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嬤嬤,這是做什么?”我盯著小廝們扛進屋里的一張書案問道。
舒嬤嬤停下布置案頭的動作,躬身回道:“回福晉,是爺?shù)姆愿馈!闭f完又開始旁若無人地架筆排硯,擺弄美人斛。
不一會兒,又有人抬了一個云母琉璃曲屏進來,她對著那兩個小廝招手道:“那個,放這兒來。”于是擺到書案前,正好把她擋了。
我微張著嘴,眼睜睜地看著原本空闊的房里塞進一堆家具擺設。
“在看什么呢?”十四從后面圈住我。
我推開他,問:“這些東西,要干什么?”
他笑道:“我的一點物件,為著方便。嫌擠了?趕明兒咱們換個大點的屋。”
我瞪大眼看著他,終于理解他話里的意思……難道說前兩個月假期是預支的?我合上嘴,抿緊唇,低頭接受現(xiàn)實。他擁著我,下巴抵著我的肩窩,輕問道:“不高興了?”
“沒有。”
“你不喜歡,就對我說。就算討厭我碰你也……”他摟得我更緊,“你這樣讓我很怕。”
我的表現(xiàn)讓他不痛快了?克制還不夠嗎?于是回頭問:“是我哪里不如你意?”
“不,不是。和你在一起,我很開心,比以前想的還要開心……其實你不用那么遷就我,我只是想讓你也開心一點。”他捏著我的下巴道。
“你要我怎么做?”沒有更明確的要求嗎?
他望著我道:“你什么都不用做。我每天回來能看到你,就滿足了。”
“明白了,我會隨意一點。”我看著他道,“不過本來就沒那么多高興事,怎么可能一直傻樂。我說過不會像你想象的那么好。”
他笑著輕摟住我道:“和你在一起,能過一天也是好。”
能過幾天是幾天吧,什么情都會慢慢淡。我想我也過了總是給人找麻煩,給自己找不痛快的年紀了。推了推他道:“餓了,吃飯。”
舒嬤嬤站在門外,聽到我說話,便吩咐下去。丫鬟們往桌上布盤子的當口,他湊到耳邊輕道:“飯前能不能讓我親一下?”
我用胳膊肘格開他,提筷夾了一粒醉棗,道:“免了吧。那種事情不能飽肚。”
“但能開胃……”他咕噥著把那粒棗子吞了。
我盯著他問:“核呢?”
他睜大眼反問:“有核嗎?”
我不再跟他廢話,開始巡視滿滿當當?shù)牟妥溃K于看到一碟壓在角落的鍋貼。平時那種小點心也就是擺擺樣子,不過今天我就是想吃那個。而那盤子正巧就在他手邊,我便指著對他道:“十四,幫我遞一下。”
他卻沒動靜,只瞪著眼看我,好半天才問:“你叫我什么?”
我的叫法很奇怪嗎?難不成要我叫他“爺”?嗯,也不是不可以適應的。正想改口,他卻端起那碟鍋貼放到我面前,笑著把眼睛瞇成一條彎縫,問:“還有什么?要醋嗎?”
他這種表情讓我全身發(fā)毛,往旁邊靠了靠,問:“你是不是不舒服?如果不喜歡稱呼,可以再商量。”
他卻急道:“不用商量,這么叫就好!”說著還把凳子挪近了點,笑瞇瞇地說,“以前你老是‘十四爺、十四爺’的,多生分啊!”
是嗎?我沒注意過。不過以前他還不是我老板。我拿筷子擋住他靠近,道:“吃飯的時候別靠過來,否則……”
“否則怎樣?”他依舊把臉貼過來。
我拿筷尖敲了下他的鼻子,道:“否則你會很沒面子。”然后轉(zhuǎn)身對由兒道,“換一雙。”他難道不知道什么叫“食不言寢不語”?
