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奇跡還是沒有出現,淺深拖著步子來到教室,看到一幫同學都站在門口拿著課本背課文或是抓緊時間對答案,又或是三三兩兩地湊在一起聊天。
所以,當他們看到淺深拿著教室鑰匙打開教室的大門時,差點沒把眼睛瞪出眼眶。梁淺深第一個進入教室,莫天急忙從后面跑上來問她:“怎么是你開的門?”
淺深斜了他一眼,哼哼道:“是誰昨天不想跟我說話的。”
莫天是個老實的孩子,被說了一句就紅了臉,他在位子上坐下負氣地說了句:“是你先罵我的……好了,我們扯平。”
淺深本來就沒想跟莫天計較什么,畢竟這小子心眼不錯。她邊拿出課本,邊說:“昨天班長有事先走了,我最后鎖的門。”
“那你今天還這么晚才來。”
淺深飛速瞪他一眼,理直氣壯地說:“我起不來。”
莫天也不跟她爭,倒是奇怪地往后面看了眼,問:“辛梓怎么還沒來。”
“我怎么知道……”
愣了下,淺深轉過身,辛梓的座位果然空著。
“他怎么還沒來?”早自修都開始了,全班最早到的人今天怎么還沒出現?
“我不是剛問你的嗎,你怎么反過來問我?”莫天一臉迷茫地看著淺深,淺深送給他一記白眼,低下頭微微蹙眉,視線移向腳邊的紙袋,紙袋里放著洗好的校服。
不是遲到,是根本沒來,整整一天辛梓都沒有出現。
午間的時候,莫天和邵芝芝聊天,淺深來那個身體不爽便聽他們聊,無意中聽到邵芝芝說:“我在辦公室聽李老師說辛梓請假了。”
莫天驚訝:“是不是生病了,昨天不見他還好好的嗎?”
邵芝芝也有些憂心忡忡地說:“是啊,要不我們放學后去看看他?”
“……不太好吧,還是先打個電話吧。”
“也是。”
放學后,離晚自修有一個小時的空余時間,淺深打了車回家,然后翻箱倒柜地從一個積滿了灰的箱子里找出一本同學錄,那是初中畢業的時候班上每人發的一本紀念冊,里頭有全班同學的聯系電話和住址。淺深當時只填了電話,沒填地址。她翻找了一會,終于找到要找的人,他家住得離學校有些遠,不知道現在有沒搬家。
等等,她現在是不是想要去那個人的家……
像是碰到惡心的臭蟲,梁淺深快速把通學錄扔了出去。
“算了,等明天來了再還他好了。”
淺深背起書包快步走到大門口,紙袋子放在玄關的鞋柜旁,她穿好鞋站在門口打開門,一只腳已經邁出去了,卻又回頭。
當門關上的時候,紙袋子已不再那個地方。
按照同學錄上寫的地址應該就是這里了。
可是,這個地方,真的能住人嗎?
眼前的景象讓梁淺深深度后悔自己一時沖動踏上了這塊她原本的人生是絕對不會踏上的土地。
低矮的樓房看上去年久失修,墻壁上早已斑駁不堪,紅色的磚頭上的破洞被紙團堵住,房頂上遮雨的塑料雨棚爬滿了綠色的藤蔓,有幾株垂掛在破損的雨棚一角。幾米之外的圍墻上寫著大大的“拆”字,紅色的油漆一直流到地上的雜草堆里。
淺深低頭看了看腳下深淺不一的泥濘小坑,又看了眼那些翹起的石板路,還有不遠處滿是擺地攤的、擺小攤的小巷子,以及可以改名叫“垃圾堆”的臭水溝,真覺得此乃“人間地獄”。從小生活優渥的淺深在這里可以說是“處處受驚”,從沒想過在這座城市里竟然還有這樣的地方。
這就是,窮人住的地方吧,散發著混亂和破敗的氣味。
這里又臟又亂的環境已經讓淺深很頭疼了,可最讓她頭疼的是這里的民房那么多,辛梓家到底在哪里?
“12號。”
淺深念著門牌號一路找過去,終于在一棟三層樓高的危樓前站定。
“是……這兒了吧。”
淺深抬起頭,看著那搖搖欲墜的門牌以及那垃圾成堆的黑漆漆的樓道。
一樓正在廚房炒菜的大媽透過破了半邊的窗子看著淺深,然后突然扯著嗓門喊:“你找哪個?”
