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州大學九月初就要求新生報到, 經過半個多月的軍訓, 又趕上了十一黃金周，上個星期才正式開始上課。惟大附近有七八條公交車線路，交通極為便利。暖日在校門口下了車, 打著雨傘慢慢的在校園里走著。她不喜歡雨天，卻愛看雨景, 惟大占地面積三千余畝，校區內本就有很多美麗的景色, 今天看起來更是添了一分朦朧。
    剛開學時忙著軍訓, 每天體力消耗很大，也沒精力閑逛。難得今天心情不錯，暖日便也不再在乎雨水會浸濕鞋子, 慢悠悠的往寢室走去。
    “暖日！”
    右邊傳來一聲輕喊, 熟悉的聲音讓暖日止住腳步，笑瞇瞇的看著拎著暖壺向她奔來的譚雪。
    高考的錄取結果真的很出乎暖日的意料。她一直以為會和何倩再做四年同學, 可最后考上惟大的卻是譚雪。何倩考試時發揮失常, 最后被工業大學錄取。雖說也是一批本科，但何倩與何媽媽卻很失望。所幸她選擇的專業還算可以，計算機目前還沒有普及，這幾年多媒體這個專業也是熱門，畢業時找工作應該不會太難。
    至于余晶, 那個單純樸實的小女生，出了考場便抱著暖日大哭。其實余晶的成績并不差，如果單論文科, 怕是暖日和譚雪誰都比不上。可她卻有一個致命的弱點，那就是偏科。這個女生仿佛天生沒有數學思維，看到公式就眼暈，同樣的題型，換了考法便不會。一道題目，哪怕做過十遍，第十一遍如果換了數字還有可能做錯。
    果然，成績公布后，余晶的數學在一百五十分滿分的情況下，只得了四十五分。總成績被這門學科拉下來一大截兒，最后只上了一個極為普通的二本。但是在暖日看來，余晶已經很強大了，僅僅用文科成績就往上背了那么多分數，可以算是奇葩了。
    高中同學之中，最令人意外的，就是嚴虹了。平時成績只是中上等的她，居然在高考中一鳴驚人，以一中第一名的成績考入北大。
    “我早就說過她心眼多，你還不信。”譚雪撇撇嘴，不屑的說道：“我初中就和她一個班，那時候她一到上課時就睡覺，裝作沒聽課的樣子，其實都在偷著學。平時問她題目也含含糊糊的說不會，可每次期末考試都是班級第一。要是有同學問她學習方法，也扭扭捏捏的說自己都不復習的，只不過運氣好。哼，她運氣還真好，好到次次考第一！”
    暖日不在意的笑笑，“無論如何，她有今天的成績也是付出努力的。更何況，她怎么學習，誰也管不了。”
    譚雪瞪大眼睛，氣憤的說道：“我說的不是她的學習方式，而是她的人品！說話遮遮掩掩就罷了，就連交朋友也耍心眼。你看看和她好的這些人，哪個不是對她有用處的？包括你在內！”
    “我對她有什么用啊？”暖日搖搖頭，她知道嚴虹這個女孩子很有心計，只不過到目前為止，似乎還沒針對過她，所以她也不在乎，這個世界，哪有真正單純的人，就算是親人，在感情之外，也會存在利用，何況只是同學？
    “她現在對你好，不代表以后不會利用你。你學習好，考大學沒問題，將來若是找到好工作，她可不就用上了？”譚雪立刻接話，“你看她接觸的那些人，不是學習好有前途的，就是家里條件優越的。初一上學期時她對我并不熱情，結果有一天放學她看到我爸開車來接我，第二天便跟我當時的好朋友套話，問我家庭情況。之后就往我身邊近乎，想要跟我交朋友，我才不上她的當呢，我最討厭這樣的人了。”
    暖日聽了譚雪的話，思考了一會兒才認真的說道：“譚雪，我們現在年紀還小，遇到的人和事都很少，所以才會把小小的一件事無限的擴大。或許嚴虹這種行為不值得提倡，也會傷害到真正喜愛她的人，可我們不能僅憑這點就否定她這個人。”
