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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7 春寒

    葉家的帳目全數(shù)查證用半年多,自冬又到春,帳查完了,葉家這些年得來的錢,自家余下三成,七成繳給了顏連章。
    帳目是對的,一筆筆也核得上,可線到了顏連章這兒就斷了,雖說圣人下過旨意,案情重大,該提審誰就提審誰,不過二品不必回報。
    顏連章早就沒了官位,被一把擼到底了,可要提審他,主審官還真不敢妄動,這事兒都已經(jīng)審了這么久,牢獄里人都死了幾個,總不到審一個糊涂的有頭無尾案送上去。
    結(jié)案寫不得結(jié)案詞,不結(jié)又得再去請示圣人,圣人頭的上火性子冒得有三丈高,哪一個敢去撩他,為著這事兒已經(jīng)撤了三個,不堪重任,連官都做不得了。
    三個合計一回,到底說不明白圣人究竟想不想提審顏連章,若是上了折子,一傳閱可不都看見了,圣人若是不想提審,他們就是捅了馬蜂窩,這官難當(dāng)。
    可若是不提審,把這事報上去,圣人也一樣會看帳,十年之利算出來,這三個咋了舌頭半晌說不出話來,若是瞞下,由得圣人追詢,這官一樣到了頭。
    伸頭縮頭都是一刀,便由著里頭年紀(jì)最輕的出面:“這事兒必得是我扛下,罷官免職,往后也還有指望。”年歲大的免了官,能不能熬到圣人氣消還不一定。
    年輕的站了出來,年老的便也嘆息:“咱們?nèi)齻€能相差幾歲,一根繩子上綁著的螞蚱,一個好了,三個都好,一個不好,三個一齊受罰,推脫不干凈的。”
    總歸都推脫不過了,不如博一個官聲,想想上一回圣人罷免的官員,外頭總還有人稱一聲“清流”,三個猶豫了幾日,到底把核出來的數(shù)字送上了去,折子上寫的是“茲事體大,不敢擅專,請圣人明示。”
    這案卷送到御案前,圣人捏著卷宗看了許久,夜里便歇在了養(yǎng)心殿,坤寧宮的小廚房,那天夜里破例熄了火,灶上預(yù)備著的點心,也散給了宮人太監(jiān)。
    第二日圣人便下了旨意,提審顏連章,要密審細(xì)審,不許逃脫萬一,接得這道口諭,三個主審又犯起愁來,原來三人領(lǐng)差還想爭一爭主審之位,這個案子磨了加起來有七八個月,早已經(jīng)連成一線,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了。
    得著口諭,不住揣摩,圣人與皇后這許多年的情分,何況還有一個太子在,這時節(jié)提審了顏連章,也還得想著往后怎么辦。
    顏連章看人倒準(zhǔn),幾個女婿哪一個不是得力能干的,三個人苦臉對苦臉,這事兒本來就是著錦衣衛(wèi)協(xié)理辦案的,管著錦衣衛(wèi)的,可就是顏連章的女婿。
    圣人下了旨意要細(xì)審,派來的人卻是案犯的女婿,這事荒唐至極,把這三個弄得一頭霧水,留是必得留的,扒了顏家的臉面,就是扒了皇后的臉面,皇后也還罷了,皇后還有三個兒子,圣人就只有這三個兒子,顏家板上釘釘就是皇帝的外家了。
    主審接了這案子,頭發(fā)都白了一片,顏家是必干凈不了的,顏連章又滑不溜手,問他錢去了何處,他確是說錢在家里,再問他家里哪一處,他便笑呵呵道:“我兄長的書齋里。”
    光這一句,就無法再查,皇后的親父,太子的外公,這供詞送上去,三個人不說烏紗總是難保的。頭一天審這一句就又客客氣氣把人請回獄中,也不是哪個犯人都形容憔悴,葉益清關(guān)了七個月,早就不成人樣,瘦得脫了形,兩只眼睛卻亮的駭人。
    再看顏連章牢房是打掃過的,里頭有桌有床有凳有椅,日日還要挑剔飯菜,對著幾個獄卒更是老神在在,倒不像是在牢里,里看到里看到問案,主審已經(jīng)到了,他還得拿喬,一時說膝蓋腫漲,一時說肚里漲氣,身子不適,擇日再問。
    三個主審全無辦法,自也有同僚勸告,叫他們?nèi)f不能逼問的太緊,只看看那幾個前輩,就知道下場:“清名固然重要,可總得留得烏紗在,這清名才有用。”
    托情吃請的也不是沒有,這當(dāng)口哪里還敢,金陵城里落馬的,大多也是收了賄賂,揪出來一鍋端了,案情之重,涉案人之廣,是圣人也未曾想到的。
    這個初春金陵城里的雪便好似化不開,薄冰未破,春寒未盡,丫頭們還裹著夾襖,宋家門前車馬轎子不斷,宋老太爺這回卻不是裝病就能躲得過去的,圣人特意問得一聲,似這樣的大案,該怎么辦。
    這個難題一拋出來,宋老太爺便是想病也不能再病了,說是家事,也又算得上是家事,說是國事,那更是動搖國本的國事,可這問了,他卻不知道如何答。