地地道道的方言,淺深從小說普通話,一下子嘴拙竟答不上來。
“我找……”
“你這個兔崽子,該罵我!我操,看我今天不打死你!”二樓傳來粗暴的打罵聲,鐵門被撞開,一個人從里頭直接摔著出來。
“作孽哦,又開始打了。”
那個大媽從破窗子里探出腦袋網上看,淺深仰起頭看到二樓的過道里一個穿著破舊汗背心的邋遢大叔手里持著皮帶狠命地抽打著面前的人。那個人扶著走道里的墻壁站著不動,倔強著臉咬緊牙關不叫一聲,任由那皮鞭抽在自己身上,濺起絲絲血紅。
淺深目瞪口呆地看完了這出家庭暴力,只見被打的人還站在那里,打人的人已經氣喘如牛,一身的肥肉飆出滿身的油汗,濕透了他本來就沒幾根毛的腦袋。那個樣貌猥瑣的大叔拎起一件花襯衫套上,系上皮帶,叼著香煙往那人身上又踢了一腳:“媽的,老子拿幾個錢又怎樣,奶奶的竟會掃老子的興。”說完,不解氣似的又踹了一腳,這才手插著口袋踩著人字拖從樓上下來,淺深忙站到一邊。那大叔下樓看了淺深一眼,一副色迷迷的樣子,油膩膩的臉上肥肉橫飛地抖啊抖,看了她一會竟朝她走了過來。
真是想把那個惡心的家伙的眼珠給挖出來!
淺深覺得自己的午飯都要被惡心得吐出來了,真是要瘋了,捏緊了手里的袋子,淺深冷著臉不去看那堆肥肉。
“小姑娘,你來找誰啊?”
淺深皺著眉嫌惡地別開臉去,這家伙身上的狐臭真是能殺死人了!
“呵呵,小姑娘不要怕,叔叔這兒熟,誰都認識,你告訴我我帶你去。”
說來他的那張咸豬手竟沖著淺深的肩膀伸了過來,淺深驚恐地后退眼見要來不及了,一個身影擋在他面前先一步捉住了那只臟手。
“你干什么?”沉冷的聲音響起。
淺深站在他身后,看到那身上觸目驚心的紅色傷痕縱橫交錯地爬滿那人白凈的手臂上。
那肥肉又開始滿目猙獰起來:“你這個兔崽子還沒被教訓夠是吧!”
“拿去吧。”那人從兜里拿出兩張一百塊錢塞到肥肉手里。
肥肉眼里頓時精光四射,笑得嘴巴都合不攏了。
“早就該這么聽話,老子走了。”說完彈了彈那兩張人民幣,竟真的把淺深給忘了似的大搖大擺地走了。
淺深站在辛梓后面,驚魂未定。
辛梓轉過身,他身上還是穿著校服的白色t恤,不過這好像是淺深第一次看到他身上的衣服褶皺又臟亂,他平素的臉上看不出什么,只是密密地布滿了汗:“對不起,嚇到你了。”
淺深失語了一般張了張嘴看著他。
辛梓又問:“你……找我有事嗎?”
剛才看到梁淺深站在下面他還以為自己認錯人了,而此時,面對這個精致得像畫中人的梁淺深,他竟會感到有些無措,好像站得離她近一些,都會臟了她漂亮的衣服。
淺深點點頭,遲疑道:“你……那個人……”
辛梓垂下眼,淡淡地說:“我繼父。”
淺深咬了咬下唇,忽然道:“你吃過晚飯了嗎?”
說話來后,她自己也有那么點驚詫,還有一點后悔。
辛梓估計也被她突如其來的問話弄得措手不及:“……還沒。”
淺深摸摸自己的肚子,有些大小姐地說:“我也沒,走吧,找個地方吃晚飯去,你這個地方不好找,我走餓了。”
辛梓清淺地笑了下,禮貌卻一下子把兩人之間的距離拉大了許多:“你還是趕快回校吧,晚自修馬上要開始了。”
“喂,我可是好心……”淺深難以置信地聽到這句“媲美”拒絕的話。
“那么,我說聲謝謝。”辛梓不露聲色地朝樓道里走去。
“辛梓!”
辛梓轉過身,卻匆忙接下一個朝他飛來的紙袋,里面的校服露出半截在外面。
“這個地方,我受夠了。”梁淺深沖到辛梓面前看著他那張平淡無奇的臉,非常生氣地說。
辛梓把校服塞進紙袋,回頭理解地問道:“需要我送你出去嗎?這里的路不太好走。”
淺深漂亮的臉蛋不停變換著顏色,忽然她瞇起眼睛對他勾了勾手指:“好啊,你給我跟上了。”
辛梓沒料到梁淺深真的讓他送,話說出口不好反悔,只好跟在她身后。
淺深確實不太認路,她方向感很差,辛梓繞到他前面為她引路,他又把那件校服罩在了身上。她掩著鼻走在后面,眼睛一直看著前面的人,淺深不禁想,這么臟亂的地方,他究竟是怎么生活下來的?住在這里簡直是惡夢,可她每天看到的辛梓總是第一個到校,穿戴整潔,上課認真,做什么都苛求完美,雖然有聽說他是貧困生,但一點都看不出他的家庭情況竟糟糕到如此地步。
淺深忽然發現他們已經走到了路口,旁邊就是那些擺滿小攤的巷子。
“喂。”她沖前面的人喊了一聲。
“怎么?”辛梓停下腳步轉過頭,面上波瀾不興。
淺深指指巷子里的一間小飯館,說:“餓了,我要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