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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情愫生(一)

    陸縈漸漸閉上了眼眸,身子在蒸汽的環(huán)繞下慢慢放松,她偏著頭緩緩滑向顧青盞的肩頭,呼吸開始變得平穩(wěn)均勻。
    此時,陸縈枕著她的肩已經(jīng)熟睡了過去,這溫泉確實有安眠的作用,但這樣也能睡著,看來她著實是累了。
    空曠的房間,聽不到一點兒聲音。
    顧青盞依舊坐著紋絲不動,也不知堅持了多久,就這樣讓陸縈靠著,低頭靜靜望著她。陸縈此刻闔上了雙眼,眉心終于舒展開來,五官精致面容素凈,只是往日蒼白的面頰難得泛起紅潤光澤。
    她,還只有十六歲。
    顧青盞猶猶豫豫地想用手去撫陸縈的臉頰,還是止住了。有時候想,倘若那日她們沒有在慈恩寺相遇,那一切……那一切至少不會像現(xiàn)在這般。
    “…你相信命運嗎?”顧青盞又像是再問自己,她信,她走不出命運的圈子,假若她走出來又如何?顧青盞看著自己懸停在陸縈面頰上方的手,眼底一片清冷,她這一生都逃不過命運,因為她早已沒了將來。
    陸縈此時在她肩頭蹭了蹭,竟微揚起嘴角,笑了。而顧青盞的心,卻是像被誰狠狠揪了一把,閉上眼,仿似要掉進無底深淵。
    *
    寧宣二十八年三月,經(jīng)過一整個寒冬的死戰(zhàn),大鄭終于迎來昭王大破北疆的捷報。四月,昭王南歸,于陸縈而言,所有的安寧日子由此告終。
    陸縈永遠也忘不了鄭召回來時那一日的情景。不管她與顧青盞有多親密,她們之間始終有著逾越不了的距離。
    書房中央擺著一盆蘭花,書桌上攤開兩張白紙,顧青盞執(zhí)筆蘸墨,三三兩兩的線條便勾勒出一幅栩栩如生的蘭草圖。
    看著簡單,運起筆來著實不易,陸縈便畫得歪歪扭扭毫無美感可言。
    “執(zhí)筆再沉穩(wěn)些,力道再輕盈些。”
    陸縈抬眼望她不知所措。
    顧青盞見她又呆了,忍不住笑,上前一如往日手把手去教她,“你先別動,我教你。”
    感受到她吐納的氣息陸縈心生滿足,她本不喜歡舞文弄墨,獨獨喜歡顧青盞這般教她,因為可以……靠她很近。
    “……這樣,懂了嗎?”顧青盞松開她的手,柔聲問。
    陸縈聽著,偏生就搖了搖頭,還厚著臉皮說道,“不懂……”
    說得這樣細致還不明白,顧青盞似乎看穿了陸縈的“耍賴”,卻又無可奈何,苦笑:“那…那如何才能明白?”
    “方才姐姐教得太快,我看不明白……”
    還不待顧青盞應(yīng)答,屋外的丫鬟便匆匆忙忙地通報,“王妃娘娘,王爺回來了!”
    陸縈執(zhí)筆的手僵了。
    久別一年的夫君歸來,可顧青盞與陸縈臉上并無半點情緒起伏,陸縈僵著臉并無表情,而顧青盞依舊還是那樣盈盈笑道,“映秋,吩咐下去,準備為王爺慶功洗塵。”
    陸縈與顧青盞皆換了華服,出府迎接。
    正值午時,日光正盛。陸縈緊隨顧青盞身后,她拖著曳地長裙,頭上的金步搖折射的光芒讓陸縈覺得刺眼,一切,又陌生起來。
    陸縈遠遠便看見那騎在高頭大馬上的男子,盛氣凌人。她心中自嘲,這世間除了自己,怕是沒有第二個女子連自家丈夫的模樣也記不真切。
    軍隊卷來了北疆的肅殺與暴戾,與滿園□□的京都格格不入。
    當年出征時,依稀見得昭王還有幾分溫潤謙和,如今他的臉被北疆的風(fēng)磨得越發(fā)棱角分明。陸縈不知道他這一年經(jīng)歷了什么,但在他的眼底,看得出來…滿滿都是殺伐與血腥。
    “王爺……辛苦了。”
    鄭召走到顧青盞面前,摘下頭盔,滿面滄桑,“許久不見愛妃,本王甚是想念。”
    “有勞王爺掛心,王爺舟車勞頓,臣妾特為王爺準備了家宴接風(fēng)洗塵。”
    鄭召又看了陸縈一眼,仰頭笑著進府去了。
    晚間,陸縈獨自一人在書房畫著蘭草圖,卻如何也靜不下心,畫一張便揉一張,以至紙團扔了一地。
    “娘娘!王爺往秋水苑來了。”王爺回來的第一天,晚上不去清月閣反來秋水苑,碧落是怎么也沒想到的。
    陸縈將筆一擲,更是心煩意亂。
    “怎么,不歡迎本王?”