    葉益清是必摘不出來的,他咬得這樣狠,圣人哪里還能留他,可憐的是一雙兒女,葉文瀾還未成年,若是真?zhèn)€定了罪,怕得流放,葉文心也不知是什么出路,發(fā)賣還罷了,若是沒入教坊,再出來可就難了。
    葉氏的病一個冬天都不好,尹坤道替她燒了許多香念了百來卷經(jīng),她也沒能好上些,雖沒好,也沒壞下去,好的時候還能往老太太院子里頭走動走動。
    兒子跑了大半年,也沒能跑出個所以然來,她便拉了宋蔭堂道:“你不必再奔走了。”宋蔭堂豈會不知母親心意,可又知道沒個結(jié)果葉氏是不會安心的,葉益清她不在意,可葉文心跟葉文瀾她卻是放在心上的。
    石桂后來又跟著春燕卻了幾回義莊,人不能進(jìn)去,東西也只能送到門邊,回回都要央告,到年節(jié)里的時候,廚房裹了一匣子餃子送進(jìn)去。
    去的那一天是年三十,雪花紛紛揚揚,石桂拎了食匣子進(jìn)去,零星兩三個獄卒,正在燙酒暖身,照例是有他們的一份兒,燒白肉跟煎活魚,他們吃了起來,便不敢石桂春燕進(jìn)去送吃食。
    餃子里頭裹得肉餡,肉餡打得緊緊的,拿薄被裹著,東西還有些溫,送進(jìn)去沾著醋,就算過了一個年,這一回葉文心的氣色要好上許多,屋里還點了燈,瑞葉抿了嘴兒,對石桂親親熱熱:“姑娘自有了書,人就好起來了,還煩著你下回多帶些燈油來。”
    石桂怎么會不帶,她把私房掏空了,托了宋勉去買了最新的一冊仙域志,顏大家這些只能算是散記,還有去過的地方故地重游,人不動了,感悟自然不同,再寫一篇印在冊上,這書還極難買,托了小廝蹲點這才買著的。
    葉文心眼睛發(fā)亮,伸手接過去,外頭冰天雪地,柵欄半邊裹了防雨布,死了人上頭派了人來過一回,把那個受傷的獄卒判了罪,這些女眷的丈夫父親還未定罪,既未定罪,便不能全算是囚犯,那人判了個監(jiān)斬。
    義莊里頭再不敢行這樣的事,也怕凍著餓著死了難交差,這些女眷身子都弱,發(fā)下來的炭也能分得一點,一日按點還有熱水送去。
    春燕念了一聲佛,石桂把餃子送去給葉文瀾,四層的食盒子,里頭墊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模瑑蓪臃诌^來總有七八十只,沒一會就吃了個干凈。
    葉文瀾十三歲了,依舊還是少年模樣,臉盤卻瘦得尖削起來,見著石桂頭一句便道:“我姐姐怎么樣了?”
    石桂把那本葉文心翻得卷了邊的書給葉文瀾:“少爺不必憂心,姑娘肯吃肯喝,比我上回來,人看著精神多了。”
    葉文瀾這才肯吃,吃用過了,又再問石桂:“外頭如何?”石桂只能搖頭,她也確不知道,只知道葉氏已經(jīng)預(yù)備起銀子來,替葉文瀾葉文心疏通。這時節(jié)再要錢的人也不敢收這個錢,等真定了罪,就更不能轉(zhuǎn)圜了。
    葉文瀾打小就高傲挑剔,可主意卻是正的,瓊瑛告她黑狀的時候,他一眼就識破了,縱說作惡,他這個年紀(jì)又能作什么惡。
    石桂說不出寬慰他的話來,葉文瀾卻也沒有再問,石桂拿著空食盒回去,還看見有丫頭出來打水,她心頭一跳,春燕便道:“我問了,這院里總要有人打掃,獄卒也得有人洗衣,這才開了門,許她們走動。”
    本想著關(guān)上三兩月總能決斷了,哪知道一下子關(guān)了大半年,總不能真讓她們死在牢房里,何況這許多人要吃要喝,一屋子關(guān)著難道馬桶也不洗不成?
    一個牢房出一個,到了點也給她們放放風(fēng),只男女隔開,不許碰面,石桂這才松一口氣,經(jīng)過那間空屋的時候,還往里頭看了一眼,心里不是滋味,趕緊扭開頭去。
    到了夏蟲初鳴的時節(jié),葉家的案子有了眉目,葉益清一力扛下罪責(zé),吊死在牢房里,圣人看著案卷,心頭這口氣難消,人雖死了,又給他加了三百鞭。凡涉事男子按情節(jié)輕重或判死刑,或是充軍流放,葉文瀾未成年,只判了流放,葉家一干女眷官沒。
    圣人到底沒舍得動兒子,葉益清死了,顏連章這件事揭了過去,圣人心底氣得狠了,一日里連下三道旨意罵了顏連章。
    葉氏接著信的時候還怔怔出神,早知是必死的,這才咬出這許多人來,怎么會又自縊死了,怎么想這事兒都有蹊蹺,葉氏心里打了個抖,還不及叫春燕拿了銀子去贖人,宋老太爺遞了信告訴她:“人安置在別苑里,此時不便出城,你派了人去罷。”166閱讀網(wǎ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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