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的林淡有點懵,下意識便在腦海里喊了一聲系統,然后愣住了——系統是什么?她手里拿著一把湯勺,勺子里沁出一層淺淺的奶白色湯汁,聞起來鮮香撲鼻,口中還殘存著淡淡的余味,顯然她剛才已經喝了一口。但問題是,林淡根本搞不清楚自己是誰,在干什么,為什么會莫名其妙出現在這里。</br> 她盯著自己瘦小的、長滿老繭的雙手,覺得這雙手是自己的,卻又似乎不是,她站在這里,卻又分明不屬于這里,就像一個忽然闖入的異世來客,與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她甚至搞不清現在是什么狀況。</br> 但周圍的人并未發覺此刻的林淡已經不是之前的林淡,其中一人指著擺放在她面前的一盤菜說道:“還是差了那么一些味道。”但到底是什么味道,他也說不清楚,畢竟他不是專業的大廚,只不過味覺比尋常人靈敏罷了。</br> 林淡被這一句話驚醒,抬頭看去才發現對方是一名穿著錦衣華服的少年。他身材纖瘦,皮膚白皙,眉眼俊秀,若是不開口說話,看上去竟似一個小姑娘。他也與林淡一樣,手里拿著一柄湯勺正在品嘗菜肴,眉頭微微皺著,神情顯得很嚴肅。</br> “的確欠了一些火候。”又有一人徐徐說道。</br> 林淡轉頭去看,發現這次說話的人是一位胡須花白的老者。眼下他正不斷咂摸著嘴唇,似乎在辨別湯汁的余味。</br> 林淡很快移開視線朝周圍看去,哪怕心里什么都不明白,面上卻沒表露出絲毫慌亂。她仿佛已經習慣了處理這種突發狀況。</br> “什么叫欠了一些火候?我看都差不多嘛,沒啥區別。”這次說話的人是一名長相威嚴的中年男子,身上穿著一襲繡滿祥云和藍麒麟的袍服,身份地位似乎不低,因為他話音剛落,站在四周的人便開始點頭附和,臉上的笑容略帶諂媚。</br> 但林淡并未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而是轉過頭朝一旁看去。在離她七八米遠的地方站著一名小姑娘,只十三四歲年紀,身前同樣擺著一張方桌,桌上同樣放著一盤菜,單看色、香、味,與林淡眼皮子底下這盤幾無差別。</br> 綜合了環境、人物、對話信息等情況,林淡很快得出結論——自己似乎正在與某人比拼廚藝。</br> 那小姑娘聽了少年和白胡子老翁的話,面上露出一些笑容,又見中年男子并不支持自己,眉毛立刻擰了起來,顯得有些倔強:“還請侯爺再仔細嘗嘗。”</br> 侯爺?正竭力搜集信息的林淡快速看了中年男子一眼。</br> 中年男子正準備說話,俊秀少年已不耐煩地道,“菜肴是好是壞你自己都品不出來嗎,那還做什么庖廚?”這話顯然是對林淡說的,因為他黑白分明的雙目正直勾勾地盯著林淡。小姑娘這才高興了,低下頭,抿著唇,羞澀一笑。</br> 之前的林淡已經嘗了一口自己做的菜,卻并未服輸,說“不服輸”也不貼切,應該說她根本嘗不出自己的菜肴差在哪里,欠缺了什么味道,而認為她已經輸了的少年對此很是不滿。</br> 既已弄清楚狀況,林淡也就不必以不變應萬變,她要按照正常人的反應把這出戲演完,于是把勺里的湯含進口中默默品評一番,又走到那憤憤不平的小姑娘身邊,舀她盤子里的湯汁。</br> 這兩盤菜均為蟹黃雞蓉菜心,看上去只是幾片煮熟的白菜葉子,要想做好卻頗費功力。廚藝一道正是如此,越簡單的菜色做起來反而越難。</br> 林淡原本只想隨便吃兩口便主動認輸,這樣才能讓自己盡快脫身,然后找個地方安安靜靜消化這突如其來的狀況。但真正品嘗到兩盤菜的時候,她的味蕾和大腦竟自動給出了判斷。她這才驚異地發現,自己的味覺似乎比尋常人靈敏很多,一點微小的差別都能被她的舌尖放大數倍,而這恰恰是之前的林淡最欠缺的。</br> “我輸了。”放下湯勺后,她真心實意地說道,“我的菜心略有些發苦。”這種苦味一般人根本嘗不出來,只有味覺極其靈敏的老饕才能分辨。</br> 白胡子老翁深深看她一眼,提點道,“這就對了,你勾芡的時候沒等菜心完全熟透,這使得淀粉的加熱時間被過度延長,容易焦糊發苦,口感也不爽滑。而蟹黃雞蓉菜心的精髓恰在兩個詞,一是鮮甜,二是爽滑。你這道菜看著像模像樣,卻到底差了幾分滋味。”</br> 林淡點點頭,再次說道:“我輸了。”