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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一章 塵緣薄如紙(2)

    他的手指從脖后插到發(fā)根里。
    指腹輕輕刮著她的發(fā),昭昭突然感覺到一陣酥麻躥下去,直沖到尾椎骨上。她掙扎了一下。
    果然是這樣,曾經(jīng)每次給她洗頭發(fā),手指揉搓發(fā)根,她都不自在,腳要在地板上輕蹭幾下。原來不是難受,是太舒服。
    他的手指在她發(fā)根輕撫著,昭昭血漸漸涌上臉,像被他從池塘里撈出來的一尾錦鯉,落到地板上,呲溜一下就能滑出老遠(yuǎn)。她也像身下有水,在往下滑。
    沈策把滑到地上的她抱起來,兩人從坐到臥。
    毫無實(shí)際意義的相攪,一次又一次重復(fù),只是想要這樣。
    她像被他按到沙發(fā)里去,和他一起陷進(jìn)去,像躺在綿軟的紅布里,被他壓著腿。
    腳步聲來的突然。
    她聽得一陣頭皮發(fā)麻,止著呼吸不動。唇上的人不走,也未動。
    “小舅?”是沈衍,“都說你沒吃晚飯,要不要讓人準(zhǔn)備宵夜,送過來。”
    “不用。”他沒任何情緒起伏地回了。
    隔著一扇屏風(fēng)外,站著一個大活人,他外甥。
    她眉心一跳跳的,仿佛前面懸著一根針,遲遲不落……
    腳步遠(yuǎn)去,她才覺出一身的熱,倉促推他。
    沈策似乎還想親,但想想,還是把她放了。
    方才給她倒的一杯茶,反倒是自己拿起來,一口飲盡。
    她從躺到坐,盯著他的側(cè)臉,在想,兩人到底在干什么呢,算幽會?從這個角度看他,眼神顯得幽深而陰郁,嘴唇還是微抿著的。是剛毅,但不粗糙,有著最純粹的男人棱角。
    “哥。”她輕聲叫他。
    他看她。
    “你什么專業(yè)的?大學(xué)?”
    “人類學(xué)。干什么?”
    “沒干什么,”昭昭熱著臉說,“我連你專業(yè)都不知道,畢業(yè)沒畢業(yè)都不清楚。”
    “畢業(yè)了,去年。”
    “那你念書很早,”她笑,“著急回來幫你爸嗎?”
    沈策忽然一笑。
    笑什么。昭昭奇怪。
    香港醉酒那夜,這些問題她全問過。他當(dāng)然不會揭穿,昭昭的脾氣和過去一樣,說穿了會翻臉。眼下氣氛正好,他并不想打破。
    她看著他喝水,看他喉結(jié)微微上下滑動了幾次。
    從沒認(rèn)真注意過男人的這個性征,看了一眼,又看一眼。
    沈策也猜到了她在看什么。
    香港那晚,她摸過他的喉結(jié),也親過這里。
    “那香你喜歡?”他忽而問,嗓音壓得低,像是風(fēng)過竹林,瑟瑟沙沙。
    “嗯。”
    喜歡倒是喜歡,可好好的,怎么說到香了。
    “明天送去你房里。”
    沈策放了杯子,又過來抱住她。沈策的抱和旁人的不同,和別的哥哥也不同,她只要一在他臂彎里,人和心都會沉下去,變得軟乎乎的。
    潤了茶的唇舌更滑了。昭昭想。
    這回沒先前那么自如,她一想到沈衍方才來過,可能下一回又要有誰來請他這個小叔、小舅舅吃宵夜。她感覺是被他從岸邊推下去,推到水面上,而水面上只有一層薄冰托著,她不敢用力,隨時會被壓碎沉下去。
    昭昭終于受不住危險感的壓迫,搖了搖頭,從他唇下逃走。
