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午畢竟是上了年紀的人，就算偶爾有些虛榮之念，卻也知道官位不是越高越好，最開始那點兒興奮之情也全然冷淡下來。</br></br>陳尚倒是暈乎乎的好半晌沒有適應過來，水漲船高，若是陳午幾日之后真的成了新的御史大夫，陳氏一門不是更加水漲船高？一想到這里，陳尚的心跳便不由地加快了幾分。</br></br>陳玨見陳午沒有一味狂喜，心中更是一定，道：“事情還沒有最后確定下來，現在想這個還是為時過早，阿父不須多想，只要專心做好少府的職司就好。”</br></br>陳午肯定地點了點頭，想起武安侯府的酹金失竊，他的目光旋即落在陳玨身上，關切地道：“酹金的事怎么樣了？”</br></br>陳玨微微一笑道：“雖說酹金事關重大，但對家中來說也不是什么大數目，阿母那邊替我準備了不少，這邊再湊一湊就夠了。”</br></br>陳午吁了一口氣，想想他收到消息那驚嚇的一瞬，憤憤道：“那使計暗算的人好生歹毒！”</br></br>陳尚聽了陳玨的話，卻不由地松了一口氣，笑道：“這便好，酹金成色不足的事可大可小，阿弟此次總算有驚無險，及時察覺。”</br></br>陳午叮囑道：“若是時間緊急，不能如數湊出酹金，你就摻些成色不足的進去也好，左右酹金是由我這個少府收納，斷不會有事。陳玨笑道：“阿父，你只管放心就是，賈同那邊也在全力尋找，這點小錢哪能難得住我們家？”</br></br>陳尚不贊同地道：“酹金之事非同小可，雖說各家酹金也時有不足，但是太子殿下最重，若是你真的湊不齊，阿父也只得替你隱瞞一番成色，以免壞了名聲。</br></br>陳玨一邊笑著一邊輕輕頷首，又與父兄兩人聊了幾句。心中思緒卻越飄越遠，劉徹的意思已經很明顯，看來陳午確實閑不下來了。</br></br>三人又聊了一會兒，這時已經接近午時，方才在殿上的朝臣早已經陸陸續續地散去，陳玨這會兒已經看見宮門附近執戟的東方朔。他方要踏出宮墻，楊得意便一路小跑地跟上來，傳話說劉徹召陳玨賜宴。</br></br>陳玨笑著跟陳午和陳尚作別。跟著楊得意一起回轉宣室殿地時候。略帶不解地道：“陛下今日怎么突然想起來賜宴？”</br></br>須知陳玨跟劉徹在一道地時候多了。共食也并不是什么稀奇地事。但既然早先沒有旨意。那就是劉徹方才地一時起意了。</br></br>楊得意腳下地步子不由地慢了下來。道：“這我就不知道了。”頓了頓。楊得意稍稍降低了音量。道：“不過陛下今日心情大好。服侍地小黃門打翻了茶盞。陛下都沒有說什么。說不定武安侯今日有喜事。陳玨笑吟吟地看了看楊得意。恐怕劉徹心情好是真。這喜事就是楊得意他自己地意思了。只是好像所有人都篤定了陳午地高升。</br></br>思及酹金地事情。陳玨還是忍不住嘆了一口氣。好好地酹金被換成了假錢。陳玨就是泥人也得冒起三分火來。還好陳家地財力完全能在短短幾日內湊出上繳地酹金。不然還真得跟陳午串通一氣了。</br></br>酹金失竊事小。換了旁人或者是大事。這罪過落在他陳玨身上劉徹斷不會計較。但若是陳午包庇陳玨作假。哪怕父子倆事先根本不知道酹金出了問題。一旦被人揭穿…陳午是御史大夫熱門人選地事早有傳聞。難道設計陷害地那人是沖這邊來地？</br></br>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熱氣。饒是在頗為清涼地宣室殿中。劉徹還是熱得不由松了松衣衫地頸項處。他看著案上楠木雕做地龍圖。楠木。劉徹唇角抿成一線。王氏懷孕了就懷孕了。