他“捂”著鼻子,舒嬤嬤緊張地問:“爺,十四阿哥,您沒事吧?”他拿手巾擦臉前,抽著鼻子輕聲咕喃:“酒味,棗子味……”他應該慶幸我還沒碰那鍋貼,否則得有豬油大蔥味兒。
我的生活一如我希望的那樣平靜普通,而我新加入的這個家庭,也是這個時代極之普通的貴族之家。一個男主人,四房妻妾,一堆兒女;主人跟妻妾都還年輕,兒女還小。這些人,連同一干服侍的仆傭都擠在一個屋里的時候,卻安靜得一聲咳嗽也沒有,氣氛十分怪異。
中秋節(jié)難得開家宴,卻是這副光景,的確是我始料未及。原以為人多自然熱鬧,可這樣看來,遠不如我家或者舅舅家。十四繃著張臉,他左手邊的完顏氏面無表情喝湯,右手邊的舒舒覺羅氏一粒一粒吃著米飯,坐我邊上的福兒一片鯽魚肉要挑出所有的刺才肯下嘴。弘春和弘明在那邊小桌上吃得差不多了,也就像等待講課一樣端坐。幾個小的,或坐小凳上,或在乳母懷里,大氣也不敢喘。
中秋宴照例是桂花酒,甜香味道很開胃。舒嬤嬤幫我切了一塊燒小豬,又用刀子片成幾小片,我喜歡那金黃略紅的顏色,入口很脆,帶點松枝的清香,猜想大概用的松柴。我拿餐巾抹了唇上的油脂,抿了一小口酒,大約有七分飽了。
十四朝我這邊傾了傾身,舒舒覺羅氏便往后靠了靠。他有些不自然地笑著,輕問道:“吃好了?”
然后所有人都看我,眼神頗似我吃掉了這一家一年的俸銀俸米。他在眾目睽睽之下探過手來,我不著痕跡地移開左手,捏了捏餐巾,輕點了下頭。他便側(cè)身對傅有榮抬了抬下巴,傅有榮就指揮丫鬟們撤了席,又端上來一個近一尺直徑的提漿月餅。餅上是玉兔搗藥的圖案,傅有榮負責切成小塊,分給在座的每位“主子”,我分到了一塊兔耳朵。餅的陷料是核桃仁、青紅絲、杏肉、糖之類,吃多了甜膩,我看也沒人吃完,十四就只啃了一小口,便樂得剩盤。沒分掉的大半個月餅,十四命賞了下人。
吃完月餅,就解散自由活動。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特別是那些小的臉上,明顯輕松高興了許多。我在花園一角分到了一個亭子,這個安排很妙,讓大家都省心。今晚月亮雖然很大很亮,但云也多,淡檸檬色的圓月時時躲到云層后面。
雖然都是在一個園子里,但因為地勢和花木等等原因,看不到其他席的情況,微風送過,不時有隱隱的笑語拂耳。亭子里的石桌上鋪著長而華美的織錦桌布,幾個漆木果盆里堆了各種瓜果,最多是葡萄,紫綠紅白足有三四種。
園子中間的空地倒是一覽無余,已經(jīng)擺好了祭桌,供上了水果月餅,旁邊兩個香爐,桌前立著請來的月光紙。我湊上前想仔細瞧瞧,不料一個東西撞到我身上來,低頭一看,卻發(fā)現(xiàn)是小小的弘映。我蹲下身看到他跑得滿頭是汗,眼角還隱有淚痕。
這時樹叢搖動,跳出一個人來,雙手叉腰霸在路中間道:“看你往哪跑!”這聲低喝,中氣十足,好不氣派。
弘映嚇得躲到我懷里,我對來人笑道:“二阿哥,這是演梁山好漢哪?”
弘明指著弘映道:“他搶了我的兔兒爺。小爺我這回扮的是御貓,追緝逃犯!”
我聽他說得有趣,低頭看了看越縮越里的弘映,見他手上的確拿著個兔兒爺,穿著家常服色,兩只兔耳朵從瓜皮帽里鉆出來,最有意思是手里牽了條趴兒狗。這兄弟倆,放著戴盔穿甲,舞刀弄槍,騎虎訓獅的威風兔兒爺不要,偏喜歡這樣玩物喪志的。于是摟著弘映,對弘明道:“二阿哥何必跟弟弟爭這玩物。要兔兒爺,廊下桌上不是堆得小山一樣。”
弘明撇了撇嘴,瞪著弘映道:“我就喜歡這個,是我先看中,這家伙搶了就跑,也不講先來后到!”
我說:“他是弟弟,你便孔融讓梨如何?”
“別的都好,就是這個不能給他。弟弟也不行!”他盯著我問,“你這是要向著他了?”
上次見面還謹守禮儀,這回可是小蠻子像畢露。我笑道:“難不成你要跟我打架?想贏我,還早了七八年呢。”
弘明氣哼哼地道:“為什么幫他,就因為他小?”
