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外婆家離開，蘇杰很識趣的沒有麻煩表哥，自己叫了輛計程車，帶著蘇夢茹去往了何叔的私人血透室。
    計程車最終停靠在城郊的一條小道上，蘇杰甚至都能看到不遠處的農田，空氣里有一股牛糞的芳香。
    就連見多識廣的計程車司機也活久見的感嘆道：“我靠，把醫院開在這里，真的能有病人嗎？小兄弟我拉你這一趟虧死了，這里這么荒，回去肯定沒客人。”
    蘇杰多塞了十塊錢給司機，帶著蘇夢茹向醫院走去。
    城郊小道兩旁規劃了不少商鋪、飯店、五金店，但唯獨就是何叔這一家私人血透室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別人都是人間煙火，何叔這是悲歡離合。
    兩層小樓，裝修簡單，入門處左手邊掛著招牌——嘉欣私人血透室。
    嘉欣，是何叔小公主的名字。
    說起來，這還是兩人第一次來何叔的私人血透室。
    蘇夢茹此時有點擔憂：“我們這么不請自來，何叔會不會不高興，我感覺……何叔挺不喜歡自己這家私人血透室的。”
    當年何叔的私人血透室剛剛成立，兩人其實就想來看看，可一向好說話的何叔卻嚴詞拒絕了兩人，言語間透露出羞愧，似乎這家私人血透室是一件很拿不出手的東西。
    蘇杰點點頭：“何叔當初在公立三甲醫院當了那么多年的醫生，突然人生劇變，辭去了編制，開了一家以盈利為目的的私立血透室，何叔一開始恐怕也很難接受這樣的改變。”
    “醫生也是有鄙視鏈的，公立醫院的醫生往往都瞧不上私立醫院，即便你是私立醫院的院長，王表哥不就是個例子嗎？”
    “不過現在都過去一年了，何叔不是那種不懂變通的人。”
    “就像是中醫西醫一樣，公立醫院、私立醫院都只是手段，只要有心，都能幫助到病人，何叔在私立醫院照樣可以是一名好醫生，好院長。”
    蘇夢茹頓時疑慮打消，認真道：“肯定的，何叔是最棒的！”
    兩人于是走進血透室，和外立面簡約的裝修一樣，內部的環境也十分的普通，空空蕩蕩的大廳里，放著十幾臺血透機，旁邊則配著一張床，此時差不多就七八個人正躺在床上治療，護士正圍在一起嗑瓜子聊天。
    看到有人進來，有名護士喊道：“哎，你兩干什么的？”
    蘇杰說：“我們來找何叔的，我姓蘇。”
    那護士立刻一指二樓：“哦哦哦，我聽何院長說過你們，你們直接去二樓吧，何院長在辦公室里。”
    蘇杰帶著蘇夢茹穿過十幾臺血透機，向著樓梯走去。
    蘇夢茹眼睛瞪得像銅鈴，看著躺在床上的透析患者，怎么看怎么新奇。
    蘇杰于是解釋道：“CDK五期，也就是尿毒癥患者，就需要透析治療來代替腎臟功能，清除體內的水分和毒素。”
    “血液通過血管通路被機器抽出，然后經過特質的管路，在人工腎濾器里進行物質交換，凈化之后的血液再重新回到病人的體內，這就完成了一次治療。”
    蘇夢茹像個好奇寶寶一樣提問道：“那他們每天都要來治療嗎，躺著就可以了？我怎么感覺他們不是來治療的，就是過來睡覺的，還有人用懶人支架掛著手機，躺那里看電視劇呢。”
    “我們國內透析患者治療基本上都是一周三次，一次四個小時，躺著就行了，不過也沒你看到的那么輕松，四個小時內全身的血液至少要置換四次，體力消耗不亞于一場馬拉松。”
    “睡著跑馬拉松……好奇怪的體驗。”蘇夢茹難以想象道。
    兩人邊走邊聊，很快便來到了二樓辦公室門口。
    離著辦公室還有五六步院，蘇杰便聽到半掩的門后傳來的一聲聲嘆息聲。
    兄妹兩對視一眼，默契的放輕腳步，豎起耳朵。
    “……何院長，不說了，東西你務必要留下，不然我真的太難為情了。”