    譚雪搖搖頭，“友情應該是純潔真摯的，應該是雙方對等的，付出的人理應得到相等的回報。可她呢？”
    “……你有對她付出么？”
    “她配做我朋友么？”譚雪諷刺道，“我只是可憐和她好的人，尤其是余晶。”
    “……其實，付出的多，不一定能得到同等的回報，但我們付出多少，對方一定可以感覺到。”暖日頓了頓，又說，“而且，朋友是分很多種的，有生死之交，有同甘共苦，有無話不談，自然也有互相利用。”
    “……這樣多沒意思……”
    “可社會上像嚴虹這樣的人很多呀，我們總不能見一個抨擊一個吧？”暖日微微一笑：“其實你以為余晶沒有感覺么？只不過，我們都認為，就算這樣的友情不夠純潔，可也沒到決裂的地步……她希望交一個對自己有用處的朋友，我們也可以抱著這種目的和她交往啊。她利用我們，我們又何嘗不是在利用她？”
    “……”
    “我以前就聽人說過，大學其實就是個小社會。譚雪，高中時我們只顧學習，就算算因為學習有些小心思，也都是無傷大雅的，可現在就不一樣了，我們需要學習的更多……”
    “……或許吧，我現在就覺得同寢的那些人都不簡單……”譚雪抿抿嘴低聲說道。
    暖日眼睛閃了閃，終究還是沒說話。譚雪的性格太過固執，容易鉆牛角尖，無論是思想觀念還是與人相處，她都需要增加一些經歷，寢室室友之間的小矛盾，剛好可以作為鍛煉。
    “對了，你怎么拎著暖壺到處跑啊？”
    “我爸媽出國旅游去了，我這周就沒回家。剛才去圖書館上自習了，把暖壺拎著順便打水。”譚雪甩甩頭，將臉上的抑郁之色掩去，笑瞇瞇的說道：“我還以為你中午就能回來呢，給你送了四個蘋果，放你桌子上了，記得吃啊。”
    “怎么給我這么多？”譚雪和暖日雖然同校同專業，卻不同班。雖說有時也一塊兒在大教室上課，可寢室卻不在一起。一個在三樓東側，一個在三樓西側，遙遙相望。
    “你吃吧，吃完了我那還有呢，昨天西區的那家水果店有優惠，我買了五斤呢。”
    “你怎么又跑到西區去了？”暖日驚訝的問道。惟大校區很大，分為東南西北中五個部分。中部為教學區和行政區，生活區都是圍繞教學區而建。西區為研究生樓，北區為理工科學生宿舍，他們文科則大多住在南區和東區。
    “我寢室一女生說西區食堂的肉段燒茄子做的特好吃，我昨天特意去嘗了嘗，果然不錯。”譚雪舔舔嘴唇，做出一副饞相，“晚上我帶你去吃啊？”
    “好啊！”
    兩人說說笑笑的就進了寢室樓，暖日和同寢的幾個女生打過招呼后目光不經意的掃過自己的課桌，微微一愣。剛才譚雪不是說送來四個蘋果么，怎么就剩兩個了？
    同寢的衛秋雪趁其他幾個人不注意時趴在暖日耳邊說了一句：“剛才敏姐拿走兩個。”
    暖日寢室所在的南區是舊生活區，每個寢室六個人。按照大學寢室的一般慣例，頭一天晚上她們寢室也按年齡分了大小，做了排名。暖日雖然提前一年入學，可在這個寢室卻不是最小的，還有個從云南考來的楊莉莉，今年只有十七歲，比暖日還要小大半年。
    寢室老大來自偏遠農村，為人樸實忠厚，是宿舍的寢室長。而蔣敏和衛秋雪分別排行第二和第三，來自湖南和寧夏。老四葉想和暖日都是本地人，家里也都在寧安區，平時周末都是結伴兒回家的。
    雖說相識時間不長，可幾個人卻很合得來，當然，蔣敏除外。
