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淵毫不猶豫,立刻打橫將淺深抱起,快步走進臥室將她放到床上。
“大白,怎么了?怎么哭成這樣?”倪淵急得眉頭打結,緊緊握著淺深的手不敢放,淺深這么多年來從沒有為什么哭過,這次突然哭得沒了人形必定是遇到什么傷心事。
淺深臉上淚痕未干,被倪淵這么一吼又有新淚涌出,一口氣沒接上來便劇烈地咳嗽起來。倪淵慌忙跑出去拿了杯水進來,又格外小心地半摟著淺深給她喂水。淺深喝了水后稍稍緩過勁來,靠在倪淵懷里只喘氣,卻不想動。倪淵稍微調整了下姿勢,讓淺深靠得舒服一點,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竟發現全是冷汗,心中驚恐不定,忍不住低下頭又問:“發生什么事了,你告訴我,大白,你說說話,你這樣我著急。”
淺深半睜著眼無力地搖了搖頭,輕聲說:“小白,你說我是不是特犯賤?”
倪淵一愣,片刻后果決地回道:“什么犯賤,你說什么胡話!”
淺深吸了吸鼻子,鼻尖微紅,卷翹的睫毛上沾滿了淚珠,她哽在喉頭的聲音那么酸澀:“難道不是嗎,八年前自己要離開,八年后又是自己巴巴送上去。這樣的生活真的很累,可我就是沒辦法放開手,你說我該怎么辦?”
倪淵馬上明白過來,這肯定和辛梓有關,一瞬間眼神犀利起來,可他還是輕柔地跟淺深說:“大白,我知道你不愛聽,可是我早說過辛梓他跟你并不合適,與其這么痛苦不如放棄吧。”
“我怎么放棄!我為什么要放棄!”淺深情緒激動,忽然掙扎從倪淵懷里坐起來,轉過身面對他,“我做錯什么了,憑什么要我放棄!”
倪淵苦笑,連忙湊過去輕拍她的后背給她順氣:“可你們這么僵著也不是回事,長此以往豈不是大家都痛苦。”
“我有我的苦衷,可是我不能告訴他,我不能。”淺深無措地搖著頭,眼神渙散地落在床單上,“你讓我怎么跟他說,說我被人強了,你還要不要我?這種話我說不出口,小白,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他知道。我并不是害怕他不要我,我是害怕從此以后他不恨我了,反而同情我,可憐我。我要的是愛,不是同情,如果他因為我可憐而繼續和我在一起,我寧愿他什么都不知道繼續恨我。”
倪淵陷入沉默,淺深從來沒有對他說過這樣的話,他也從來不知道她不愿意辛梓知道那件事的原因還有這一層憂慮。
“何況,我現在更不能說,那個女人為了他失了身,如果我現在告訴他我也已經……他會怎么想?”淺深自嘲地笑了笑,眼淚源源不斷地滑落,“他一定覺得梁淺深實在卑鄙,什么手腕都使得出來。那我又何苦自討沒趣,丟人現眼。”
倪淵深吸一口氣,什么都沒說,伸手將她攬入懷中,淺深沒做掙扎,閉了眼靠在他懷里,此刻她需要有一個肩膀讓她休息一下。
她低低的哽咽聲不時傳來,連他的呼吸都跟著顫抖:“大白,不哭,沒事的,你還有我,還有景然,我們都在你身邊,不要怕。”
淺深哭著哭著不知不覺睡著了,倪淵將她平放在床上,蓋好被子,又找來熱毛巾輕輕擦去她臉頰上的淚痕。他手里的毛巾沿著她的眉到眼再到鼻,所過之處無不美麗精致,如同畫中的人一般,沒有瑕疵。
還記得在他八歲的時候,他第一次看到她,感覺她就像是天上飄下來的神仙姐姐,好看得不得了,他只知道愣愣地看著她,連手里的玩具何時掉的都不知道。只是,也在那個時候他清楚地看到她對他濃重的憎惡和嫌棄。媽媽跟他說,那就是你的小姐姐。他躲在媽媽的身后小心翼翼地看她坐在花園里的秋千上看書,黑色的長發被扎成松松的麻花辮,她穿著白色公主裙如同一個真正的小公主整個人都在發光。
