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睜眼時,林淡發現自己竟然躺在一輛搖搖晃晃的馬車里,車簾被人掀開了一條縫,外面是萬木崢嶸、鳥雀齊鳴的山林,這場景十分熟悉,像是在哪里見過。還有,為何她這次沒有失憶,還重新擁有了一副軀體,這軀體又是誰人的?</br> 思及此,她慢慢爬起來,上下查看自己的穿著,忽聽外面有響動,仿佛有人要進來,出于習慣性的警覺,又無聲無息地躺下了。某個人躡手躡腳地靠近,把一個包裹輕輕塞進她旁邊的小幾下,又盯著她的臉看了一會兒,然后便出去了。</br> 林淡未曾睜眼,卻也能感覺地到,這人打量她的目光充滿了刺骨的厭憎和惡意,叫她下意識就繃緊了神經,隨時準備出手。所幸那人什么都沒做,否則林淡不敢保證這一趟旅程不會有人丟了性命。</br> 那人掀開車簾去了外面,小聲說道:“還在昏睡,和上輩子一樣坐不得馬車,一坐就暈。”</br> 心中毫無波瀾的林淡卻在此時狠狠皺了一下眉,只因她認出了這道嗓音的主人,竟是婦人的女兒許玉玲,再結合她話中的意思,難道這副軀體是婦人的?她不是死了嗎?</br> 是了,許玉玲說上輩子,可見這已經是下輩子了……僅憑一句話,林淡就立刻想明白了如今是個什么狀況。婦人早已死了,而自己不知為何,竟又代替她重新活了過來,同樣重生的還有許玉玲,聽她的口氣,怕是連許微白也是這種情況。</br> 林淡想起婦人凄涼悲苦的一生,平靜的心湖終于泛起一絲漣漪。婦人已經對丈夫和兒女心灰意冷了吧,所以連重生的機會都不要,反倒把身體讓給了自己。她臨終之前是怎么說的來著?是了,她要活得痛快!她要讓這些與她血脈相連卻又將她千刀萬剮的人下地獄!</br> 想起婦人彌留之際的臉,林淡深邃的雙目沁出一絲戾氣,又很快收斂,即便沒怎么用心,也能輕而易舉聽見兄妹倆在車外的對話。</br> “暈著好,她若是醒了,我怕我控制不住內心的恨意。”許微白冷笑道,“東西都拿到手了嗎?”</br> “拿到手了,婚書、嘉獎令、銀票、借條,全都在我這里,這回她不能再害爹爹了。”許玉玲暢快地笑了一聲。</br> “那便好,等入了城,找到客棧,咱們先把她安置下來,再拿走剩余的銀兩,然后去找爹爹。稍后讓爹爹雇幾個人把她押回老家去。沒了她,我們這輩子定然能過得和和美美、順心如意。你的婚事,大哥為你做主。”</br> “你的婚事,也可讓爹爹和秀兒娘親做主,他們定會成全你。”</br> 兄妹倆商議到這里便滿懷憧憬地笑起來。</br> 與此同時,林淡也扯了扯唇角,表情諷刺至極。重來一回,她且由著這些人去折騰,因為她發現自己什么都不用做,他們就能墮入地獄。沒有婦人的苦苦支撐,這個家最終會變成什么樣子,他們總有一日會親眼看見。</br> 馬車搖搖晃晃走了大半日,林淡就在車廂里躺了大半日,許微白一眼都未來看過,許玉玲偶爾進來查探,發現林淡醒著便僵硬地笑一笑,虛偽地問候幾聲,卻從未想著給母親倒一杯茶水喝。即便重生了,她依舊像上一世一般愚蠢、偏執,并未長進多少。</br> 林淡時不時欣賞一下她拙劣的表演,倒也并不覺得無聊。</br> 馬車終于在一處空曠之地停下,許玉玲強忍著厭惡扶林淡下車,怕她翻找包裹的時候發現銀票不見了,又主動給她拿干糧和水囊。許微白坐在不遠處的一塊石頭上看書,不時吟誦幾句,以免林淡與他攀談。經歷了上輩子,他與這位母親已是話不投機半句多。</br> 林淡模仿著婦人的行為模式,念叨了兄妹倆幾句,又暢想一下找到那當官的爹,他們一家四口將來的日子會如何幸福。</br> 許玉玲和許微白沉默地聽著,嘴角卻都掛著諷刺的笑容。的確是一家四口,可其中一口卻絕不會是這個毀掉他們一生的魔鬼!</br> 演完戲,林淡借口如廁,獨自走進山林,沿途采摘了一些藥草,塞進袖袋里。回到馬車后,她繼續“昏睡”,實則把各種藥草按照一定的比例揉搓成汁,滴入水囊。</br> 又過了一日,京城終于到了,三人熟門熟路地找到上輩子落腳的那家客棧,租了同樣兩間客房,暫且歇腳。</br> “明天我就雇人去找你們爹爹。”林淡遵照記憶,重復著婦人曾經說過的話。