只不知她平白無故從什么地方弄來地瑞兆。</br></br>劉徹信天信地信神靈，卻不信這宮里人手中出來的神靈之物，當年王皇后生他地時候據說夢日入懷，劉徹雖說先是太子后為天子，卻也不大相信這一說法。</br></br>不多時，陳玨一腳踏進殿門口。抬眼看見劉徹一身寬松的淺色常服。還時不時地取餅手巾擦臉，仿佛一身汗怎么都擦不干凈似的。</br></br>秋天午時地太陽頗毒。劉徹這人又最怕熱，他取了顆剝好皮的果子扔進嘴里，招呼才要行禮的陳玨道：“免了，過來坐吧。”</br></br>陳玨依言落座，看了看一邊散落無人理的奏章，笑道：“陛下真是好興致。”</br></br>“這不是朕興致好，是天熱。”劉徹瞪了手中的水果一眼，狠狠地一口咬上去。好不容易壓下陣陣燥熱，劉徹覺得涼爽了些許，揮退一邊的宮女，對陳玨道：“聽楊得意說，他追上你的時候你都快要出宮門了？”</br></br>陳玨笑著說道：“臣近日公務繁忙，幾乎忙得不可開交，今日本來還得早出晚歸，多虧了陛下肯召臣過來，臣正好正大光明的偷一個懶，放一日閑。”</br></br>劉徹指指陳玨，換上一副笑模樣，眨了眨眼道：“朕卻不能放任你偷閑，白吃朕的俸祿，近日北地那邊新近了十幾匹塞外駿馬，你一會就去選上一匹，快馬趕去官署做事。”</br></br>陳玨做出一個瞠目結舌地驚訝表情，好半晌才躬身笑道：“臣謝陛下賜馬。”</br></br>劉徹也笑道：“子瑜，這回你能不說道累了吧？”陳玨近日之所以繁忙，劉徹確也知道正是他有意收鹽鐵為官營的事，才使得韓安國、陳玨等幾人忙得腳不沾地。陳玨笑意不減，道：“陛下冤枉臣，臣可從來不曾嫌過累，倒是陛下賜的駿馬，臣休沐時說不要出門溜上一圈。”</br></br>劉徹忙了幾日，跟陳玨聊了一會兒，雖然沒說什么有實際意義的話，卻也心情舒暢，兩人談笑著吃過些清涼菜肴，等到宮人們把東西撤下去，劉徹才神色一整。</br></br>陳玨一見便知。閑聊了一中午，這會兒正題終于到了，果不其然，只聽得劉徹問道：“子瑜，你在韓安國手下做這個中丞，究竟覺得怎么樣？”</br></br>陳玨微微一怔。他還當劉徹想問他陳午的事，誰知竟然莫名扯到了他的身上，劉徹這話問得模糊，陳玨思索片刻才道：“韓大農為官日久，經驗閱歷之豐非臣所能企及，臣受益匪淺，平日與同僚商討公務亦是有志一同，頗能齊心協力。”</br></br>陳玨說到這里頓了頓，笑道：“至于臣這中丞做得如何。還是要陛下做個評判。”</br></br>劉徹撫掌道：“你能融入其中就好，朕今日想問你的事跟這個倒沒有多大關系，中丞再好。還是屈居在韓安國之下，你想不想再動一動？”</br></br>陳玨一怔，道：“怎么動？”</br></br>“嗨。”劉徹說著，手指一抬一提，做了個向上指的手勢，道：“比如，接堂邑侯，你阿父的位置。”</br></br>陳玨聽了再一次愣住，這回他可不是得馬時地假裝了。劉徹先提陳午，再把陳玨拔擢到少府的位置上，這算是子承父業？</br></br>劉徹耐心地道：“就憑你是皇后地弟弟，太子的親生舅舅，做個少府可不算過分。”少府不同于握實權的大農令等職，天子選了親信的人掌管，朝臣也說不出什么來。</br></br>劉徹沒什么事，陳玨可不想被言官盯上，想好了說辭。先是道：“陛下，臣父還未卸任，今日說這件事是不是太早了些？”</br></br>劉徹聞言一時語塞，他是篤定了想讓岳父兼姑父陳午去做新的御史大夫，但陳玨可不知道，他大約還等著幾日之后的朝儀呢。</br></br>陳玨眼神清明地看著劉徹，心中地思緒越來越清晰，陳午個性溫和不凌人，他這個貨真價值地愛女婿又是太皇太后不可能會反對地人選。