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一輛滿載貨物的牛車緩緩地行駛在蜿蜒的山道上。
    夕陽斜斜掛在天邊，將西邊天際染成淡淡的金黃。晚風徐徐，吹散了些許夏日的悶熱，卻吹不散竇包兒周身的燥熱。
    她挽起衣袖，伸手擦一把額上的汗珠，舔舔干得快要開裂的嘴唇，再嘆一口氣。
    早知這么熱，她就不在外衫下面纏那么多層衣服，不在臉上涂那么厚的油垢了。
    哎，都怪自己太年輕！
    “包包兄弟，喝口水吧！”
    變聲期少年特有的嘶啞聲音在耳邊響起。
    同時，面前多了個開了蓋的水壺。
    竇包兒先是一愣，隨即反應過來這“包包兄弟”正是她和陸庭竹提前約好的稱呼。
    不由得心頭一暖，她家庭竹真是個貼心的小暖男！咽口唾沫，偏頭對上陸庭竹含笑的眼眸。
    竇包兒接過水壺，沖陸庭竹笑笑。喝幾口水，又無聲地遞還給陸庭竹。盡職地扮演著一名又矮又壯的啞巴青年。
    幾口涼水下肚，竇包兒總算是好受了些。
    她一邊揪起身上的衣服輕輕扇著，一邊不著痕跡地打量著趕牛車的“老頭”。
    這位跟著何老板來的車夫，身形矮胖，佝僂著背，頭上戴著一頂破舊的大檐草帽。
    他自始至終都沒說過一句話，也沒打量過任何人。只偶爾抬頭時，露出花白的長胡子和黝黑的皮膚。
    別人是如何看待這車夫的，竇包兒不知道。但她心里很清楚，這人就是馮玉。
    馮玉身上，不僅有讓她覺得危險的殺伐之氣，而且還有另一種更奇怪的，她也說不清楚的氣息。
    那奇怪的氣息，讓竇包兒覺得很不舒服。但同時，那正是她區分馮玉與中年漢子的地方。
    但讓竇包兒驚訝的是，在走出鎮子的那段路上，馮玉身上的那些氣息都沒有了。就好像，他真的只是個行將就木的普通老人。
    想到行將就木這個詞，竇包兒又想起了王鐵匠。她伸手揉揉右肩，不由自主地皺起了眉頭。
    半個小時前，一切準備就緒。
    牛車緩緩駛出王家后院，竇包兒走到王鐵匠跟前，朝他拱拱手：“王老，今日讓您受累了，快回屋休息吧。等我有空了，來鎮上給您做好吃的。”
    “哈哈，如此，老朽便等著了。”王鐵匠捻捻長須，開懷大笑。
    竇包兒正要笑著回兩句。
    就見王鐵匠正了神色，壓低聲音道：“丫頭，你們最近別來鎮上。等風聲過了，我和小何想法子通知你們。”
    竇包兒同樣正了神色，鄭重地點了點頭。
    “去吧！”
    王鐵匠朗聲道。
    竇包兒應一聲，轉頭出了院門。
    “丫頭，拜托你了！”
    走出十來步，身后又響起王鐵匠蒼老的聲音。
    “您嚴重了！”
    竇包兒笑著回頭。
    臉上的笑容，卻在回頭的瞬間消失了。
    王鐵匠矮瘦的身子彎成了九十度，因為有些佝僂而顯得更加矮小。長長的白須，幾乎垂到了地面。只一雙鷹隼般的眸子亮得嚇人，緊緊地盯著竇包兒。
    竇包兒愣愣地望著，她不懂老人眼中的神色意味著什么，只覺得心驚不已。
    “祖父，您這是做什么？快些站好吧！”
    鐵柱焦急的聲音傳過來。
    竇包兒回神，忙沖過去扶住王鐵匠：“您別這樣，何老板交代的事情，我定會盡心盡力地去做。”
    “如此，甚好！”
    王鐵匠緩緩站直身體，重重地拍了一下竇包兒的肩膀。
    那力道之大，直到過了近一個小時，竇包兒仍能感覺到肩膀在發麻。
    竇包兒想，用那么大的勁兒，說明老人當時的情緒是非常激動的。只是，他沒法表達出來。
    但王鐵匠為什么會那般激動？還有，他和何老板、馮玉，他們之間又是什么樣的關系？
    若說沒關系，那王鐵匠為什么要幫馮玉？還那般鄭重地拜托她。
    若說有關系，馮玉見了王鐵匠，為什么連看都沒看一眼？王鐵匠同樣沒有過多地觀察馮玉。
    一個個疑問接踵而來，讓竇包兒不算遲鈍的大腦有些發懵。
    “小娘，你還渴嗎？”
    陸庭竹的聲音再次響起。
    竇包兒回神，對上少年關切的眼神。
    她搖搖頭。
    想到陸庭竹已經變了的稱呼，笑問：“已經安全了？”
    陸庭竹點點頭：“之后的路好走了。咱們再有半個時辰就到家了。”
    竇包兒輕舒口氣，抬頭去看馮玉。
    馮玉仍是那副裝扮，沒有出聲阻止他們，但也沒有要開口的意思。
    竇包兒嘆口氣，那些問題的答案，怕是還得以后找何老板和王鐵匠要。在啞巴玉這里，她是不抱任何希望的。
    這樣想著，和陸庭竹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起話來。怕出現什么變故，兩人都沒提鎮上發生的事，只說些村里的趣事。時間過得倒也快。
    天色越來越暗，氣溫越來越低，竇包兒卻是越來越難受。
    她身上纏的那一層層衣服，早就被汗水打濕了。此刻粘在身上又冰又濕，十分不舒服。
    一路沒有耽擱，在天剛擦黑的時候，牛車正好駛進了五柳村。
    到此時，陸庭竹才長舒一口氣，徹底放下心來。
    竇包兒卻是忐忑起來，她這副打扮，要是碰見村民，該怎么解釋。
    所幸，在田間勞作的村民們還沒回來，直到回到家里，都沒碰上任何人。
    竇包兒深呼吸一下，覺得山里的空氣都是甜的。
    “小娘，你和馮公子先去梳洗。等我卸了貨，便去熬點粥。家里還有千層餅，咱們今晚將就吃一點。可好？”
    陸庭竹打開大門，回頭問竇包兒。
    竇包兒微微睜大眼睛，驚訝地問：“你怎么知道他是馮玉？”
    “用眼睛看到的！”
    陸庭竹眨眨眼，乖巧道。
    竇包兒立刻去看車夫，卻是一愣。
    只見立在牛車跟前的男子身材挺拔，身形頎長，頭發濃黑，下巴光潔，只膚色依舊黝黑。
    竇包兒不由得咋舌，這馮玉換裝的速度，簡直要趕上花嬸變臉的速度了。
    心中那般吐槽著，臉上卻是帶上淺笑。她沖馮玉欠了欠身：“馮公子，一路受累了！”
    “無妨！”
    馮玉的聲音依舊很低，但回答的速度卻很快。
    竇包兒伸手捂了下臉，她差點要被感動得哭了。比起啞巴玉，還是能正常交流的馮玉要好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