    “哪里,臣妾惶恐。”陸縈敷衍地回答,結(jié)果丫鬟遞來的熱茶,送去鄭召手邊,“王爺喝茶。”
    “在王府住得可還習(xí)慣?”鄭召呷了一口茶,又仰頭沉思了一會兒,緩緩而言:“愛妃自歸寧之后便沒回過將軍府,改日本王陪你回去看看可好?正好,我也有幾個問題要向陸將軍請教一二。”
    他娶她,無非是因她背后的將軍府。就算不加多說,大家自是心知肚明,陸縈笑著感激道:“嗯,勞煩王爺煩心。”
    “現(xiàn)在為時已晚,你早些歇息。”
    “嗯,王爺慢走。”
    陸縈依舊不卑不亢,他問一句自己便應(yīng)一句,中規(guī)中矩,無半點不妥與越禮。
    鄭召自覺沒趣,起身欲往屋外走,又似是想起了什么,俯身貼在陸縈耳邊,輕聲道:“你若助我,我便給你最想要的。”
    陸縈心驚,很快又恢復(fù)平靜,面對鄭召的“許諾”,心里倒是更加釋然,黑白分明的利益關(guān)系,反而沒那么復(fù)雜。
    鄭召回府后的第七日,陸縈便七日未曾見過顧青盞,她不去清月閣,她更不來秋水苑。
    陸縈每日將自己關(guān)在書房,倒也清凈。
    清晨,陰雨蒙蒙。
    碧落為陸縈挽好髻,下意識問了句:“娘娘,今日又不去王妃處請安嗎?”
    放平日,陸縈每天都去清月閣,連碧落都習(xí)以為常了。
    陸縈見今日時辰已晚,顧青盞該是已用了早膳,便道:“去。”
    一路上陸縈都沉默不語,碧落知她心情不好,往日雖然王府也冷清,但好在有王妃作陪,也不至于這般寂寥。現(xiàn)如今王爺回府,秋水苑竟成了整座昭王府最清冷的地方。
    碧落嘴笨,不知該說些什么安慰,就摻著陸縈的手臂,道:“娘娘,碧落一直陪著您呢……”
    前世,便是碧落陪了她一輩子;這一世,她若支走碧落,她就真的是孑然一人。她比任何人都害怕孤獨,到頭來卻要承受比任何人都要多的孤獨。
    陸縈握了握碧落的手,心中自有打算。
    走過熟悉的院子,經(jīng)過那片熟悉的蘭草地,眼前的三層樓閣牌匾上書著“清月閣”三字,不知不覺就到了。
    “娘娘,縈妃前來請安。”丫鬟候在門口通報。
    “進來。”屋內(nèi)傳出的卻是男子的聲音,這時丫鬟已推開門,對著陸縈道:“娘娘這邊走。”
    剛提足跨過門檻,陸縈的目光便落在顧青盞的背影之上,她剛梳洗完畢,鄭召正為她戴上最后一支發(fā)簪。
    “喜歡嗎?”鄭召站在顧青盞身后,望著鏡中的她,問。
    顧青盞恰從鏡中看到陸縈的臉,轉(zhuǎn)而又移了目光,莞爾道:“臣妾喜歡。”
    “喜歡便好。”
    陸縈一時覺得自己有些多余,胡亂地請了安,便匆匆走了。可方才那一幕,于夫妻之間再正常不過,她心里為何又堵得慌,沒來由地給自己找不快。
    徹夜無眠,陸縈在塌上輾轉(zhuǎn)反側(cè),緊閉著眼,腦中卻浮現(xiàn)著與顧青盞共浴私談的場景。
    “嫁進王府,你覺得委屈嗎……”
    “我倒是覺得有點委屈……”
    “阿縈,你相信命運嗎?”
    當時顧青盞說過的每一句話,就像是烙在自己心底一樣,可陸縈此時回想起來,怕是自作多情了,她怎會覺得顧青盞是想同她交心呢?
    今日自己在煩些什么,又在惱些什么?陸縈心中萬分明白,也不知是何時起積了這么多心思,亂做一團麻。
    陸縈又翻了個身,心中止不住的胡思亂想,王爺遠征王妃獨守空房自然“委屈”,如今鄭召南歸,她的“委屈”怕是早已煙消云散了。
    寫字作畫,撫琴下棋,陸縈想起這些點滴,心中冷嘲:原來到頭來,自己只不過是她打發(fā)時間的消遣罷了。
    在陸縈翻了第三個身之后,子時已到,她起身披上外袍,未曾叫醒碧落,一人踱去了書房。書桌上擺著一疊畫紙,這幾日閑時畫的,陸縈一張一張翻著,柳葉眉、桃花眼、點絳唇……還有勾勒一半的玲瓏俏鼻……
    五官被分解畫在一張張白紙之上,只有陸縈自己心中明白,這些湊在一起,便是顧青盞的眉眼。
    七日不見,便想了她七日;念了她七日;畫了她七日。
    這世間人物百態(tài),為什么自己獨要畫她?整整一年,整整一年與她相處的時光,陸縈早已明白,只是心底不愿承認,不愿承認她對顧青盞帶有……忤逆人倫的感情。
    陸縈卷起畫紙,置于燭火之上,火焰熊熊燃了起來,她將點燃的畫紙擲于銅盆之中,隨著火光的湮滅,一切只化作一團灰燼。
    她告誡自己,對顧青盞的念頭,也要化為灰燼,知錯便不能一錯再錯。
    可終究是想得太過簡單,這世間之事,豈是只有對錯之分?
    不久之后,強行壓抑心底的感情,在她解開顧青盞的衣帶,褪去對方衣衫之時,又被再度喚醒……
    動了心思就是動了心思,誰也逃避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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