    “老吳你別這樣，我明白你的……哎，你家里人也是對你負責，能去公立醫院透析當然是最好了，配套的醫療服務肯定是我這邊拍馬也趕不上的。”
    “別這么說啊何院長，你越說我心里越難過了，東西你一定要收下，都是些不值錢的特產，是我的一片心意！”
    “好吧，這些藥你帶走吧，都是你之前沒用完的，去公立醫院那邊沖庫，也能用上一段時間。”
    “何院長，你這……我哪有這么多藥。”
    幾秒種后，一個面色晦暗的中年人拎著一大塑料袋的藥走出了辦公室，邊走邊無奈的搖頭嘆氣，滿臉的挫敗。
    蘇杰和蘇夢茹側身讓過這人，眼神交換了一下，然后直接走進了何叔的辦公室內。
    “何叔！我們來看你了！”蘇夢茹絲毫沒有壓抑住內心的欣喜，笑著就撲到了何叔的懷里。
    何叔原本還有點喪氣，看到突然回來的蘇家兄妹，立刻一臉驚喜道：“你們怎么回來了？”
    蘇杰笑著道：“好久沒回來了，臨時想回來看看。”
    蘇夢茹則嘟著嘴說道：“何叔你頭上的白頭發又變多了，這樣下去你真要去染頭發了！”
    何叔今年不到五十，但這幾年間經歷了太多的變故，雙鬢早已經花白，這次幾個月沒見，頭頂上竟然也多了不少的白發。
    中年人的面孔，配上雪白的雙鬢，何叔多少有點香港影星的氣質。
    蘇杰忍不住聯想到下面幾乎空了一半的床位，和剛剛離開的那名病人……血透室經營的困境恐怕比自己想的還要嚴峻。
    這家血透室可不僅僅影響到何叔的生活，遠在國外治療的小公主還得依靠血透室每個月的流水，一旦血透室倒閉，小公主的治療就得被迫中止……
    想到這兒，蘇杰忍不住問道：“何叔，我剛剛看大廳里有一半的床位都空著，現在血透室病人這么少了嗎？”
    何叔臉上的笑意凝固了幾分，但隨即又揮揮手，輕描淡寫道：“能有一半算好的了，我這家血透室最好的時候也不過才八成的占床比。”
    “你問這個干什么，我這家小私立血透室可和你的東南醫院血液凈化中心沒法比。”
    蘇杰苦笑道：“我不是這個意思，而且我也只是在東南醫院實習……”
    何叔顯然不太愿意和蘇家兄妹兩聊血透室經營方面的事情，話說回來，蘇杰也發現了，即便知道了血透室現在經營困難，自己似乎也幫不上什么忙。
    和何叔比起來，自己就是個小屁孩，連有十幾年公立三甲臨床經驗的何叔都沒辦法經營好的血透室，自己能有什么辦法呢？
    看著何叔頭上的白發，想著遠在國外等待著下一步治療的小公主，蘇杰內心一瞬間感覺到十分的低落。
    明明接受了何叔這么多年的照顧，可當何叔最困難的時候，自己卻只能眼睜睜看著，什么也做不了。
    無力感。
    深深的無力感……
    都說男人最可悲的就是在無能為力的年齡，遇上了想要照顧一生的人。
    這句話多數是用在男女感情上。
    但蘇杰覺得這樣定義的話就太狹隘了，何叔同樣是自己想要照顧一輩子的人！
    雖然沒有血緣關系，但這么多年來，何叔就像自己最親近的長輩一樣，陪伴著蘇家兩小只慢慢長大。
    也正是他的言傳身教，才有蘇家兩小只光明的未來。
    可現在何叔自己卻陷入了生活的泥沼，無力掙扎。
    自己想幫，卻不知道怎么幫。
    想改變現狀，卻無能為力。
    蘇杰有點煩躁！
    而就在此時，一名護士突然推開門喊道：“何院長你趕緊過來看看，顧家舵的導管好像有問題，血回不進去了！”
    “什么？！”何德善聞言趕緊跟著護士向一樓大廳沖去。
    蘇杰沒明白發生了什么，可看著一向慢性子的何叔表現出和江武醫生一樣的急躁時，他至少明白了一點……
    病人應該出問題了。
    “走，我們也去看看。”蘇杰帶著蘇夢茹跟上了何叔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