我搖頭回道:“錯了,因為他喚我額娘,你只會跟我大呼小叫。幫親不幫理。”
弘明氣得小肚皮都鼓出來,欲要分辯,卻聽舒嬤嬤道:“哎,爺來了。”
我們都回頭望,只見遠處游廊下有幾人往這邊來,看身影領(lǐng)頭的該是十四。弘明低叫一聲:“阿瑪!”便無頭蒼蠅似的亂撞。弘映也掙扎著想跑。這倆孩子把他們爹當瘟神了嗎?
我抱住弘映,不讓他動。弘明見無路可逃,竟然掀起桌布鉆到桌下去。啊,我忘了告訴他,那下面有敏敏。
弘明放下桌布就窩著沒動靜了,看來跟敏敏相安無事。十四很快走到近前,我站起身來,他便一大步跨到我身旁,握住我的手。他盯著我,有些焦躁地道:“以前……以后不會了。”
什么以前以后的?我疑惑地看了看他,不過又擔心桌下的一孩一貓,便道:“待會便要拜月,你不去準備嗎?”
“這就要是去換身衣服。”他還拉著我不放,忽然低頭瞧見了弘映,便瞪著眼看他。
弘映抓著我的袍擺躲到我身后不肯出來,我摸了摸他的頭安撫著。十四湊到我身后問:“你怎么在這?”弘映便又躲到另一邊,就是不看他爹。十四執(zhí)著要把弘映拎出去:“躲什么?”我一把抱起弘映,道:“他哭的話,你會哄嗎?”
十四愣看著我,搖了搖頭。我說:“那就別惹事,我這身衣服新做的。”弘映抱住我的脖子,頭也不肯抬,他爹要是弄哭他,肯定眼淚鼻涕糊我一身。
十四輕聲問:“你喜歡他嗎?”
我回道:“他們挺像你的。很好玩。”我又說了幾句,把十四弄走了。踢了踢桌下,道:“出來了。找著嫦娥沒有?”
桌布動了幾下,弘明先是屁股出來,直起身轉(zhuǎn)過來之后,所有人看到他那模樣,都笑得前仰后合,舒嬤嬤也沒忍住。敏敏被他抱在手里,辮子全毛了出來,從頭頂開始蓬亂,好像電燙過似的,辮穗搭拉著,眼看就快掉地上。嫦娥沒戲,不過找到玉兔,不,玉貓了。
我極力忍住笑,說:“看來它挺喜歡你的……”頭發(fā)。
東云把敏敏接過去,我檢查他臉上身上有沒有被抓被咬的痕跡,居然沒有,看來敏敏對他挺友好的。弘明扁了扁嘴,竟然哇地哭出來,然后就撲到我懷里。我的新衣服……
弘映在一邊饒有興趣地打量哥哥,弘明比弘映力氣大,我被他勒得有點呼吸困難,不過還是勉強對東云和舒嬤嬤道:“準備衣服……舒嬤嬤,給二阿哥梳個頭。”
拜月向來由女人主持,嫡福晉完顏氏便當仁不讓成為主祭。她跪最前,我們依次跪她身后,對著好不容易賞臉的月亮三叩。完了以后,將月光紙就地燒了。
這女人們的節(jié)目,也就到此結(jié)束了。等我們都撤出去后,便輪到十四祭拜。傅有榮剛給他放下墊子,便有一股大風吹過。眼看月就要隱了,十四趕快叩首完畢,剛要起身,黃豆大的雨點就落了下來,他還沒反應過來,便嘩啦啦地淋了他一身。
男人果然是不被太陰星君喜歡啊!
皇帝還沒回京,十四基本上每日都需值勤上班,有時晚上也不回家,感覺跟前兩個月區(qū)別不大。昨天中秋放松了一個下午,今天仍舊早起去上工。我則收到文奎堂的消息,有一批新書刻印完成,今天上柜,于是上午便跑去隆福寺街轉(zhuǎn)轉(zhuǎn)。
在進深三間,安靜,充滿紙墨香味的店堂里待了兩個小時,掃過架上一列列書套外的簽紙,挑選了幾本感興趣的。順便讓他們幫我把一本霉壞的圖刻本修理了一番。店里也讓賒帳,不過我一直沒有周轉(zhuǎn)的困難,數(shù)目也不大,都是當場付清。
中午回到府里,還沒等進院子,就見傅有榮迎了出來。他請了安,還沒全直起身就急著說:“福晉您可回來了!”