劉徹這是打定主意把注下在陳午身上了。</br></br>劉徹輕咳了一聲。干脆明示道：“不早了。”</br></br>陳玨深深地施了一禮，懇切地道：“陛下。就算臣父天幸，竟能拔為御史大夫，他已任職少府四載余，臣是一家之人，再去接任恐怕惹人閑話。”</br></br>劉徹聽了眉頭微微一皺，笑道：“上至宗正，下至許多官吏，一家人子承父業的不在少數，你擔心什么？”</br></br>陳玨忙道：“臣不是擔心。”</br></br>“哦？”劉徹眉尖一挑，道：“怎么說？”</br></br>陳玨道：“陛下勵精圖治，有志革新，臣也想追隨陛下做出一番成就，這大河修堤、鹽鐵官營皆是大事，臣實在不想脫離于此。”</br></br>劉徹笑道：“好話不用說，朕自然知道你。”</br></br>陳玨也是一笑，道：“少府雖說官高位尊，臣確不想早早攀上去，遮蔽了自己地眼界，況且臣畢竟閱歷不足，一旦在公務上有失就甚為不美。”停頓了片刻，陳玨又道：“臣自詡于財計一道，剛剛有些心得，不如做中丞多歷練一段時日，等到能真正為陛下效力時再說。”</br></br>劉徹一心提升陳午，對陳玨做少府卻不是非如此不可，他感慨道：“這朝堂上下內外，也就是你能不要送上門的官位。”</br></br>想起韓安國和主父偃都說過，陳玨在公務上時有靈光一閃的時候，劉徹點了點頭，道：“既然如此，朕也不勉強你。”</br></br>劉徹說著說著，自己也覺著不對，這升官怎么還成了勉強，忙轉道：“你就好好去忙鹽鐵官營的事，少府這邊，朕自有打算。”</br></br>陳玨精神一振，他受文翁影響，確實也想做些實事，忙道：“說起鹽鐵官營之事，臣知道侍中桑弘羊家中經商，不知臣等可否借調桑侍中幾日，從他家那邊收集些消息，看看國中哪些大富之人是靠鹽鐵致富，也好相應地處理。”</br></br>桑弘羊？劉徹想起那個機靈卻并不多出色的少年，輕快地點頭道：“他老父經商確實首屈一指，你盡避把他帶回去就是。”</br></br>陳玨笑道：“謝陛下。”</br></br>午后地秋老虎終于不那么毒辣，侍中桑弘羊手中掉下劉徹的一個痰盂，落在地上咣地一聲輕響，他大驚失色地對面前的主官道：“陛下為何忽然命我出宮，莫非我無意中犯了大錯？”</br></br>年屆不惑地中年人拍了拍桑弘羊的肩膀，道：“武安侯從陛下那點名要了你，即日起你便往大農府去。”</br></br>桑弘羊哭喪著的臉馬上轉為歡快，連忙撿起地上的痰盂。還拍了拍盂身上的灰，道：“武安侯怎會調了我？”</br></br>中年人思及桑父撒下地那大把的半兩錢，和氣地道：“這事我也不清楚，你只管好好做事，須知陛下身邊侍中眾多，出頭者少。你若是能把住機會在大農府扎下根。那便是天大的運道。”</br></br>桑弘羊心中興奮，好不容易聽他絮絮叨叨地講完，他飛快地沖進室內，將那痰盂扔給一個好像姓公孫的侍中，旋即又沖出來跟著中年人去尋武安侯。</br></br>陳玨原本因吃飽了而涌起一陣微微地倦意，等到桑弘羊興奮地站在他面前，他在桑弘羊炯炯的目光下便不由地精神一振，待到引路地人跟陳玨說了幾句話之后離開，桑弘羊馬上掛在陳玨身邊。飛快地說個不停。</br></br>桑弘羊利索地說了幾句感激之言，陳玨聽了，大略地跟他說明了一下情況。道：“你阿父應當識得不少經營鹽鐵的商人吧？”</br></br>桑弘羊家中并不經營鹽鐵，但商人間互通有無，有名氣的商人大都彼此有些往來，他立即道：“識得識得，若是武安侯有暇，下官家中必定備好水酒，恭候您到訪。”</br></br>陳玨笑笑，道：“這倒不用，你只管請你阿父到官署去就好。