小的時候,他不太懂為什么她討厭他,只知道跟在她后面跑,被她打了罵了也不還嘴不還手,還傻兮兮地笑。直到她媽媽過世的時候她看到他歇斯底里地沖上來抓他打他,摸到一把小剪子差點劃破他的小臉,他明白過來,她不是討厭他,她是憎恨他。
他在倪家活得很辛苦,一半是因為她。可就是這樣他還是想對她好,只要一看到她,就咧著嘴貼上去討好她。但這只是換來她更多的鄙夷,更多的咒罵,更多的冷眼。媽媽發現他身上的瘀青,驚得連問他這是從哪來的,他每次都含糊其辭說是打架打的,他掩藏的很好,或者說他對自己這種行為有些小得意,心想她要是知道自己在大人面前沒有出賣她,一定會對他改觀的,可是,事實并非如此,反而更糟。
如果要說賤,他那個樣子才更賤。
事情到她出事才有所改觀,在她最脆弱的時候他終于迎來了機會。
他一直嫉妒辛梓,嫉妒顧景然,他們憑空出現在她的生命里,一個獲得了她的愛,一個獲得了她的信任。而他只有跟在她身后,好像一個非常多余的人。她說自己臟了,顧景然說你怎么會臟,他在他們身后在心里默默地說,是啊,你比誰都干凈。可他能做的只有厚著臉皮隨著她和顧景然滿世界跑,看著她臉上重新一點點露出笑容。當然,努力不會沒有結果,她不再對他疾言厲色,也不會動不動拿他出氣,她會跟他一起去游樂園,也會跟他一起泡圖書館,會做飯給他吃,還跟會他打鬧成一團,還有,她叫他小白,她恐怕不知道他有多高興。然而,他們之間看似已經沒有隔閡,可他心底深深知道梁淺深從來都在跟他保持一定距離,不多不少,而他永遠無法再邁進。
他應該這樣就滿足了,應該就滿足了,可是……
倪淵坐在床邊靜靜看著淺深熟睡的臉,倪淵坐在床邊靜靜看著淺深熟睡的臉,平日里桀驁不遜的俊秀臉龐此刻帶著溫和的笑意。她的臉他看了快二十年,可還是那么愛看,更喜歡透過她的眼睛看到她堅強不屈的靈魂。有太多人不了解梁淺深,所以他們傷害她,討厭她,冷漠她,可只要真正了解梁淺深的的人有誰忍心讓她難過?
倪淵的手停在淺深的唇邊,他的喉結上下滾動兩下,那埋在心里十余年的別名就要呼之欲出:“淺……”
淺深忽然不安地翻了個身,他的手如同觸電般收回,驚魂未定地看了看她的臉,發現她還睡著。倪淵的手貼著褲縫緩緩放下,平靜下來后又探身過去幫她把被子拉高一些。
他趴在床邊默默地對她說:“好好睡吧,我陪你。”
連著幾天,梁淺深一點消息也沒有,她直接跟所長請了假,大家只道是她身子沒好透又要養著了。嘉妮打不通淺深的手機,便直接問老哥,不料辛梓只是在電話里草草帶過,說她不在家,之后便不肯再多說。
辛梓坐在淺深的臥室里發呆,試衣鏡就在他面前,那里面和他相望的那個男人一身黑色禮服平整公正,可那淺色的眼底幽暗無光,神色迷茫空洞,淡淡的憂傷籠罩在他的全身。
自那天以后淺深就如同人間蒸發,手機24小時關機,她自己的住所也沒人,辛梓突然發現他竟然找不到她。他驀然慌恐起來,仔細想想他只知道她的手機電話,辦公室電話,市里的住所,除此之外,他完全不知道她其他的事情。比如,她這個時候會去哪,她有哪些朋友,她會不會去找家人,可轉念一想發現他不知道她會去哪,除了媛媛宣玫倪淵顧景然還有事務所的同事,他不知道她還有哪些朋友,也不知道她是不是還有親人。她總是獨來獨往、特立獨行、張揚舞爪地讓自己高高在上,讓別人不敢輕易靠近她,也宣稱著自己離家出走,沒有父母。他想或許她現在在倪淵那,也可能在顧景然那,可不論她在哪邊,他都沒法找到她。他唯有不斷地給她發短信,告訴她他在家里等她回來,他們好好談談。
手機響了,在這間靜謐得不透風的房間里如同鬼魅的叫囂。
“喂,”辛梓接起電話,低低地應著,“我知道了,我馬上過來接你。”
靜默數分鐘后,辛梓起身,對著試衣鏡整理了下領帶,又抬起頭環顧了下淺深的臥室,呼吸這里的空氣,然后離開。