看他在,便知道十四也肯定在家,他今天收工真早啊。我一邊走一邊道:“怎么,等我回來下米煮飯?”
傅有榮嘿嘿陪笑了兩聲,低聲回道:“爺今兒早上身子不爽,還有些發(fā)熱,想是昨晚淋了雨,受了些風寒。”
病了?不是暈過去被抬回來了吧。我頓住腳步,皺眉問:“很嚴重?吃藥了嗎?”
他回道:“剛診了脈。爺回來就一直念著福晉……”
“嗯,那就瞧瞧。”說完便挑起簾子跨進屋去。
十四占據(jù)著我的床,蓋了厚厚一條被子,蜷成一卷,只有頭露外面,臉色有些發(fā)白。他看到我,便想坐起來,我大力拍了一下被子,道:“躺著吧,別折騰了。”
他可憐兮兮地看著我說:“你終于回來了。”
“大夫比我先到不就行了。”我坐到床沿,他才老實些。
舒嬤嬤端上藥碗,居然交到我手上,我看看冒著熱氣散發(fā)強烈草藥氣味的黑色汁液,又看看扒著被子躺著的十四,問:“要我試藥嗎?”
他半坐起靠著床屏,接過碗道:“不要了,很苦。”試了試溫度,便一口氣喝干。舒嬤嬤又端上茶水給他漱口,我叫東云從蜜餞盒子里拿了一粒梅干讓他含著。
他喝了藥就縮回被窩里發(fā)汗,我便想下床去,他拉住我問:“你去哪?”
我答:“到那邊榻上靠著看書。”他霸了床,我總得找地方午睡。
他不放手,望著我問:“在這看好么?”
郭科把我今天買的書全摞在床頭案上,我隨手挑了一本,拿個蟒緞墊子靠在床頭翻著。十四一直抓著我的手,我翻頁不方便,想抽回來卻半天掙不開。我惱怒道:“我又不能跑了,你老攥著我干什么?”
他睜大眼看了我?guī)酌耄m松了手,卻把頭枕到我腿上來。“又不是小孩了,好好躺著!”我說著去推他。他抱住我的腰,把臉貼在我身上,悶聲道:“別動,我頭疼。就讓我靠會兒成嗎?”
我拿他沒辦法,他在我身上找了舒服的位子,不一會兒就睡著了,可一手還是摟著我的腰。我只有在感覺他的頭頂著我肚子的時候挪開他點。
到了晚飯時分,十四已經(jīng)好得差不多,熱度也退了,還下床喝了點粥。他飯后去屋外走了兩圈,喝了杯茶,就洗漱睡覺。早早躺下,半夜里卻翻來覆去,搞得我也沒法睡。最后他居然窸窸窣窣地摸黑爬下床,我忍無可忍道:“大半夜在自家扮賊很有趣嗎?”
他“啊”了一聲,道:“吵醒你啦?”被子被他拖來卷去,平均一分鐘翻身兩次以上,再不醒那是死人。“我肚子餓了。”他說著點亮了蠟燭。
都快三更了,這家伙真愛折騰下人。我揉揉眼躺回去,道:“你叫傅有榮去給你弄吃的吧。完了回自己屋。”他自己白天睡飽了,這會來吵我。
他卻抱著個點心匣子躥回床上,道:“我就填點糕餅。”然后就咔哧咔哧地啃起來。吃完了,還聽到他咕咚灌茶的聲音。然后,終于安靜了……
我安心合眼的時候,他卻帶著糕點的甜香湊過來,在我脖頸上輕輕觸吻。我背著身不去理他,他卻探手到前面解我睡衣的帶子,抱住我硬把我壓至仰躺。他唇磨著我的耳垂,低喃道:“涵兒,晚些睡……”
我睜開眼,猛推開他道:“別叫涵兒。”他這種叫法,讓我全身惡寒。
他一呆,而后問:“那叫什么?”
我想起他白天類似李浩十幾歲時的表現(xiàn),便道:“皇上金口御賜,叫姐姐。”
他雙眼忽地瞇起,三兩下剝掉我的睡衣,我措手不及,待想補救已經(jīng)晚了,雙手被他壓住。他額頭抵著我的上腹,舌在我的肚臍周圍打著圈。我癢得不行,扭身躲著。他緊緊箍住我的腰,一路吻上來,用唇描著肚兜上的花紋。“這兩個鳥兒繡得憊懶了些……”他用手指輕撫著低頭理毛的黃鸝花樣,啞聲道,“那件牡丹的好看。”
“你要真喜歡,穿了我看看!”一挺身,差點能撞翻他,可還是被他摟住,壓回枕上。
他扣住我的下巴,舔著我的唇角,道:“姐姐?做弟弟的,可以這么親姐姐嗎?”他一手扯松了肚兜的帶子,在我胸前兜轉(zhuǎn)摸索著,又道,“能這樣碰嗎?”
