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要花錢買自己的命, 多數(shù)人會舍得傾家蕩產(chǎn)。
這位修士的家產(chǎn)比逐晨想象得要豐厚。因為是出門辦事,他身上帶了好些個玲瓏袋,里頭裝了足有幾千枚靈石, 其中還有兩枚上品靈石。隨身的各種法寶也愿意交托出來,只希望逐晨能給他留把劍。
逐晨懂的。畢竟劍修的劍有著特殊的意義,能在深夜撫慰主人貧窮的內(nèi)心。
不過她也不是什么得寸進尺的惡霸,最后只留下了修士身上的靈石,法寶之類的二手物品都歸還回去。
她坐在床上仔細數(shù)錢的時候,感覺身體大好了, 連堵著她鼻腔的那口氣都舒暢了起來。
大魔那邊的醫(yī)治方法簡單粗暴, 逐晨只是清點了下本次收獲,還沒看清楚他運了什么功法,人已經(jīng)抖抖袖子表示完工。
中年修士身上的疼痛還未徹底散去,鼻尖額頭盡是虛汗, 但在大魔治療之下,面上氣色肉眼可見的好看起來, 一股紅潤自臉頰浮現(xiàn), 慢慢壓過了脖頸處的黑氣。
大魔晃著手走過來, 不經(jīng)意地從逐晨面前的靈石堆里抓了一把,揣進自己袖中。
逐晨樂呵呵地問:“夠嗎?魔叔。”
大魔說:“夠哩,我能自己賺錢。”
他說罷悠悠然轉身離去,顯然也為這筆橫財而覺得高興。
“大……大師!高人!”
中年修士拖著一身病體想要追上大魔, 無奈剛滾下床鋪, 就手足發(fā)軟地跪到地上,只能靠著膝行艱難向前。
他在后頭虛弱地喊了幾聲, 知道大魔定然是聽見了的, 可那個黑衣男子就是這樣的冷酷絕情, 不曾因為他的呼喊而出現(xiàn)片刻的停頓,頭也不回的消失在街口。
逐晨一抬眼,見那修士像怨婦似的半趴在地,脈脈含情地凝視著遠方,不由同情道:“別追了,他是你追不上的男人。你找他想做什么?若是感謝就免了,他不拘泥這些禮節(jié)。”
護士看他這模樣怪凄涼的,扶著他站起身,帶他回到床上。
修士吭哧吭哧地抽著冷氣,帶著一種她所不能理解的,對強者的無比憧憬,諂媚問道:“這位高人是何來歷?道友與他又是什么關系?”
“我?”逐晨不以為意地說,“哦,我是服務他的仆人。”
修士疑惑輕吐這兩個字:“仆人?”看著不像啊。這年頭仆人都能支使主子干活兒了。而且還是一個魔修,一個道修。
逐晨將靈石重新收納起來,丟到床邊的柜上,翹起腿一副閑散不正經(jīng)的樣子,與他翻起舊賬。
“先說清楚啊,你覺著朝聞東西不好吃,是因為自己中毒了嘗不出味道,與我這里的食材沒有關系。還有,往后別再說朝聞沒有大夫,你這外鄉(xiāng)帶來的惡疾我們可都給你治好了。”
修士朝她抱拳,慚愧地擋住臉,說道:“咳,確實是在下誤會了,有所冒犯,道友切勿見怪。”
逐晨:“還好你沒在劉叔面前說這話,否則他已經(jīng)舉著鍋鏟將你趕出朝聞了。那你恐怕真的要病死在半道,連神仙都救不了你。”
真要算來,這修士與朝聞竟有些奇妙的緣分。
他若不是心血來潮,到朝聞歇個腳,怎么會吃下一盤彤果呢?不吃的話,就不會有今日種種。等哪日正式毒發(fā),身邊沒大魔這等高人,多半是要與世長辭的,還是死得不明不白的那一種。
逐晨思及此,由衷說了句:“你命大。”
修士親身在鬼門關走了一遭,對死亡的恐懼卻是達到了頂峰,此刻后怕不已,抱拳朝逐晨拜了拜:“大恩不言謝了。”
逐晨笑:“哪里,收錢辦事嘛!”
護士收拾好床鋪,出去給他們二人煎藥。
逐晨躺了會兒,因身邊那人的存在感過于強烈,實在是睡不著,又爬起來跟他搭話,問道:“你的宗門是做什么的?”
修士身上的衣服快被方才那陣汗打得濕透了,又因她一句話覺得渾身發(fā)涼,回說:“宗門應該做些什么?我們宗門賴以為生的,走商、冶鐵、務農(nóng)之類,與朝聞沒多大差別。修士們再接一些亂七八糟的任務,就差不多了。”
逐晨打趣地道:“有人會如此費盡心機地給你下毒,你的家財應該不少吧。”
修士:“……”原來那陣涼意竟不是錯覺。
逐晨點著下巴說:“看你身上帶了那么多法寶,你那宗門若不是什么富庶的地方,那就是你地位不凡啊。”
修士這下怎么說都不對了。哪個富裕,哪個就要被宰的錯覺。
結果逐晨很快就轉移了話題,并不糾結于此:“誰人給你下的毒?你身上還有故事?”
修士險些跟不上她思路轉換的速度,聞言苦笑一聲,哂道:“什么故事,全是我那孽徒啊。”
逐晨點頭:“看來是你收徒的眼光不行。像我?guī)煾福呐氯肽В乱矡o一人忤逆。”
收徒可是比養(yǎng)兒子的風險更大,莫說誓死跟隨了,關鍵時刻能派的上用場的都不多。修士好奇問道:“你師父是誰?”