</br> 許微白和許玉玲急著上門去找許祖光,都有些坐立難安,自然也沒發現茶壺里的水早已被林淡換過了。幾息過后,林淡冷眼看著許微白和許玉玲摔倒在地上,又跨過他們的身體,來到隔壁房間,找到兩人的包裹,略一翻找就發現了被盜走的銀票、婚書、嘉獎令等物。</br> 林淡嘆了一口氣,深深為婦人失敗的教育感到惋惜。倘若她不是張口閉口在孩子們面前念叨他們有一個當官的爹爹,又言一切苦難當官的爹爹都能為他們解決,兩個孩子對權力和榮華富貴的執念不會那般深,更不會輕而易舉被許祖光和萬秀兒籠絡了去。</br> 不過事已至此,多說無益,她本就不是他們的親娘,沒有必要為他們的余生負責。即便他們的親娘來了,怕是也不敢認他們。這兩個畜生不如的東西合該下地獄。</br> 林淡拿走了所有東西,又寫了一張紙條,言及自己會在登聞鼓前等著許祖光,讓許祖光在申時之前帶著許苗苗和姚碧水去相見,倘若他不來,這輩子照舊是個革除功名、貶官流放的結局。</br> 是的,她并沒有遮掩自己重生的事。唯有光明正大地撕破臉,她才能徹底擺脫掉這些吸血鬼。</br> 林淡離開后不到兩刻鐘,許微白和許玉玲就醒了,發現桌上的紙條,終于意識到他們一路上都被母親騙了。她也重生了,而且心腸比上輩子更狠,一來就去了登聞鼓院,這是要照死里整治爹爹呀!</br> “婚書、銀票、嘉獎令、欠條、銀子、戶籍、路引,都被她拿走了!她什么東西都沒給我們留下!”許玉玲捏著一塊包袱皮跑進房間,滿臉都是驚駭和恐懼。說到底,她對母親終究還是怕的,因為她知道母親有多能干,否則他們上輩子又豈會恨毒了她,卻又不敢當面與她決裂?</br> 許微白也怕得發抖,顫聲道:“快去找爹爹,快!”</br> 然而兩人尚未跑出客棧,許祖光就帶著一幫身強體壯的家丁找來了。他竟也重生了,卻還是晚了一步,未能及時抓住剛入京的林淡,又得知她蒙受神恩重來一世,而且還迷暈了一雙兒女跑去了登聞鼓院,頓時急得滿頭都是冷汗。</br> 被流放千里的痛苦記憶紛沓至來,瞬間澆熄了他重生的狂喜。他原以為自己能占盡先機,但是在這個擊垮過他一次的女人面前,他依然是個失敗者。現在該怎么辦?姚碧水那里也有一張婚書,是萬萬不能交給林淡的,只恨他滿心都想著如何解決心腹大患,竟未能及時把姚碧水鏟除,毀掉那要命的把柄。若是讓這兩個人湊在一塊兒,他這回照舊難逃被流放的命運。</br> 許祖光的大腦飛速轉動著,許微白和許玉玲也用希冀的目光看著他,滿以為他一定能想到解決辦法。但許祖光哪里還有什么辦法?若是林淡未曾重生,他倒是可以像上輩子那般,用甜言蜜語暫時將她哄住。但現在,她恨透了他,甚至恨透了這一雙兒女,又有誰能叫她心軟?</br> 如今她已抵達登聞鼓院了吧?手里還拿著許多證據,即便他未能如約而至,她只需拿起鼓槌重重敲一下便能讓一切都回到上一世的格局。她把所有人的后路都堵死了,除非她立刻暴斃,否則這局棋誰也解不開!</br> 許祖光現在沒有任何選擇,倘若他不把許苗苗和姚碧水帶去相見,稍后自然也會有官差將他拿去。他若是敢殺了姚碧水和許苗苗,那便是罪加一等,這一次怕不是革除功名、流放千里那么簡單,而是身敗名裂、秋后問斬了!</br> 許祖光又氣又怕,想到林淡稍后會有的舉動,竟連骨頭縫里都透著寒意。如今,他倒是寧愿老天爺不要讓自己重生,若不然,他不會面臨這注定無法挽回的局面。他以為這輩子,自己可以保住功名、保住官職、保住秀兒和她肚子里的孩子,然而一切尚未開始,林淡就已贏了!</br> 若是不重生,真正的贏家該是他和秀兒才對!</br> 許祖光慪得幾欲吐血,一面回家去找姚碧水和許苗苗,一面派人去查探林淡的行蹤。</br> “若是有機會,把她給我殺了!”他咬牙切齒地叮囑。</br> 聽見這話,許微白和許玉玲竟一點反應都沒有。在他們心里,林淡既已死了一回,就不該再活著。除了傷害他們,傷害爹爹,她對這個家有何用?不如死了算了!</br> 家丁點頭答應,正待離開,許祖光又低聲補充一句:“若是沒有機會,你們就遠遠避開,不要把她惹急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