我“唔”了一聲側(cè)轉(zhuǎn)臉,他的唇卻追上來,嘶啞地道:“你是我的妻,我的女人……我的寶貝……”
也許他說的沒錯,但不可否認,有些時候,我更像他媽。不過他顯然不想讓我深入思考,緊緊地抱住我,吻我,讓我頭腦發(fā)熱而空白。我只能想一個問題,完了就可以睡覺了吧……
天亮了吧?眼皮有些粘,艱難地睜開眼,先是朦朦朧朧的一線光,然后影像便逐漸清晰起來。十四的下巴就貼在我額邊,呼吸均勻,還睡著。似乎有唧唧啾啾的鳥叫聲,我翻身撩起一角床幔,只見外面天光大亮。我一直瞇著眼,忽然想起什么,半坐起拍著十四的臉道:“喂,醒醒!你睡過頭了!”
他睜開眼看我,不見慌亂地穿衣叫人,卻伸手將我撈回去,吻著我的眉際道:“再睡會兒……”
我往他腦袋上敲了一記,道:“遲到,又一頓板子等著了。”
他嘻嘻笑著側(cè)轉(zhuǎn)身,拍著后腿和臀部,說:“你輕著點,免得手疼。”
誰跟他玩笑!我怒瞪他,他笑著貼上來,輕吻我的鼻尖,道:“我今兒請了假。陪著你好不好?”
這家伙借病曠工。算了,隨他吧,他家的生意,沒他也垮不了。他手臂收攏來,將我壓在懷里,輕道:“你在這里,真好啊!”然后一邊吻著我的后頸一邊撫著我的背,我掙扎著,他便加了幾分力壓著我后腰讓我貼在他身上,喃喃喚著:“寶貝,寶貝……”
自昨晚便左一個“寶貝”又一個“寶貝”叫得好不順口,我聽得火大,一掌壓住他的臉,推開他道:“我要起了,別玩了!”
他摸摸鼻子,咕噥道:“就讓我親一下也不肯……”
我圍上肚兜套上中衣,捋頭發(fā)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左手腕光溜溜的,梔子玉墜不見了。回身一看,見綁墜子的紅繩就斷在枕側(cè),玉石卻不見蹤影。我趴下身在枕被間摸索著,十四問道:“你找什么?”
這小子還敢問,八成是他給扯斷的。我狠瞪了他一眼,說:“你下去。”說著開始翻被褥。他握住我的左手,問:“是你一直戴的那個墜子嗎?”
我不答,抽回手只管自己一寸寸摸索著。可翻遍了大半個床,還是沒找到。他抱住我道:“別急別急,一定能找著的。我?guī)湍恪!苯又銖牧硪活^尋起,枕頭倒騰了幾下,就給扔到床下。衣服和被子也是同樣下場。當床上空蕩蕩之后,他歡叫一聲,道:“在這!”便從床屏的夾縫里撥出了那粒小小的墜子,我拿回來,左右檢查了一番,幸好沒壞。
我在梳妝匣里拿了條絲帶穿起來,仍舊綁回去。他從背后抱住我道:“我以后會小心。”我輕推開他,道:“行了。起吧。”
默然吃完早飯,他握著我的手說:“我們上街玩玩好不好?”
我還沒說話,傅有榮就進來稟道:“爺,舅爺來了,要見福晉。”
一時忘了李浩今天要來找我,悶在房里著說話也沒意思,便對十四道:“行,那就一塊兒逛逛去吧。”
十四大概很少逛街,對一應地攤都極感興趣。先是盯著人家沖八寶茶湯的動作嘖嘖稱奇,接著又跟李浩兩個蹲在擺“盤中戲”的場子邊上不肯走。研究完了,興沖沖地告訴我:“原來這膠泥小人下面沒腿,做著一圈短豬鬃,所以敲了盤子能蹦達老高。”
李浩道:“姐早玩過了,家里還有一盤呢。”
我指了指路邊的茶館,對他們道:“我渴了,進去坐會兒。”
他們不反對,可走到門口時,十四見外面有賣風箏的,就說要去買個給我玩兒。我和李浩上了二樓,找了張靠里的干凈桌子坐了,小二便上來招呼:“二位要什么茶?”