    “要上去了,”她做賊似的,輕聲同他解釋,“十點(diǎn)多跑出來,我姐會找我。”
    來了不到一刻鐘就要走,倒像幽會完了,就把人丟下的負(fù)心人。
    昭昭同他對視,沉到那濃郁的黑里,她輕聲道:“明天早一點(diǎn)見,”這樣有大把的時間相處,“我們也可以出去。”
    “出去做什么?”他低聲笑著問。
    總不能說出去,找沒人認(rèn)識的地方親熱吧。
    后來沈策怎么把自己放走,昭昭都迷瞪瞪,不大記得了。
    到房里,才發(fā)現(xiàn)姐姐又和媽媽出去了。早該猜到的,姐姐常年不見媽媽,所以每回假期碰到,媽媽都極盡可能陪她四處走。澳門這里本就有不分晝夜的銷金窟,雖然姐姐年紀(jì)還不到進(jìn)公開的場子,但總有別的地方可去。
    昭昭躺在床上,竟在懊悔早回來。
    電話在枕邊,不知如何打到他房間,手機(jī)在,沒有他的號碼。
    本想著,天亮后必然會有電話來。
    但那床頭柜上的白色電話始終沒動靜,昭昭又猜,也許,他是想著今天要直接見面的,沒必要再來電話?可早餐桌旁也沒有他。
    飯后,沈衍招待大家時帶了句,小舅舅今日不舒服,讓大家包涵。
    說這話時,大家在頂樓打保齡球。兩個軌道,不斷有球咕嚕嚕滾出去,嘭地一聲撞飛幾個瓶子。平時昭昭還挺喜歡聽撞球聲,今日卻覺得鬧。沈家恒都看出她心神不屬,笑著問她,是不是在澳門太悶了,不及在家自由:“沈策也沒帶你四處走走?”
    “有走啊,”姐姐在一旁搭話,“不過顯然沒我出去多。”
    “你這個新哥哥,”沈家恒聊將起來,“城府深,有手段。”
    “當(dāng)初表外公不是說,他小小年紀(jì),就深不見底嗎?”姐姐也記得,“是這么說的吧,反正我是覺得他很……”姐姐想不到恰當(dāng)?shù)脑~,笑了笑,讓沈家恒多講些。
    沈家的孩子里,沈策最受寵,有很大一部分緣由就是他自幼受了太多罪。
    三歲前的事沈家恒也聽說過,而三歲后也沒太平。六歲時遭過綁架,沈家籌備現(xiàn)金,付了上億才把他贖回來,但他也遭了不少的罪,差點(diǎn)就死掉。其后八歲,原來那伙人嘗到甜頭,又想再干一票,倒沒成功,但連累沈策當(dāng)時的司機(jī)命喪當(dāng)場。
    一伙人惹了命案,逃去泰國,再無消息。
    這件事發(fā)生在回歸前。
    后來沈家早早就把他送去英國讀書,歲月漸去,無人再提,只是引以為戒。直到沈策去年在境外,突然將當(dāng)初的人一個個順藤摸瓜挖出來,該償命的償命,余下的搜齊罪證,該送哪就送哪。當(dāng)然,曾虐待過幼年他的,都先要還了他。
    這不是一朝一夕能籌劃完備的事,他記了多久,安排了多久,誰都不清楚。而且絕不假手于人,不論中途委托多少人,最后一定要自己親自出面。
    六歲的陳年舊案,結(jié)束在二十歲,等待了十四年。萬事都有了結(jié)的一日,不管是十年,二十年,還是三十年。
    他不怕等,慢慢來,賬遲早會算清。
    這樣的人,誰敢得罪。
    姐姐聽得心驚肉跳,跑去抱起一顆球,丟了出去。
    昭昭卻在想拳臺上的沈策,難怪,他會練拳,經(jīng)年累月的練。她大概能想象出,他是怎么要人還回來的。
    沈衍說他晚飯后應(yīng)該會出現(xiàn),因?yàn)橛兄匾腿藖怼?br/>     還是沒有。
    昭昭再等不住,旁敲側(cè)擊問出沈策的房間。
    到門外時,正好沈叔叔和媽媽從房間而出,在走廊的另一頭,媽媽還看到她了,問了句:“來看哥哥?”