</br> 見她神情坦蕩安然,并無一敗涂地后的怨憤,白胡子老翁這才微微點了一下頭。中年男子慨然長嘆,面露不忍,隱在人后的一名婦女則捂著胸口倒下去,嚇了眾人一跳。</br> “不好,齊氏暈倒了!林淡快來看看你娘!”立刻便有兩名女子把婦女攙扶起來,并連連朝林淡招手。</br> 迅速從話語中搜集到信息來補充自己身份的林淡毫不猶豫地奔過去,高聲道:“煩請各位幫忙尋一位大夫,我先送我娘回去。”話落自然而然地接替了其中一名女子去攙扶婦女。空出手來的女子絲毫未曾發覺異常,急急忙忙在前引路,很快就把林淡帶回了她自己的家。</br> 好一番忙亂后大夫終于來了,說婦女沒甚大病,不過憂思過度導致的暈厥,喝點安神的湯藥也就好了。</br> 林淡接過藥方后摘下頭上的一根銀簪算做診費。她不知道婦女把錢財存放在哪里,就算知道那錢匣也肯定上了鎖,如今婦女正暈著,沒法問她拿鑰匙,只能如此。</br> 大夫用憐憫的目光看了她一眼,溫聲道:“診費侯爺已經出了,簪子你自己收著吧。這藥方你交給我,我讓侯府里的小廝幫你去抓,你娘正暈著,離不得人。唉……”</br> 看著一邊搖頭嘆息一邊慢慢走遠的大夫,林淡意識到先前那場廚藝比試似乎對自己很重要,否則大家不會對她抱有如此大的同情,而她的母親也不會在她認輸之后暈倒。但敗了就是敗了,這是無法否認的事實,所以林淡對自己的所作所為完全沒有懊悔的情緒。</br> 見婦女滿臉都是冷汗,她端起銅盆去外面打水,卻見一名十六七歲的少年走進來,小聲道:“林淡,藥我已經幫你抓來了,一包藥和三碗水,大火煮沸再用小火熬成一碗,剩下的藥渣別丟了,還能再熬兩劑,一天三劑,連喝七天也就差不多了。”</br> 林淡連忙道謝,送走對方后便去廚房熬藥,無論是劈柴燒灶還是提桶打水,這副身體都能下意識地完成。湯藥已經煮沸,正咕咚咕咚冒著氣泡,林淡撤掉一些干柴,改用小火慢熬,然后搬來一張小凳子,坐在灶膛邊整理記憶。</br> 她似乎已經習慣了這樣做,于是很快就明白了自己的處境。她父親是永定侯府的大廚林寶田。由于永定侯是個老饕,對吃食方面特別講究,所以烹飪技藝非凡的林寶田很得對方看重,甚至連行軍打仗都要把他一塊兒帶去,其地位可見一斑。也因此,林淡和齊氏在侯府里的日子非常好過,不但有獨門獨院可供居住,還有丫鬟小廝伺候。</br> 但在兩月前,林寶田忽然暴病而亡,彌留之際把自己一生總結出來的廚藝和廚刀都傳給了林淡這個獨女。林淡從小愛慕小侯爺,而對方與老侯爺一樣,也是個愛吃的,所以她日日苦練廚藝,只為了讓小侯爺多看自己一眼。</br> 父親死后,她接過衣缽繼續在侯府里當大廚,雖然才十二三歲的年紀,技藝卻已經十分嫻熟。偶有一日,她做了一道苦練已久的招牌菜蔥扒大烏參,卻聽小侯爺說這道菜做得遠不如他院里的小丫鬟。</br> 林淡向來心高氣傲,當即便去找那小丫鬟較量,卻沒料小丫鬟竟抖出一個驚天大隱秘。原來林寶田的廚藝和廚刀都是從她祖父那里偷來的,林寶田根本不是什么金刀御廚的傳人,而是欺師滅祖之輩。</br> 小丫鬟名叫嚴朗晴,祖父乃前朝金刀御廚嚴博,在業界頗負盛名,出宮后收了幾個徒弟,其中一個就是林淡的父親林寶田。后來嚴博重病將死,嚴朗晴的父親正好在外地,未能及時趕回來送父親最后一程,林寶田便安葬了嚴博,并趁機偷走御賜金刀和嚴家菜譜,從此消失得無影無蹤。</br> 嚴朗晴的父親對此耿耿于懷,帶著妻兒輾轉各地尋找,終于在永定侯府找到了林寶田,卻沒料對方已經死了,于是讓女兒潛入侯府了解仇家后人的情況,并尋找時機向林淡提出挑戰,賭注便是御賜金刀和嚴家菜譜。</br> 林淡十分爭強好勝,哪里肯在小侯爺面前丟臉,又為了捍衛父親聲譽,當即就應下挑戰……后來她輸了,再后來便成為了現在這個“林淡”。之前擔當評委的那位俊秀少年就是小侯爺,明知林淡不敵嚴朗晴卻還出言維護的中年男子就是老侯爺。</br> 雖然名字一樣,但林淡能夠清晰地感知到,之前的自己和現在的自己根本不是同一個人。之前的林淡滿心滿眼都是小侯爺,能為了他的一個微笑欣喜若狂,也能為了他的一個皺眉彷徨失措,但現在,林淡卻一點感覺都沒了,想起對方竟似想起一個陌生人。</br> 她現在亟待解決的不再是身份和記憶問題,而是何去何從。輸掉比賽,又有病弱的母親需要照顧,她以后該怎么辦?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