屆時大農令和主父中丞與我自會招待你一家。”</br></br>因為諸事耽擱，陳玨跟桑弘羊走出宮外，已然日斜西山接近黃昏，眼看桑弘羊不可能今日就去報道，陳玨微微一笑，道：“今日天色將晚，明日你自去官署尋我就是。”</br></br>桑弘羊答應了一句，陳玨騎著劉徹才送的駿馬行了一段路，卻發現桑弘羊仍然跟他同路。桑弘羊對上陳玨的視線，忙解釋道：“家父近日在北闕買了處宅院，距武安侯府倒不是太遠。”</br></br>陳玨哦了一聲，北闕外雖是權貴聚集之地，但邊緣也有不少后起之秀的府邸，桑家倒確實是一心往上爬，竟然連兒子的住處應接近權貴都想到了。又行出一段路，不遠處地街道上忽然傳來一陣喧鬧之聲，旋即店鋪中沖出一個白影。騎在一匹棕馬就朝陳玨這邊奔來。</br></br>路上行人紛紛躲避。騎手似是理智尚存，雖說任誰勸告也不曾下馬。但馬速始終控制在合理的安全范圍之內，倒也沒有發生事故之虞。</br></br>住在這一片地至少都是官宦人家，陳玨本不愿管閑事，但桑弘羊久聞陳玨為人正直，又一向對年紀輕輕即聲名在外的陳玨頗為敬慕，一時少年氣盛便想在陳玨表現一番，他拍馬上前，叱道：“何人竟敢當街縱馬，還不速速停下？”</br></br>那騎手一驚，手下旋即用力勒馬，清風拂過，顯出一張秀麗雋永的容顏，皚如山上云，皎若云間月，只是臉頰上卻淌下兩行清淚，陳玨一瞥之下微微一怔，輕道：“卓文君？”</br></br>周遭雖然嘈雜，但是每個人對自己地名字總是極為敏感，卓文君目光一轉，落在陳玨身上，明眸中訝色一閃，道：“可是…武安侯當面么？”</br></br>陳玨含笑道：“正是，司馬…”</br></br>卓文君聽得司馬二字眉頭一蹙，回頭瞥了一眼，陳玨隨著她的視線放眼望去，只見行人正漸漸恢復秩序，卓文君轉回頭，遲疑了一下才道：“請恕小女子失禮。”</br></br>幾年前匆匆一面，陳玨對于卓文君還有點兒無關***的好感，溫和地道：“我這里無妨，只是雖不知你為何縱馬街市，無故令行人受驚總不是好事。”</br></br>卓文君苦笑著輕嘆了一聲，這才盈盈一禮道：“武安侯教訓的是，這是小女子之過。”</br></br>桑弘羊聽了一會兒，目光在卓文君臉上轉了一圈，忽地一拍手，喜道：“這位莫不是卓家姊姊？”</br></br>卓文君被這少年嚇了一跳，她看了看桑弘羊，道：“你認識我嗎？”</br></br>桑弘羊看陳玨一眼，見他面上并無不快之色。這才歡聲道：“卓家姊姊不認識我了？我是桑弘羊，數年前我們見過地。”</br></br>卓文君思索了好一會，這才道：“我記得了，從前阿父和桑公談生意時，我地確見過一個桑家的…”卓文君破涕嫣然一笑，道：“小鮑子。”</br></br>陳玨見卓文君無事。又有桑弘羊這半個故交之子在旁，就想著先行回府，卓文君卻柔聲道：“武安侯請留步，小女子這里有一部琴譜，本欲獻入宮中請皇后娘娘親自指點，不想身邊卻有種種變故，敢問武安侯可否代勞，替小女子獻上琴譜？”</br></br>陳玨怔了怔，道：“琴譜？”</br></br>“正是。小女子于琴道有些心得，有些自譜之曲曾得皇后娘娘金口一贊…”卓文君一邊解釋一邊點點頭，心中卻有點兒后悔自己地唐突。雖說皇后娘娘曾提過這位武安侯和她關系甚睦，但她心情激蕩下這一問卻也有些冒失。</br></br>陳玨想了想，阿嬌對琴道頗有興趣，能解解悶也好，他看看天色，距離天黑還遠著，這里又有桑弘羊在旁，不怕有人閑話，便道：“不如我們換一個方便說話的地方。”</br></br>卓文君點頭答應。