李浩看了看我,道:“要一壺鐵觀音,一碟瓜子,一碟花生,再去隔壁鋪子買三兩豆面糕行不?”
“行,當然行!爺甭客氣。隔壁鋪的‘驢打滾’是附近出了名兒的,到小店的客人大都要嘗嘗。”小二躬身笑著,看了李浩和我?guī)籽郏中Φ溃斑@位爺跟夫人真是般配!”
李浩聞言大窘,我笑著對那伙計道:“小二哥,他是我兄弟。”
小二頓時漲紅了臉,連鞠了幾躬道:“二位,對不住對不住!是小的看走了眼!”他這個那個的尷尬了好久,我安撫了他兩句,這才下去給我們泡茶買點心。
十四買了個軟翅帶尾巴的燕子風箏上來,坐下之后還拿出一個馬藺草編的小蛇放到桌上,道:“你看,我還買了這個。好看不?”
這時那小二送茶上來,見到十四,便說:“夫人的兄弟,個個都英武非凡呢!”
十四立刻拉下張臉,皺著眉瞪著那小二。我差點笑趴在桌上,看那伙計被十四盯得冷汗直下,便道:“勞煩小兒哥幫我們看看那‘驢打滾’做、做好了沒有。哈哈……”
那小二連忙應聲逃也似的下去了。李浩也笑得不行,就見十四臉青一陣白一陣的。我對他道:“板著臉做什么?我們?nèi)齻€有同胞面相不好么?”
他緩了表情,微笑道:“嗯,好。”握住我的手,放到唇邊輕吻了下,又道,“你高興就好。”
離開茶樓的時候,十四給了那小二一個五兩的銀錠,道:“余下的賞你了。”
那小二呆看著他,大概想這種就是所謂莫名其妙的冤大頭吧。
崇文門外有絹花絨花市,我對戴頭上的不感興趣,但對可以插瓶的假花和各種絨花玩具倒是有看挑買的興致。好多攤上都賣絨兔兒爺,大多是通體雪白赤著身,表情憨厚可愛得很。我買了各色姿勢的一大堆,可以給弘映弘明搶著玩,嗯,還有敏敏最近疏于運動,給它磨爪子也行。也有粉色的絨球,給東云由兒她們買了,墜在冬天的衣服上,又有趣又好看。
十四走在后面捧著東西,我剛又買了一束玉蘭絹花,李浩付錢的時候,我忽覺手腕一涼,低頭一看,發(fā)現(xiàn)玉墜系繩被人割斷了,墜子已經(jīng)不見。我抓住那只嫌疑的手,那人轉(zhuǎn)過臟兮兮的臉來,只是個十三四歲的孩子,看向我的一雙漆黑的眸子里居然滿是憤恨。偷了我的東西居然還怨對?
我摸出一小塊金子,道:“把墜子還我,這個就給你。”
他“呸”地朝我啐了口唾沫,幸好被我避過。卻不料他手中的刀片一帶,劃破了我手腕的皮膚,一寸多長的紅痕一下沁出血珠來。我一時大意放了手,他便往人群里擠去,我怎能由他逃走,也便也擠開人堆追上去。
那孩子身形小巧靈活,在人群里左右穿插,眼看離我越來越遠。我心里發(fā)急,緊跟不放,不一會兒就出了市場區(qū),拐進一條巷子,少了人群遮攔就追得近了。十四和李浩也趕了過來,急問道:“怎么了?出什么了事?”
我往前一撲,揪住那孩子的衣領(lǐng),回道:“他偷了我東西。”
那孩子尖叫了一聲“放開”,居然就往我手背上咬。我把他,不,聽聲音也許是她,往旁邊一推,她在墻上撞了一下,站穩(wěn)后還想跑,李浩便截到她前面。
十四怒瞪著那孩子道:“怎么跟狗似的張嘴就咬人!”
她又朝十四吐口水,十四側(cè)身避開,但可能從沒受過這種待遇,更惱了,太陽穴青筋直跳,雙手攥得“咯咯”響,看樣子恨不得立馬上去揍她一頓。那孩子眼里閃著恐懼,卻還犟著挑釁道:“你才是狗!滿狗!”
