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室友挺厲害的，就這么簡單檢查一下，就能明確李叔的診斷。”倩倩忍不住夸贊道。
    楊宇晨得意的笑了笑，自己雖然有些不學無術，可室友這么厲害，自己多少也能沾點光不是。
    救護車醫生這時也認可了蘇杰的水平，直接跳過了江武，和蘇杰交代了一下病人的情況：
    “十年左右的肝硬化病史，這幾天腹水太嚴重了，已經開始影響呼吸了，夜晚只能端坐臥位。”
    “這個病人算是你們感染科的老病人了，每隔一段時間都要來住院調養一段時間，你們也不需要做什么特殊處理，趕緊送到感染科住院部就行了。”
    交代完，救護車醫生就和擔架員一起離開了。
    病人被推進搶救室，做了一些簡單的化驗檢查，護士給他打了個留置針，推了一支速尿。
    讓蘇杰感到意外的是，整個治療的過程中，病人都十分的配合、理智，完全沒有一點點他腦海中的精神病患者的癥狀。
    狂暴、攻擊性、難以理喻……
    當然，如果非要說這個病人非常正常，也不妥當。
    畢竟一個正常的男人，是不會一直用慈愛的目光，注視著自己渾圓的肚皮的。
    男人還是更愛巧克力腹肌，一摸上去，咔咔響。
    江武本來是準備和蘇杰一起送病人去感染科住院部的，可惜【夜班之神】的余威仍在緩慢、持續的發揮效用，過了午夜之后，急診科就忙的簡直要飛起來。
    江武走不開，只能把病人托付給蘇杰，說道：“你在急診科也呆了一個月了，接診、處理、轉運這一整套流程也應該熟悉熟悉了，這個病人情況還算穩定，今天你就把他送到感染病房吧，去病房和那邊的醫生好好溝通，把病情交代清楚。”
    “知道了，江武老師。”蘇杰答應道。
    “快去快回，科里挺忙的。”江武又叮囑道。
    于是乎，蘇杰、楊宇晨、倩倩三個人便推著平車，一起護送病人前往感染病房。
    感染病房位于醫院的西南一隅，是醫院最早的一批老破樓，連廊沒法直達，三個人只好坐電梯到一樓，然后推著平車一路走到感染樓。
    此時已經是凌晨三點左右，月明星稀，寒氣生發，草叢中甚至還能聽到蟲鳴蛙叫的聲音。
    楊宇晨扶著平車冰冷的鐵把手，忍不住換手哈了口熱氣，隨即他看到站在車頭的倩倩，心里一動，脫下外套遞過去道：“太冷了，你穿著這么少不行，多套一件吧。”
    蘇杰在車尾目擊了這一幕，心里忍不住感嘆道，難怪黑皮圓臉的楊宇晨能女朋友換個不停，就這細節，不服不行啊。
    倩倩有些意外，但還是伸手把衣服接了過去：“謝謝了。”
    “沒事，應該的嘛。”楊宇晨咧著嘴笑道，可還沒開心幾秒，就看見倩倩徑直走到了車尾，把衣服又遞給了蘇杰，他頓時就笑不出來了，表情凝固。
    “這衣服還是你套著吧，你就穿了一件白大褂，外面這么冷，別凍感冒了。”倩倩貼心道。
    “額……”蘇杰看著遞到眼前的衣服，上面還有楊宇晨的體溫，頓時有些蛋疼的看向了好室友。
    “倩倩給你的，你就接著唄，你凍感冒了，我照樣也心疼！”楊宇晨強撐著笑臉說道，頭上則隱隱感覺有綠意盎然……
    “謝謝。”蘇杰接過外套，穿在了身上，果然感覺暖和了不少。
    之前在急診科有暖氣，所以他里面就穿了一件薄薄的襯衫，外面套著件白大褂，被初冬凌晨的寒風一吹，還真有些扛不住。
    身體暖和了一些，也感覺到了弟妹的善意，蘇杰這時主動說道：
    “這個病人和你是什么關系，這么晚你還把他送來？”
