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在哀嚎。
    嗓子吊的高高的，很有唱京劇的韻味。
    腎內科醫生一聽到這哀嚎聲，立刻痛苦的揉起了太陽穴。
    “老尤，你能不能別嚎了，我都說了，你叫再大聲，疼痛也不會緩解，反而在消耗你自己的體力。”
    可惜病人才不管這一套，哀嚎聲一聲高過一聲，魔音灌耳，聽得人腦子發暈。
    蘇杰并沒有看到會診單，不清楚病人的情況，于是疑惑的看向李明輝。
    李明輝解釋道：“小臂骨折，按道理來說，過了這么久，應該沒這么疼了啊。”
    腎內科醫生這時候小聲說道：“這個病人太矯情了，疼痛閾值特別低，平時打個點滴都要吼一嗓子，今早躲在廁所里抽煙，被家人發現后嚇了一跳，腳下踩滑，把手臂跌骨折了。”
    腎內科的病人大多都有腎衰竭的毛病，而腎衰竭的常見并發癥，就是骨質疏松，往往一個不經意的跌倒，就會引發嚴重的骨折。
    這個病人運氣算好的，只是小臂骨折，手法復位加石膏固定，大概率就可以恢復。
    老尤仍在撕心裂肺的哀嚎，尤其是看到三個身穿白大褂的醫生走了進來，他的表現欲似乎被進一步激發了，哀嚎聲一聲高過一聲，蘇杰竟然還能從中聽到一些節奏感……
    動次打次，再來一次。
    真是個奇葩的病人，蘇杰忍不住在心里默默想著。
    李明輝在干急診科之前，在骨科呆了不少年，對于橈骨遠端骨折這種小傷并不陌生，走過去就開始檢查病人的情況。
    可是他剛剛一碰病人老尤的胳膊，老尤就像被捅了一刀一樣，凄厲的叫聲直接把李明輝嚇定住了，還以為自己用力過猛，直接把病人的手臂又掰折了。
    “你要稍微忍一忍，你這樣，我怎么檢查？”李明輝拿出急診科醫生的氣勢，微微皺眉說道。
    “醫生，疼死我了，我真是受不了了。”病人老尤坐鎮自己的主場，完全不在乎李明輝的氣勢，自顧自的繼續哀嚎著。
    腎內科醫生這時候忍不住說道：“老尤，你就不能忍忍，檢查你都受不了，等會兒給你復位，你怎么辦？”
    病人老尤直接苦著臉搖頭：“給我做手術吧，太疼了，上手術臺打麻醉，我之前闌尾就是這么割的，一點感覺都沒有。”
    李明輝哭笑不得道：“你這不是什么大問題，我剛剛大概檢查了一下，橈骨骨折而已，手法復位就行了，最多給你上個局麻，根本不用去手術室。”
    正常病人都恐懼手術室，害怕上手術臺，可病人老尤顯然不是普通人，一聽到不用去手術室，不能上全麻，他立刻叫的很賣力了，似乎想用分貝告訴醫生們，他現在疼的有多厲害。
    李明輝有些沒轍了，這病人碰都碰不得，還怎么給他治療？
    腎內科醫生這時候走過去說道：“算了，我等會再打個電話給骨科吧，他們經常面對這種骨折的病人，說不定有辦法。”
    李明輝撇撇嘴，不是很認可這種說法：“橈骨骨折我也能處理，手法復位難度很小，問題是你們科這個病人也太矯情了吧，碰都碰不得，誰來都沒轍。”
    腎內科醫生被這魔音折磨了快一個下午了，此時異常煩躁，聽到李明輝的抱怨，她立刻臉一板道：“那怎么辦，還真讓他去手術室，上全麻，這不是開玩笑嘛？”
    “我不是這個意思。”李明輝苦笑道。
    蘇杰一直在旁邊默默聽著，大概了解的事情經過，同時內心里有些無力吐槽，MDT聽起來蠻高大上的，可沒想到真正實行起來竟然這么不堪，人家腎內科醫生明顯就很嫌棄李明輝啊。
    不過稍微想想，蘇杰也就能理解了。
    臨床上固有的思維還是術業有專攻，急診科就乖乖在急診科做好本職工作，處理處理簡單外傷、疑難急診、大搶救的病人就行了，像專科性比較強的病人，還是由專科醫生來處理更合適。
    骨折的病人，就讓骨科的醫生來處理，你就別過來湊熱鬧了唄。
    這或許就是MDT模式在國內這么久都沒法實行的癥結所在。
    腎內科醫生被病人的哀嚎聲吵得太陽穴直突突，揉著眉心就想趕緊離開病房，病人一看好不容易來了三個醫生，卻沒有人給自己一個準確的治療方案，頓時就不樂意了，大叫著：
    “我都摔了快一個小時了，都沒人管我，醫生你們不能走，總得給我一個說法吧！”
    腎內科醫生也有些急了，話里面夾著槍子：“給你檢查一下你都不愿意，怎么給你治療方案？”
    病人既委屈又憤怒：“我這不是疼嘛！”
    腎內科醫生無奈的搖了搖頭，對著李明輝說道：“你看著辦吧，我去打電話給骨科。”
    專業的事交給專業的醫生，腎內科醫生說到底還是信不過急診科，信不過MDT。
    說完，也不理李明輝，直接轉身走了。
    感覺被無視的李明輝臉上有些掛不住，尷尬的對蘇杰說道：“所有偉大事業的開端，總會遇到一點點小的坎坷，這很正常。”
    蘇杰送給對方一個白眼，然后徑直走到仍在哀嚎的病人面前。
    病人見一直默不吭聲的蘇杰走了過來，立刻又調高了分貝。
    蘇杰也不說話，直接拿了個板凳坐到了床邊，默默看著病人老尤哀嚎。
    就這樣持續了三分鐘。
    病人老尤畢竟沒學過京劇，不靠氣息，純靠嗓子吊高音，幾分鐘下來就有些受不了了，聲音漸漸弱了下去。
    蘇杰這時候才干脆利落的說道：“讓我們科李醫生給你仔細檢查一下，等會我給你上局麻，保證復位時不痛，怎么樣？”
    病人老尤之前用力過猛，此時嗓子都啞了，他懷疑道：“局麻……局麻能行嗎？會不會還是很痛。”
    “我給你用神經阻滯麻醉，和全麻差不多，但更精準，保證一點都不痛。”蘇杰信誓旦旦的保證道。
    病人老尤看著蘇杰露在口罩外面的眼睛，炯炯有神，澄亮自信，心里莫名就對這位年輕醫生產生了一絲信賴感。
    更何況吼了一個多小時了，他其實也累的夠嗆，聽剛剛腎內科醫生的語氣，自己去手術室全麻治療的可能性似乎確實不大，自己再鬧下去也沒啥好果子吃……
    權衡利弊，思考了片刻后，他說道：
    “那你輕點，我真的疼得不行，要是局麻不行，你還得幫我和手術室那邊說說，特殊病人也應該被特殊對待嘛。”
    蘇杰點點頭，同時對李明輝使了個眼色，李明輝立刻會意，走上前去開始檢查橈骨骨折的情況。
    與此同時，蘇杰則轉身走出病房，去準備神經阻滯麻醉的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