    蔣敏容貌一般，卻身材高挑，愛說愛笑，剛剛相識時，大家還都挺喜歡她這種爽朗的性子的。可后來卻漸漸發現，她似乎有些太爽朗了……寢室的東西，不管是誰買的，只要被她看見，準要順手拎走一些，也不在乎別人是否看見，物主是否同意；她自己就有兩個暖壺，卻總是不愛下樓打水，能借就借。
    你若是不給她吃的，她會很無辜的問：“為什么啊？我有些餓了，先借你的吃吃，以后還你不就行了？”
    只不過，相處這些日子卻一直都是有借無還。
    你若是不借她用的，她更是有理：“就借你半壺水用用能怎么呀？咱們學校打水又不花錢，何必這么小氣。”
    應付這種人，真的很麻煩。她從不和你吵，每次見面都是笑嘻嘻的，也不嫉妒別人比她富裕，也不生氣別人對她冷漠。就是雷打不動，我行我素！
    應付這種人，其實也簡單。只要收好自己的東西，她絕不會去翻你的柜子。只要拉下臉來拒絕她不合理的請求，她最多就是扭頭問別人要，絕不會強求。
    因此同寢一個多月，雖說大家都對蔣敏有些膩歪，可也沒到厭惡爭吵的地步。暖日認為，蔣敏不過就是她生命中的過客，兩人也只有四年的緣分罷了，她的品行如何，在不過多影響他人的情況下，無需在意。
    暖日嘆口氣，將剩下的兩個蘋果洗了洗，削好皮切成小塊兒放到盤子里，分給大家吃。
    “暖日，你什么時候去你奶奶家呀？”蔣敏不請自來，笑瞇瞇的在葉想桌上抽出一只牙簽，串了一塊蘋果送進嘴里。
    “不一定，我不常去她家的。”暖日頓了頓，若有所思的看了蔣敏一眼。
    “呵呵，上次的紅燒肉真是太好吃了，你奶奶手藝真棒！”蔣敏又串了一塊蘋果，才繼續說道：“我還想著你什么時候再帶來一些呢，讓咱們姐妹也解解饞。”
    對于蔣敏的要求，暖日選擇無視。
    開學時暖日是和韓森一起被衛爸送到學校的，只不過韓森住在北區。軍訓結束后，衛奶奶好奇惟州大學究竟是什么樣的，為啥鄰居一聽她家孫女外孫在那讀書都一臉羨慕，于是磨著衛如匯領她去瞧瞧，順便看看兩個孩子。
    剛好衛國華單位慶祝十一國慶節，分了不少好東西，吃的用的都有。衛奶奶抽出一條五花肉，做了整整一鍋紅燒肉，裝了兩個保溫瓶，分別給愛吃這道菜的孫女外孫子帶去作為串門禮。
    暖日也不小氣，過后便和同寢的幾個同學一共吃了菜，哪里想到蔣敏居然惦記上了。
    提到衛奶奶和衛如匯，就不得不說說他們的心肝寶貝梁冰。
    今年梁冰在全體衛家人的期待下步入了中考考場。衛如匯一心盼女成鳳，可誰想女兒居然名落孫山，別說是重點，就連最差的普高都沒她的份兒。
    衛如匯失望歸失望，可自己的女兒自己心疼，孩子才十幾歲，總不能就讓她出去工作吧，就算她自己考不上，也得想辦法讓她有書讀呀。
    可梁冰的分數實在太低，就算是托關系走門路，這個缺口也沒人敢給她開。無奈之下，衛如匯只能讓女兒去讀職業高中。可這職業高中也是有好有壞的，自己女兒考不上重點，那職高怎么的也得挑個好的吧。
    選來選去，衛如匯夫妻還是覺得商務學校好。校區面積大，環境也優美，新蓋的五層教學樓讓人看著心里就喜歡，而且離家又近，坐上公交車還用不上十分鐘，就算走路上學都不累。最重要的是，商務學校有個升學班。這個升學班的學生可以像一般高中生一樣參加全國高考。衛如匯對于自家女兒要上職高的事兒很不高興，也不甘心梁冰的學業就這么中斷在高中，憑什么弟弟妹妹家的孩子都能讀大學，自己的梁冰卻不行？
    無論如何也要再拼一次，就算不為孩子的將來，也要為自己能在娘家爭上一口氣!
