    兩人此時已經走到了手術間門口，骨科主任踩下電動門開關，手術間門緩緩滑開，他轉身對孟醫生最后叮囑道：“搞不定，找吳老師，再搞不定，來找我，一定要保證病人安全。”
    “嗯！”
    孟醫生目送主任進入手術間，然后自己繼續向前走了兩步，踩開了隔壁的手術間電動門。
    “你們都來了？”
    剛進手術間，孟醫生便看到蘇杰、李明輝正在和孫覓凡溝通，旁邊還站著一個女醫生，看起來很眼熟。
    “你不是我們科的那個實習醫生嗎？”
    “孟，孟醫生好。”杜安楠趕緊打招呼道。
    “我叫來的，幫幫忙。”蘇杰隨口說道。
    人員全部到齊，手術立刻開始進入緊鑼密鼓的準備當中。
    整臺手術分為兩個部分：
    1、分離寄養在腳踝上斷肢。
    這一步相對簡單，因為是人為寄養，肯定早就留好了分離的后手，醫生只需要按照預留的路徑一步步拆解，很快便可以得到一個已經被滋養存活的斷肢。
    2、將寄養斷肢重新再植回原位。
    這一步則顯得極為困難了。
    繁雜錯亂的血管、神經要一一對應吻合，挑戰的是醫生的眼力和腦力。
    同時病人還有血友病的潛在風險，雖然術前、術中都用上了凝血因子濃縮制劑，但病人的凝血功能依然不如正常人，隨時都會有大出血的可能性。
    手術必須要快，而且要穩！
    消毒、鋪巾，連續硬膜下麻醉。
    李明輝和孟醫生打頭陣，開始快速分離寄養在腳踝上的斷肢。
    給予外人巨大視覺沖擊力的寄養斷肢，被一點一點剝離出本不屬于它的部分，一時間讓人感覺到格外的清爽，強迫癥得到了徹底的救贖。
    不過對于手術臺上的李明輝和孟醫生，顯然就沒有那么多心思去欣賞這種改變了。
    出血傾向，好嚴重！
    止血，好困難！
    “凝血因子濃縮制劑在用嗎？是不是輸液堵住了？”孟醫生忍不住抬頭對著麻醉醫生問道。
    麻醉醫生眼睛緊緊盯著血壓，有些暴躁道：“滴著呢，你操的是哪門子心！”
    李明輝用紗布按在出血點上，他手上的這塊紗布，已經被鮮血浸濕。
    “紗布。”李明輝對著器械護士喊道。
    立刻一塊干凈的紗布遞到了他的手上。
    孟醫生這時候也對著巡回護士說道：“聯系血庫，看能不能要到新鮮血漿，先要四個單位，看他們能給我們多少。”
    “好的。”巡回護士跑著出了手術間。
    手術繼續。
    早在手術一開始的時候，所有人就都明白，寄養肢體分離并不是這臺手術最復雜的環節，可李明輝和孟醫生僅僅為了完成這一步，都已經汗流浹背，累得夠嗆。
    出血一直在給他們巨大的壓力，任何一步操作都是如履薄冰。
    搪瓷娃娃實在太脆弱了，再細小的裂紋，一旦增多，也會引起最后的轟然崩塌。
    這一刻，李明輝和孟醫生的腦海里都忍不住浮現出了一個想法：
    “要不然，手術就到此結束吧。”
    “寄養肢體已經被分離了，最開始的手術目標已經達成了。”
    “只是分離寄養都已經如此艱難，等會開始再植，血管全部暴露出來，萬一引發不可逆轉的出血……”
    咽了咽口水，兩人同時抬頭交換了一下眼神，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顧慮和擔憂。
    而就在這時。
    李明輝突然感應到了什么一樣，抬頭望向了手術間上方的觀摩室，巨大的落地窗讓視野極其開闊，一眼便能看清觀摩室內的景象。
    烏壓壓的全是人。
    還有長槍短炮。
    站在最前面，穿著白大褂，雙手抱胸的，正是剛剛在手術室門口遇見的省立醫院醫生！
    “怎么回事？誰讓他們進觀摩室的？！”
    孟醫生心里突然一緊，頓時有種騎虎難下的感覺。
    這臺手術現在能叫停嗎？
    這臺手術萬一失敗了怎么辦？
    這臺手術，現在到底和顯微創傷骨科還有沒有關系……這簡直是廢話，省立醫院那群老銀幣都把記者帶過來了，肯定會和他們說明這臺手術和顯微創傷骨科的聯系。
    一瞬間，孟醫生凌亂了。
    忽然。
    身后有人拍了他一下。
    回頭，看到了已經換上手術無菌衣的蘇杰。
    “孟醫生，接下來換我來吧。”
    孟醫生一低頭，這才發現就在自己愣神的功夫，寄養斷肢已經分離結束了，李明輝已經開始準備轉戰再植了。
    “換你來？”孟醫生愣愣道。
    “嗯。”
    蘇杰抬頭看了一眼觀摩室，李建國主任、江武的身影也出現在那里，他沉聲說道：
    “這是我們急診科MDT的第一臺手術，還是由我們急診人來負責比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