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二連三地撞擊下,鐵絲終于繃斷,林淡這才打馬上前,輕而易舉地收割了余下幾人的頭顱。她甩掉刀尖上的血滴,轉身回望表情驚駭的村民,徐徐道:“看見了嗎,只要你們奮起反抗,匈奴人其實并不可怕。每日射箭數千下,每日揮刀數萬遍,日日如此,總有一天,你們的騎射功夫會比匈奴人更精湛,力量會比匈奴人更強大。面對他們的時候,你們也能像我這樣,舉刀便砍,心中無畏。這村口可以修筑箭塔,村外的草地可以挖掘陷馬坑,家家戶戶都能設下陷阱,可攻可守。”</br> 她撿起一把弓箭和一個箭筒,仔細綁在馬鞍上,末了一字一句說道:“有些事情看上去很難,但只要你們下定決心去做,就會變得很容易。再給你們十年、二十年時間,你們可否把這座村落建造成堡壘?”</br> 領頭的村民強忍激動道:“我們能!”</br> 林淡輕輕一笑:“那你們還怕什么?前方有西征軍守著,你們且安安心心地待在此處,努力建造家園。十年、二十年后,哪怕匈奴人卷土重來,也攻不破你們的堡壘,打不敗你們的后代。匈奴人全民皆兵,我們魏國也能如此,是也不是?”</br> 這些預言的實現,全都建立在邊防穩固的前提上。若是換一個人來說這些話,村民們定會唾在對方臉上,罵一句“你站著說話不腰疼”。匈奴人來了他們不跑,還能干什么?糧食、錢財,全都被匈奴人搶去,他們拿什么建造家園?小孩、婦孺,全都被匈奴人殺死,他們拿什么繁衍后代?活都活不下去,還談什么全民皆兵?做夢都比這個更快一點!</br> 但眼下,說出這番話的人是林淡,卻仿佛帶給村民們無窮無盡的希望和勇氣。</br> “您是林淡將軍吧?”終于有人壯著膽子問一句。</br> 偷偷跑出來的小豆丁聽見這句話,整個人都傻了。其余村民一片嘩然。他們原以為這人是林將軍麾下的女兵,卻沒料她竟是林將軍本人。不過,除了林將軍,誰還能如此厲害,殺匈奴像砍瓜切菜一般。</br> 林淡解下系在腰間的匕首,遠遠拋給小豆丁,擺手道:“多謝你們救了我,盼日后有緣再會。我在此養傷的事,你們莫要宣揚,恐會招來災禍。”她的身份太特殊,若傳出去有可能會引來匈奴人的報復。</br> 雖然沒能得到肯定的答案,但村民們已經確信,這位悍勇無匹的軍娘,必是林淡將軍無疑。</br> “娘,娘,你快掐掐我!我照顧了林將軍十來天,我還天天聽她給我講故事!我這不是在做夢吧?”小豆丁激動地臉都紅了,抱著那把匕首不肯撒手。</br> 他娘狠狠掐了他一把,見他痛得直叫,竟捂著嘴巴哭出來。她以為這回村民們死定了,卻沒料只林淡一個,便護住了他們所有人。她悍勇無畏、所向披靡,遠比傳說中更厲害無數倍!有她在,匈奴人總會被打跑,百姓早晚能過上好日子!</br> 確信匈奴游騎不會再來,林淡便打馬離開了,回過神來的村民這才發出驚嘆:“林淡將軍沒死啊!她被我們救了!”</br> “我感覺自己救了全天下是怎么回事?”</br> “你的感覺沒錯,我們救了林將軍,也等于救了我們自己!匈奴人算什么東西,在林將軍手里似螻蟻一般,輕輕一碾便死透了!”</br> “有林將軍在,我們不跑了吧?匈奴人聽見她的名號,還不嚇得屁滾尿流?”</br> “對,不跑了,我們修箭塔,造堡壘,挖陷馬坑,我們要捍衛我們的家園!”</br> 本已陷入絕望的村民竟似打了雞血一般,半點也不害怕匈奴人殘破的尸體,齊齊蹲下來翻撿他們的遺物,有用的留下,沒用的燒掉,彎刀、弓箭、匕首、馬匹等物分給青壯年男子,充作戰備。婦孺和小孩哪怕嚇得瑟瑟發抖也不愿跑開,而是站在一旁看著。</br> 見多了這種場面,日后對上匈奴,他們將再也不會恐懼,甚至能激起反抗的勇氣。正如林將軍所說,有些事看上去很難,但只要下定決心,做起來其實很容易。</br> ---</br> 一座高崗上,丁牧杰和李憲正瞇眼遠眺,表情凝重。高崗下全是密密麻麻的帳篷,放遠望去至少有數萬頂。</br> “人數又增多了。”李憲吐出一口濁氣。</br> 丁牧杰閉了閉眼,徐徐道:“應是最后一批羌族士兵匯合進來。我的離間之計,短時間內不會奏效,若想穩住局面,明日一戰只能勝,不能敗。勝了,五胡軍隊得了一次迎頭痛擊,內部才有生亂的可能。敗了,他們嘗到甜頭,日后將盯緊中原這塊肥肉。