桑弘羊似乎對這大他許多地美麗女子頗有好感，毫不猶豫地便跟了上去，不多時，陳玨三人便坐在了一處茶肆之中，桌上還擺著一壺清茶。</br></br>卓文君得蒙阿嬌幾次宣召入宮，但畢竟身份不高，不能隨意進出宮廷，陳玨聯想起數日前聽過關于司馬相如變心的消息，也大約猜到卓文君沒有心情入宮。語氣更和氣了幾分。</br></br>陳玨知道尊重卓文君的私事，桑弘羊卻似乎真地對這記了許多年的卓姐姐好感頗深，竟沖動地道：“姊姊方才出來的匆忙，可是有什么不快的事嗎？”</br></br>桑弘羊話一出口就后悔了，卓文君卻幽怨地瞥了陳玨一眼，搖頭輕嘆了一聲。</br></br>陳玨被卓文君看得不自在，左思右想也想不出自己跟鳳求凰這一對兒愛侶有什么關系。</br></br>又過了片刻，卓文君眉頭一展，道：“家門之事。長安城中早有傳聞。”</br></br>陳玨不置一詞。心中卻想起聽過的司馬相如和卓文君可能分飛的傳聞，他看了看卓文君。分明風姿秀雅如故，不知司馬相如怎么就真能薄情。</br></br>卓文君說到這里也不說了，陳玨跟司馬相如同殿為臣，也不能無故摻和別人家事，約定卓文君遣家仆送琴譜至武安侯府之后，三人便起身各自離開。</br></br>“我想起來了。”桑弘羊拍手道。</br></br>卓文君婉約地身影已走得遠了，陳玨道：“什么事？”</br></br>桑弘羊面帶慚色地道：“方才我沒有想起來傳言，想必傷了她的心。”</br></br>“卓姊姊娘家家財萬貫，才貌雙全，原本和司馬長卿那窮文士也能相配，傳言說司馬長卿一切皆是借著妻子娘家財勢。只不過鹽鐵官營在即，司馬長卿恐怕會慢慢不把卓姊姊放在眼里。”</br></br>陳玨聽著桑弘羊在那邊嘀咕，忽地想起卓文君之父卓王孫，正是蜀中有名的以采鐵冶鐵起家的巨富，他雖然不愿意以惡意猜度人，但失勢在即的卓家確實對正得天子之心的司馬相如沒有用了。</br></br>陳玨跟桑弘羊告了別，恍然驚覺他做的每一件事都將影響深遠，就算他一向只在劉徹旁邊管管大政方針，也將影響許多人的生活。來走去，好一會兒才憤然道：“陳子瑜欺人太甚，難道他還沒個完了不成！”</br></br>竇嬰皺了皺眉，心道竇彭祖說陳玨欺人太甚可不是頭一回了，他嘆了一口氣，道：“鹽鐵官營，乃是由天子決議，大朝會上群臣通過，大農令韓安國主導的事情，怎么又怪到陳子瑜身上？”</br></br>竇彭祖冷笑了一聲，道：“天子每出奇招，哪一次沒有陳玨地影子？章武有鹽，我可不相信他不知道這回事。”</br></br>竇嬰不語。目光落在空蕩蕩地大廳中另一人身上，那是個和氣的小老頭，貌不驚人，確正是太皇太后竇氏地親眷，養尊處優多年的竇家章武侯。</br></br>章武侯臉上深深地刻著幾道皺紋，老態縱橫。他咳嗽了幾聲，無力地道：“鹽利之大，非食邑所能及，章武近海，又少有良田，如此一來恐怕沒有幾年就支撐不住酹金嘍。”</br></br>竇嬰默然，章武地處入海口處，一旦失了鹽利便如雞肋一般，陳玨等人雖是無意。但也確實把章武侯一個列侯難為得可以。</br></br>竇彭祖猛地一轉身，死死盯著竇嬰道：“丞相，陳家步步緊逼。我竇氏的能力所及范圍則越來越狹小，您再穩坐家中，難道還要等著，被他堂邑侯陳午取而代之做了丞相才后悔嗎？”</br></br>章武侯眼中精光一閃，嘆氣道：“若是那封地無用，我不如做個尋常富家翁也好，與其被天子奪爵，不如自退，也好保全顏面。”</br></br>竇嬰閉了閉眼。族中眾人，諸竇個個都在向他施壓，但他也心知鹽鐵之重，無論是哪個天子都不能任由民間私營久置不理。</br></br>好一會兒，竇嬰心中靈光一閃，太皇太后對天子甚是滿意，更是對太子劉睿寵愛有加，只要太皇太后支持天子，從旁補救章武侯的損失。