今天晚上,在離市郊的私人別墅里有一場非常隆重的壽宴,能夠收到請帖的人均是政商兩界或是德高望重或是出類拔萃的上層人物。因為,這場壽宴的主人是在商界翻云覆雨了大半輩子的厲害人物,也是政商兩方都不想得罪,也不敢得罪的人——曾家祖母曾慶云的80壽辰。
辛梓載著h珊正在前往曾家郊區別墅度假村的路上,h珊對他提的最后一個請求就是陪她去曾家參加這個壽宴。他對曾家的事了解不多,但就算如此,他也非常清楚曾家企業是何等輝煌榮耀。他們家族的財富只怕奢侈享樂個幾代人都敗不光,而最可怕的是數十年來曾家的地位屹立不倒,毫無衰敗的頹勢。恐怕能夠與之匹敵的家族企業只有倪家,恐怕這也是倪淵為何如此不把他看在眼里的原因。至于其他,南宮家原本也是一棵大樹,只是樹大招風加之家族內部分化,爭權奪利,即便南宮原力挽狂瀾近些年創下奇跡,可跟曾家相比還是稍遜一籌。而謝家,由于謝老頭年事已高,而大兒子只管自己的事業,二兒子和老頭子在商業上的意見不合,近些年略有倒退之勢。因此,縱觀整個商戰,還數曾家立得最穩。
離目的地還有一段距離,沉默了很久,辛梓終于問道:“你是怎么拿到那個邀請函的?我聽說那不是什么人都能拿到的。”
h珊今日打扮得尤為隆重,濃妝重彩地好好打扮了一番,那身珠光寶氣的露肩珍珠色晚禮服更是襯得她如天上的明月皎潔皓白,身上所佩戴的鉆石飾品也是費盡心思買到的限量版,只可惜不是她最中意的那款頂級鉆飾,那一款在數月前就被人預訂了,而且價格昂貴得令人乍舌。由此可見,她對出席這次壽宴有多重視,h珊正對著小鏡子專心致志地補妝,稍微分了條心出來答道:“我前段時間在跟曾家下面的娛樂公司接洽,認識了曾詠吟,她是負責娛樂公司的總經理。”
“你打算轉東家?”辛梓微訝。
h珊冷哼一聲:“我想要毀約,繼續這么呆著被雪藏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出人頭地?”
辛梓沉吟一下,問:“你可以自己去,其實我去不去對你沒什么幫助。”
h珊收起粉餅,側過頭好似情真意切地說:“今晚有很多政商界的名人出席,你若能去結交幾位必定可以幫助你公司走出的困境。”
辛梓蹙了蹙眉,略顯反感地說:“我自己可以想辦法解決。”
h珊慌忙道:“我不是那意思,那你就當陪我去,我一個人進去,里面那么多人多尷尬。”
辛梓不再多說什么,一心駕車。夜幕降臨,路燈星星點燃,一路延展過去綿延出一條通明的大道。過不了多久,四周逐漸開闊起來,辛梓可以看到不遠處那一大片燈火通明。
“到了。”h珊的聲音聽上去很是興奮,不禁挺直了身子往前看。
果然,又開了一會便有身著正裝的人員舉手示意他們停車,然后核實了h珊的邀請卡,引領他們來到一處非常開闊的停車場。
“哇,不愧是曾家別院,連停車場都那么大。”
下車后,h珊已經被眼前的場景震住。這片四方的停車場已經停滿了三分之一,但凡在這里停的車全是頂級名轎車、名跑車,一眼望去甚是氣派。在停車場里有十余名工作人員正井然有序地安排著到來的賓客進入指定的停車位。
如此奢華高調的景象在自己面前鋪成開來,辛梓暗暗輕笑了下,看來這就是所謂的上層社會。
h珊不自覺地挽上辛梓,辛梓遲疑了下,沒有推開她,心道這是最后一次了。
從停車場走到大門口,再從大門口走進別墅,基本上這一片土地都是曾家的,一路上燈光如夜空繁星,璀璨美麗,雖是冬季大片的花園沒有花壇錦簇之美,可也絕沒有蕭瑟枯敗之象,常青的樹木被精心修剪,中央噴泉在夜色中劃過閃亮的弧線,一派唯美雅致。
當他們站在那超豪華巨大乳白色正門面前,左右看去見不到邊際的意大利風格別墅,心中不禁為之震撼。
夜的序曲已拉開,今夜注定是不眠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