只一個匈奴就已讓我們疲于應付,更別提五胡聯軍。魏國已經到了生死存亡之際。”</br> 丁牧杰垂下頭,遮擋自己充滿諷刺和冷漠的眼睛。他原以為魏國會敗給外族,卻沒料它竟毀在自己人手里。若是林淡還在,五胡安敢來犯?他胸口翻騰著數不盡的怒氣,直想甩手不干,卻終究抵不過良心,抵不過愧疚。</br> 這是林淡用生命在捍衛的國土,他不得不來,不得不救!</br> 李憲眺望遼闊無際的平原,沉聲道:“明德,你莫要擔心,我一直在派人沿河尋找林淡,她吉人自有天相,必會無事。在她回來之前,我們定要為她守好邊疆,守好西征軍,不能讓她的心血毀于一旦。”</br> 但說歸說,守好疆土和西征軍哪有那么容易?這些日子,他們陸陸續續與五胡聯軍交鋒過幾次,雖是試探,卻也漸漸摸清了彼此的底細。五胡聯軍雖各有盤算,不夠齊心,但西征軍的問題卻更大。</br> 隨同康王前來換防的幾位將帥剛一照面就被莫嘯射殺,簡直不堪一擊,連帶的,西征軍的士氣也都受到了極其嚴重地打擊。李憲掌管了林淡親手訓練的五千重騎,但這份責任于他而言,卻似小兒耍大刀,根本沒有施展的余力。他無法像林淡那樣永遠沖在最前面,更無法殺入敵陣如入無人之境。沒有林淡的帶領,這五千重騎就像一柄鈍刀,徒有其表,不具威力。</br> 林淡是將士們的主心骨,她在,西征軍便軍魂永駐,她亡,西征軍便萎靡不振。這種狀況根本不是李憲一時片刻能夠解決的。</br> “明日一戰,我們有幾成勝算?”李憲嗓音沙啞地問道。</br> “三成。”丁牧杰語氣平淡,“回去吧,今晚好好睡一覺。”</br> 李憲許久無話,只是望著不遠處的河流出神。他在想誰,丁牧杰不用問也知道,因為他也在時時刻刻地想著那個人,想到心痛如絞。</br> 翌日,兩軍在一處谷地開戰,莫嘯有四族助陣,氣焰比往日更盛,大笑道:“我真是佩服你們中原人,林淡那等曠古爍今的猛將,你們也舍得絞殺,真是自作孽不可活!我本打算蟄伏草原,休養生息,是你們給了我機會。天予不取,反受其咎,今日我若不能一統中原,連老天爺都看不過去!”話落舉起大刀,勒令道:“殺!”</br> 五胡聯軍吹響號角,全面進攻。</br> 西征將士氣得血液逆流,卻也莫可奈何。林淡的確死在魏國,且很有可能是自己人動的手,目的只是為了爭奪皇位。難道那個位置能比天下百姓更重要?他們心中有怨、有恨,斗志也就削減幾分,一迎敵便已露了頹勢。</br> 這一仗從日升打到日中,西征軍節節敗退、死傷慘重,五胡聯軍卻越戰越勇、殺聲連天。若是今日五胡得勝,中原的大門將被徹底打開,魏國的百姓,乃至于高坐城樓的皇帝,都將遭受滅頂之災。</br> 李憲身中數箭卻不肯下前線,眼里不知何時已沁出血淚。林淡的座右銘已然成為他的座右銘——只解沙場為國死,何須馬革裹尸還。林淡既死在這里,那他也要死在這里,什么榮華富貴、龍椅皇座,誰愛拿誰便拿去,沒有這些將士,且看他們能安穩多久。</br> 待在軍營里等候消息的丁牧杰正閉眼假寐,手邊擺放著一把鋒利的短劍。不知過了多久,他竟緩緩揚起嘴角,露出一抹溫柔至極的微笑,不無滿足地忖道:能與林淡葬在同一片土地,似乎也是不錯的結局……</br> 在戰火的喧囂中,一切都在走向毀滅。恰在此時,從五胡聯軍后方竟駛出一群野馬,個個膘肥體壯,來勢洶洶。它們以極快的速度沖入五胡大軍,徹底打亂了他們的陣型,沖撞中,許多戰馬倒了下去,更有許多五胡士兵成了馬蹄下的亡魂。</br> “哪里來的野馬群?穩住,一定要穩住!”莫嘯聲嘶力竭地喊道。</br> “把頭馬找出來殺掉!”一名羌族將軍環顧馬群,神情凝重。找不出頭馬,這些馬群就不會走,五胡聯軍被它們徹底沖散,后果不堪設想。</br> 數量如此龐大的野馬群他們簡直聞所未聞、見所未見,應該是由三四個,甚至五六個野馬群混合而成。但每一個野馬群都會有一匹頭馬。它們桀驁不馴,叛逆非常,不會愿意并入其它馬群。那么眼前這些馬又是從哪里來的?有誰能接連馴服五六匹頭馬,完全掌控它們的動向?</br> “不好,快撤!”莫嘯心中升起不祥的預感,剛喊完話,就見一道熟悉的身影從一匹野馬的馬腹下鉆出,順手殺死一名匈奴士兵,奪了對方的彎刀,踩著擠擠挨挨的馬背朝自己攻過來,不是林淡又能是誰?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