十四聞言瞇起眼睛,怒氣倒不顯得那么盛了,只是冷冷地睨著她。那孩子瑟縮了一下,十四正要去拎她,卻忽然從橫巷里躥出七八個人來,雖都是骯臟的乞丐裝束,卻一個個眼神炯炯,有組織地散開在我們周圍。偷不成就搶,搶不成想要綁票還是要殺人呢?
十四擋到我前面,向李浩道:“照看你姐姐。”然后對著那幫人冷笑,“今兒可遇著陪爺松筋骨的了!”
一個看似領(lǐng)頭的對身邊的兩個努努嘴,他們念著“大爺行行善,給點剩菜剩飯”之類的行乞術(shù)語就撲了過來。十四迎上去,一掌推開其中一個,笑道:“善要改惡討了么?”另一個沖上去要揪十四的辮子,他回身飛起一腳踢中那人胸口,見其他幾個朝李浩和我這邊來,手下便不留情,奪過一人手中的竹棍便橫掃豎打。我看他一根棒子舞得虎虎生風,揍得他們歪歪斜斜,也就不去擔心他那頭了。李浩抓住一個偷襲者的胳膊,擰到背后,那人疼得“哎唷”亂叫,他便使勁一送將那惡丐扔進十四的棒圈。不料剛好一記流棒揮過,那人被砸個正著,于是就此倒地不起。
那偷墜子的孩子乘混戰(zhàn)摸著墻根想溜,我便推了推李浩道:“抓著她。”
李浩揪住她,她便亂爪亂撓,我看李浩受不了她發(fā)瘋似的掙扎,就建議道:“解了她的褲帶。”那孩子聞言去護腰部,卻擋不了李浩的力氣,他摸索到結(jié)帶處,一條靛藍的被布條“嗖”地抽了出來。她只能用手拎著褲頭才能免于光屁股,自然也沒辦法施展她的張牙舞爪神功。
十四那邊也也解決得差不多了,那乞丐小頭目對其余人使了個眼色,便互相攙扶著迅速撤退,十四把揚了揚手里的竹棒,喊道:“喂,別忘了這吃飯的家伙!”
那頭目邊跑邊回了一句:“爺留著使喚吧。”
十四哈哈笑道:“爺家沒養(yǎng)著惡犬,用不著。”說著將那棒子標槍似的擲了出去。
李浩微紅著臉走到我身邊,囁嚅道:“姐,她是女的……”
“嗯,我知道。”我拿下帕子按著手腕,也不覺得怎么疼。
“知、知道?那你還叫我解她腰帶……”李浩開始結(jié)巴了。
我抬頭看了看他道:“女的怎么了?你討厭女人?”
李浩憋紅了耳根分辯:“不是啊……”
“管她是男是女!”十四拽著孩子過來,用力往墻角地上一推,向我柔聲問道,“她拿你什么了?”
“那個墜子……”
我還沒說完,十四看到我?guī)а鄣呐磷樱阋话炎プ∥盏氖郑@道:“你傷著了?傷哪兒了?讓我看看。”他推高我的衣袖細看那并不深的傷口,輕問道:“疼不疼?”
李浩也湊上來急道:“姐,你沒事吧?這么長一道,肯定很疼!”
十四攬住我道:“你忍忍,我們回府就叫大夫……不,現(xiàn)在就去醫(yī)館!”說著這兩人就開始左右張望看似尋找藥材鋪的痕跡。
那孩子“哼”了一聲道:“就這么一下,有什么要緊的?還要看什么郎中,瘋子!”
哎,雖然用語難聽,她這話還說得真對。可惜不入十四的耳,他怒火全朝那孩子噴去:“你給我閉嘴!竟敢傷她!小心我斷你十指,在你身上劃個幾千幾萬刀!”說著抬起一腳就要往她身上踢去。
我攔住他道:“行了,小傷死不了人。你這一腳下去怕要去掉她半條命。”
他冷冷瞪著她道:“她該死!”
我握住他的手,拉他退后兩步,免得他激動起來損傷人命,轉(zhuǎn)而向那孩子問道:“我的墜子呢?”
“不在我身上。”她答。
“真不在?”
“我說不在就是不在,還有什么真的假的!”