    倩倩重新走回到平車前面，掖了掖李叔的被子，防止夜晚的寒風鉆進被窩里，同時說道：
    “也不算有什么關系，我弟弟一直都在四院住院，李叔一直都住在我弟隔壁的床位上，一來二去，就算是熟悉了。”
    蘇杰點點頭，突然又不知道說什么了，楊宇晨這時候說道：“蘇杰你不用覺得精神病有什么，事實上倩倩的弟弟特別聰明，數學天賦特別高，《雨人》那部電影你看過嗎，我覺得倩倩弟弟就像里面的那個數學天才。”
    倩倩笑了笑，臉上沒有任何不快的表情，反而有些小自豪：“謝謝，我弟弟聽到應該會很高興的。”
    “沒事，這本來就是事實。”楊宇晨摸著后腦勺笑道。
    蘇杰這時候忽然想起了江武老師說的話，輕聲道：“精神疾病的患者很多時候其實就是過于偏執自己的想法，但換個角度，又何嘗并不是我們太偏執，總覺得他們有問題，所以才會覺得他們生病了。”
    “李叔是有什么放不下的執念嗎，為什么他總覺得自己肚子里有……孩子？”
    楊宇晨也奇怪道：“對啊，我覺得李叔平時言行舉止還挺正常的，為什么一看到自己的肚子，腦子就……”
    楊宇晨伸出食指在太陽穴的位置繞了個圈圈，沒把‘腦子不清楚’這句話說全。
    倩倩看了一眼昏昏欲睡的李叔，小聲說道：“我其實也不太清楚，但聽四院的護士說，李叔以前沒住院之前是個大學教授，后來妻子、還有未出生的孩子好像出了車禍，他受不了打擊，就精神崩潰了，整天酗酒放縱，身體也被自己掏空了。”
    蘇杰默默點頭，倩倩的只言片語中或許沒辦法完整的復原李叔的悲慘經歷，但僅僅從疾病發展上看，這個過程倒是非常順理成章。
    肝癌三部曲，肝炎、肝硬化、肝癌。
    早年因為痛失妻女，李叔精神開始崩潰，同時迷戀上了酒精麻痹神經的感覺。
    大量的酒精侵蝕了肝臟，出現了酒精性的肝炎，李叔沒有重視，疾病進一步進展，肝組織彌漫性纖維化、假小葉和再生結節出現，肝炎很快發展成肝硬化。
    隨之，門靜脈高壓，肝功能受損，腹水形成，肚子逐漸膨脹起來……
    一般來說，精神上的疾病還是和肉體上的病癥脫不開干系的。
    蘇杰猜測，李叔很有可能是幾年前肝硬化腹水開始嚴重，肚子開始膨隆，這才把對妻女的哀思全部寄托到了上面，覺得自己的孩子以這種方式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邊。
    “李叔這幾年肚子變大了之后，精神狀態是不是稍微穩定了一些？”蘇杰突然問道。
    倩倩一愣，隨即點頭道：“確實是這樣，最早我去醫院時，李叔還整天唉聲嘆氣，經常發脾氣，可最近幾年肝硬化越來越嚴重，他的精神狀態卻穩定了不少。”
    這確實是個很奇怪的現象，倩倩因此印象深刻。
    不過蘇杰是怎么知道的？
    看到倩倩疑惑的目光，蘇杰解釋道：
    “李叔現在的精神狀態其實挺穩定的，但肝硬化卻反復嚴重，我覺得有可能是病人自己不愿意肝硬化腹水的癥狀好轉，他可能把對未出世孩子的思戀寄托到了自己的肚子上，有意在抵抗治療，保持腹水的狀態，比如偷偷吐掉藥片，。”
    “這……”倩倩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就在這時，剛剛還睡得迷迷糊糊的李叔突然醒了過來，喘著粗氣說道：“孩子，孩子又在踢我了，太淘氣了，肚子有點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