逐晨石破天驚的一句:“我?guī)煾甘秋L不夜啊。”
隔壁床一個晃蕩,又重新穩(wěn)住。修士矯健地抓住了床板,沒讓自己掉下去。看他這身手,想來是恢復得不錯。
護士正好端著藥進來,實在忍不下去,插嘴道:“這是我們掌門啊!”
中年修士:“……”
逐晨笑說:“你先前當著我的面這么說朝聞的壞話,我沒打死你,算是我客氣吧。”
修士哭喪著臉,告饒道:“您是我姑奶奶,大人不記小人過。我也誠然是誤會了,疼得厲害,忍不住才發(fā)泄兩句。”
逐晨自然無意與他計較,看他喝完藥后,一臉嘔吐反胃的痛苦表情,囑咐護士道:“給他叫桌吃的過來,讓他嘗嘗劉叔的手藝。順便再來一盤彤果,叫他開開眼界。我朝聞雖然地不靈,但種出的果子還是很水靈的。”
修士正覺饑餓。哪怕毒性已被拔除,身上靈力還是無法隨意調(diào)轉,自然撐不住此番損耗。他想道謝,到嘴邊小聲補充了一句:“可是我沒有靈石了。”
逐晨看在那巨額的診金上,大方揮手:“我知道,請你吃的。”
修士見她如此海量,不覺自慚形穢。他活了大半輩子,最后還比不過一個年輕小姑娘。總在小事上斤斤計較,才是真正的上不了臺面。
修士周身氣場一變,鄭重道:“待我處理了門中事務,若有能幫得上朝聞的,盡管開口。”
逐晨一點都不客氣,可嘴上仍說得莊嚴體面:“有那自然是有,不過我們追求的是多邊合作、互利共贏、共同發(fā)展。不是為了占你便宜。”
修士聽著越發(fā)感動。
逐晨爬起來,快步跑到他床邊,神神秘秘地說:“你們宗門會冶鐵對吧?能煉得出鋼嗎?”
“能。煉成鋼才好賺錢。”修士點頭,了然道,“說來朝聞這邊似乎沒有鐵礦。你們?nèi)粢徺I礦石,我可以給個優(yōu)惠的價錢。”
逐晨給他比劃:“我不要礦石,我想做自行車。就是兩個輪子加鏈條拼起來的東西,用腳蹬著就能往前走。比走路快,比騎馬慢。如今朝聞的地圖開辟得越來越大了,黑雛雞不方便在城中活動,沒個自行車行太不方便。順利的話,別的宗門也可以試著推廣。”
修士想象了下,驚悚道:“你朝聞人人都會雜技啊?”
逐晨失笑:“你非要這樣說的話也成,不過是項一日速成的簡單雜技。等我把圖紙畫出來,你們照著做零件,我組裝一輛給你試試你就知道了。”
修士似懂非懂地點頭。
護士以為他二人閑聊一會兒也就罷了,果不其然又繞到了正事上去,急得跺腳:“逐晨掌門,你生著病就該好好休息,再勞心勞力地處理公務,我就去告訴道君!”
逐晨大聲道:“我沒有啊!而且你瞧我聊得不開心嗎?”
護士大步走向門口。
逐晨見她是認真的,忙站起來跑回自己的床位,投降道:“行行,我聽你的,我這就躺下休息了!”
修士見狀,五味雜陳,雙手捂著胸口羨慕道:“我要如何教導,才能讓那群不成器的徒弟像你一樣聽話?”
大魔在界碑前漫無目的地走動,聞得身后傳來一縷異樣的風聲,偏了下頭,又繼續(xù)走自己雜亂的步子。
“從醫(yī)廬過來?”風不夜問,“如何?”
大魔搖頭,刻意停了幾息,見風不夜的反應不大有趣,才說道:“一切都好。你若擔心,就自己去看,問我是做什么?我最討厭你們這些年輕人在我面前黏黏糊糊的,沒個干脆。”
風不夜恍惚了下,好像得有個一兩百年沒聽人這么形容過自己了。不過與大魔真實的年歲比起來,他確實還“年輕”得很。
風不夜其實也知曉逐晨應該是沒有大礙,否則幾個徒弟早哭天搶地了,只是非得問過大魔才能徹底放下心。準備離去,又聽身后人問:“你既然已收了她的情人結,為何還這樣不清不楚的?”
風不夜背影僵硬了下,側過身問:“什么情人結?”
大魔慢條斯理地道:“你那把佩劍上編的劍穗不就是情人結嗎?哦……或許不叫這個名字,總歸就是送給情人的東西。”
他抬起頭,露出個意味不明的笑臉:“你那徒弟不懂也就罷了,她只有我的小拇指那么點年歲,可你應該知道,這樣的禮物不好輕易收吧?既收了人家的心意,又怎能當做什么都不知道呢?”
他衣袍翻動,走了兩步,人已飄到風不夜身側。上上下下在對方臉上轉了一圈,最后定在他微蹙的眉頭上,一副欠打的模樣開懷笑道:“我最喜歡看你們這些聰明人,犯庸人自擾的毛病。”
風不夜稍動,尚未有任何反應,大魔已化作魔氣消散在原地。
……這人真是,比心魔還要來去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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