    可誰都知道，天底下哪里有那么便宜的事兒，既然是升學班，想必也不是想進就能進的。商務學校本身學費就貴，三年六千，若是就讀升學班，還得往上加三千。除了學費，那成績也不能太差。而梁冰這姑娘的中考分數實在是慘不忍睹，人家便是有心開個后門兒還要擔心這孩子跟不上進度。衛如匯磨了衛國華整整兩天，終于讓弟弟吐了口，同意幫著疏通，只是這學費是一分不能少的。
    衛如匯翻翻自己的存折，熬了二十年好不容易才攢下這么一萬塊，就連動遷都沒舍得拿出來，難不成如今要全給閨女花了？
    可憐巴巴的看看衛奶奶，老太太從兜里掏出六百多塊錢，說是自己所有的退休金了。這點錢哪夠啊……于是衛家大姐又將希望寄托在衛如眉身上。
    而衛如眉呢？十幾年任勞任怨的供養大姐一家，更是把外甥女當成自己親閨女似地疼愛與投資。自打小學三年級的日本數學，一直到初中三年級的英語化學，月月補課，月月掏錢。可結果怎么樣？啥也沒考上！
    因此，對于外甥女的學業，衛如眉算是徹底放棄了。這孩子就那腦子，給她提供多好的外在條件也沒用！若是僅僅讀個六千塊的職業高中，她不介意最后給梁冰出一筆錢，讓她畢業了趕緊找工作上班，減輕家庭負擔，可升學班？考大學？她是一點都不敢指望了！在她看來，那就是多糟蹋三千塊錢！
    “其實冰冰挺聰明的，就是不愛動腦子！”衛如匯委委屈屈的勸道：“你不能因為讀職高就看不起那些孩子。我都打聽了，那升學班里有不少學生都是中考意外失利的，都是好苗子。”
    “讀職高的孩子確實也有出息的，可那里面包括梁冰么？”衛如眉心道。她家的錢也是辛辛苦苦掙的，公婆留下的遺產也是有數的，雖說讓他們寬裕不少，可也沒到一生無憂的地步。因此，這錢不能讓孩子拿去打水漂兒。
    她喜愛梁冰，對這個外甥女一貫是出手大方，寵愛有加的。可并不代表她可以恣意揮霍他們夫妻的血汗錢，明明不愛學習，也學不好習，何必非要去讀什么升學班？有那些錢她寧愿讓梁冰去買吃的買穿的，起碼大家伙兒看得見摸得著！
    “冰冰還小，我們不能僅憑著一次考試就全部否定了她，對不對？”發現衛如眉不搭話，衛如匯決定動之以情，“你一向疼愛冰冰，她跟你親女兒也沒什么區別了，如今孩子想讀書，想考大學，我們做父母的要給她機會呀……”
    沉默良久，衛如眉才慢吞吞的說道：“……你有錢供孩子讀九千的升學班，我也不攔著！”但別想從我手中拿走一分！
    衛如匯一滯，抬眼瞅瞅衛如眉的臉色，也不敢再吭聲。
    后來，梁冰最終還是沒有讀成升學班。
    而愛女如命的衛如匯直到最后也沒舍得從自己的存款中拿錢供女兒讀書，或許，連她自己也不相信閨女能考上大學。</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