“那好。”我深吸了一口氣,對十四道,“只能綁她回去再說。”
回府后,我讓人找來最強壯有力的嬤嬤,扒光了那孩子身上的衣服,一寸寸搜過,居然真的沒有。
她嘲笑地道:“我說不在了,呵呵!這么有錢,還要那破墜子干什么!指不定被誰賣哪去了,就是殺了我也沒用。甭費心找了。”
我一把拽她到桌邊,把她的手腕壓在桌面上,她“哇哇”大叫卻被兩個嬤嬤壓住動彈不了。我取過一柄水果刀,刀刃壓在她腕動脈上,輕道:“知道這是什么嗎?是大血管。稍微用力點切下去,你的血就會飆這里所有人滿頭滿臉。想看看嗎?”說著迅速反轉(zhuǎn)刀身,用刀背在她手腕上猛敲一記,她“哇”地一聲叫,然后就開始失聲痛哭。
“所以,如果不是真想要人命,就別拿刀子往別人身上招呼。”我收起水果刀,耐著性子等她哭完了,才問出原來她把墜子塞給了同伙。她所在的乞丐組織,是一個叫“藍桿子”的團伙。
十四聽了這個消息,輕吻了吻我的發(fā)鬢道:“交給我。一定給你找回來。”
過了十幾天,十四把那墜子交到我手里,待我看過后,便拿了根看來很結(jié)實的紅絲繩穿起來,輕道:“我給你戴上。”他把絲繩系好后,吻著我的手腕問道:“這墜子真好看,哪個鋪子買的?”
我收回手答道:“爺爺送的。”
他擁著我笑道:“是么?怪不得你一直戴著。”
我沒問他怎么找回這墜子,只讓他把那孩子放走,這件事就算了結(jié)。
九月,皇帝終于回京。平平順順入冬,十月下旬的某日有些特別,皇帝的幾個兒子行爵位冊封儀式,十四是受封的人之一。
這天我早早去了八府,因為老八為三個弟弟慶祝設了酒宴,他們參加完典禮便直接去他家。十四讓我去跟八福晉作伴,晚上等他們回來一起吃飯。
八福晉照顧兒女半天,有些乏了,便回房午休。我沒有睡意,就溜去老八的書房找消遣。找了本《禹貢錐指》剛翻了兩頁,老八便回來了。他已經(jīng)換下朝服,穿著件淡竹綠色黑狐出鋒的皮襖,不像一般人如我裹得那么臃腫,所以看來頗為精神。
他笑著向我招呼道:“許久不見,氣色不錯!”
我回道:“托福。你也不錯。”
他坐下,接過桂良遞上的茶盞,道:“十四弟他們有些事耽擱了,還得過會兒。”
真閑適呢!我覺得這家伙也不是會把憂郁表現(xiàn)在臉上的,愁眉不展便不是他了。于是笑道:“你不用向我報備十四的行蹤。”
他輕笑道:“也是。橫豎不用擔心他偷腥。”
我挑了挑眉,換了個話題,問:“十爺冊了個什么爵位?”
他吹著茶回道:“多羅敦郡王。”啜了一口,又道:“三哥是和碩誠親王,四哥是和碩雍親王……”
雍親王……我打斷他急問:“雍容之雍?”
老八疑惑地望向我,卻仍點了點頭道:“是。”
赫,他真的能如愿呢!
“你笑什么?”老八奇道。
我問:“我笑了嗎?”
“八哥。”老十熟悉的嗓音出現(xiàn)在門口。
我們都向他望去,他跨進門來,不料會見到我,一時呆住了。我向他笑道:“十爺,不,敦郡王殿下,幾年未見,不認得了?”
他嘿嘿笑著抓了抓頭道:“認得,怎么不認得。就是你做十四弟妹還是第一次見,不太習慣,嘿。”又盯著我看了會兒,說,“跟以前一樣,不,又不大一樣。”
我懶得計較他的語無倫次,笑著搖了搖頭道:“我去院子里走走,你們慢聊。”
園子里滿是白茫茫的積雪,天雖晴了,站在松樹下,偶爾還是會有些雪片灑落。忽然覺得這天也不是太冷……他,最終會得到他想要的。仿佛,可以感受到他得到時的喜悅,真好呢……
“在看什么?”十四不知什么時候來到身邊,握著我的手笑道,“你今天看來很高興。”
“為什么不高興?”我笑著反問。
他拉我靠在他懷里,擁住我道:“你高興我也高興。”他還穿著紫貂皮端罩,毛絨絨的,很暖和。
---------------------
三千……跳樓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