    “啊,對,”昭昭說,“聽說他病了。”
    媽媽笑著對沈叔叔說,看上去,兩人關(guān)系不錯。
    面前那扇門開的極突然,昭昭的手還扶在那,乍一空,心也不覺一震,往門后看。沒開燈的房間里,他的人影在門后,從黑暗里看她,但又很奇怪,不像看到她似的……
    “我們先下去,好好陪哥哥。”媽媽在遠(yuǎn)處說。
    昭昭答應(yīng)著。
    雖沒被瞧出破綻,但還是靜默著,等走廊上沒人了,輕聲問:“沒開燈?”
    沈策低頭,笑著看她:“開燈做什么?”
    “不開燈,我會以為你在做壞事。”昭昭笑著揶揄他。
    他笑了。
    “難道藏了人嗎?”昭昭假裝往里看,“也不讓我進(jìn)去。”
    倒是沒人。窗簾嚴(yán)絲合縫貼到墻壁拐角,覆上整面墻,一點(diǎn)光都不給透。
    沈策讓開來,放她進(jìn)了房間。他似乎在遲疑,遲疑要開哪里的燈,最后將書桌上的臺燈扭開了,只是調(diào)到最弱的光。
    昭昭想借燈光看他,沈策沒給機(jī)會,而是在書架上隨便挑了本書,翻看著。
    “你可以早點(diǎn)給我電話,我來看你。”昭昭看他背影,總覺得他在故意回避自己。
    他不答。
    昭昭到他身后,將臉挨到他手臂上,好笑地問:“干什么不理我。”
    他手臂微微一顫,不動聲色抬高了,去最上面一排拿書,順勢避開了她。
    昭昭怔了怔。
    “今晚陪不了你,”他笑著說,“有一通電話要等。”
    昭昭努力讓心放平,能瞧得出他臉色泛白,是真不舒服:“病了還要等電話?這么重要嗎?”
    他又不說話。
    昭昭本想借他生病,在這里呆久一些,陪他照顧他。可沈策似乎不領(lǐng)情,明知她想久留,卻用有約,有電話,看書來推遠(yuǎn)她。
    “那你打完電話,我再來?”算了,不和病人計較。
    沈策始終不看她:“是真沒空,”話里已有疲憊,還有不想多說的抗拒,但還是維持著聲音的平穩(wěn),“改天找你。”
    “改天?”她已經(jīng)不笑了,“不是明天嗎?”
    沈策一笑:“這么想見我?”
    她沒來時,他連燈都不開,一來倒好心情翻書翻不停。昭昭被他的冷淡弄得不痛快,在書架旁靠著,瞅著他,想看看他到底有多愛這本書。
    沈策將那本書插回去,換到第三本、第四本……是在壓著性子等待,等她走。
    昭昭臉一點(diǎn)點(diǎn)變了,低了頭,想說什么,但還是給自己最后留著顏面,抬頭一笑說:“慢慢看。”
    沈策最后的意志力,消失在昭昭關(guān)門后。
    他再插不進(jìn)去書,扶不住書架,撞落到地板上,被無休無止的痛感淹沒于頂。
    漫天濃煙里,身下的馬向火光狂奔著,他被濃煙熏灼的眼不視物,只有一道道火光的影子掠過去,失重一偏,摔到地上,全身流血的傷口都在一霎裂開,像一百根荊棘抽打過皮肉。有人抬,有人吆喝,有人找軍醫(yī),黑暗中只有痛覺最真實(shí),撕扯著人意志……腿骨接上的一霎,身子扛不住一抽,悶哼了聲。
    身邊的軍醫(yī)手在抖:虎骨、敗龜、萆草、續(xù)斷……快!不!不!先不要!要吊命的!要人參!
    有人大吼,前鋒參領(lǐng)還活著嗎?!
    他看不到軍醫(yī),胡亂抓著面前的黑影,牙齒繃著血,赤紅著眼威脅:我還有個妹妹,不能死,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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