這件事未必就是一條死路。</br></br>章武侯瞇縫著眼，太子的出生就像一只攔路虎，本來主弱后強，只要太皇太后認為天子猜忌竇氏，他們就可以永遠地立于不敗之地，豈知太子這一出世不要緊，太皇太后大悅，一心寵曾孫子幾乎不過問政事，天子地皇位眼看等閑不會輕動。</br></br>竇嬰站起身來。沉聲道：“陳子瑜少年即可算計梁王。今上登基前后，他奔走長安更是心計過人。他若是想算計你們，殺人不見血的法子多得是！”</br></br>竇嬰嘴上如此說，心中卻重重地一嘆，若不是形勢逼人，誰愿意平白無故與人為敵？的庫房中抬入了一箱箱讓人眼花繚亂的財寶。</br></br>搬運地挑夫們汗流浹背，雖然知道酹金是祭祀太廟用的錢財，是天子獨享地由列侯奉上的錢財，但那份誘惑實在太大了。</br></br>“嘿呦。”一個年紀大些的挑夫肌肉爆起，哈哈一笑，道：“這箱子倒是輕了不少。”</br></br>一邊負責記錄的年輕人白了挑夫一眼，道：“酹金是一筆有數的錢財，一箱裝著多少根本早有定額，哪來的輕重之分？”</br></br>挑夫瑟縮了一下，嘀咕了幾句便不再言語，眼神瞥向箱子的標記處，挑夫旋即咧嘴笑了，那中間有一個字他認識，正是求平安時常拜地“安”字。</br></br>大筆的酹金從各地集結至長安，大約封地收入地四十分之一，匯集在一起就是一個極大的數目，因為此刻整個官署戒備森嚴，巡邏的兵士來回不斷。</br></br>陳午坐在房間里，毫不猶豫地把所有文書都放在一邊，他自家地酹金和兩個兒子陳玨和陳所繳的酹金也在其中，他這一日注定是先不下來了。</br></br>“陳少府。”</br></br>踏進房門的是一個中等人才的男子，正是陳午地副手，他看見陳午之后松了一口氣，將說了一半地話繼續說下去，道：“全部酹金已然入庫，只待午后組織人手檢驗成色，陳少府要親自去看嗎？</br></br>陳午抬起頭，道：“我自然會去。”</br></br>一直待到副手匆匆忙忙地告辭離開，又去忙活其他的事情，陳午才好整以暇地啜了一口茶，仔細品味其中幽遠地香氣。</br></br>未央宮闕外，外表和氣的中年男子坐在馬車中，喜悅地道：“武安侯家地酹金已經進了少府庫？”</br></br>報信的小吏低垂著頭，顯得面目不清，他低聲道：“柏至侯，我親自開箱驗過，武安侯的酹金成色不足，并無差錯。”</br></br>許昌緩緩地轉過身來，哈哈大笑著道：“這就好。”</br></br>衛綰那已經致仕回鄉的老頭子，任憑他怎么接近，也得不到衛綰一句推薦的話，但陳午不一樣。陳午。這回就算我不能讓你傷筋動骨，只要你包庇兒子的事情傳出去，這御史大夫總不可能還會是你罷？</br></br>許昌一邊想著，一邊夾緊了肘中的奏表，一邊徐徐地朝宣室殿步去，他還有政務向天子稟告。至于舉報陳午的事情，那只要一封匿名的信便可。</br></br>劉徹正在發火，他重重地一掌拍在案上，震得幾案一陣顫動，冷聲道：“什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br></br>陰云密布地臉上，劉徹將嘴唇抿成一條冷硬地線。鹽鐵之利就那么讓人放不了手？</br></br>劉徹想著想著，坐回御案前，翻開另一道奏表。拜陳子瑜那個謹慎性子的影響，劉徹備戰之余越發注意國庫的增減。</br></br>按照大農令韓安國獻上的分析，欲擊匈奴，便要打個徹底，這個過程中有功之臣不得不封不得不賞，陣亡將士不能沒有撫恤之前錢，運送輜重時還需增些徭役。兵器戰馬飼料，這以上的每一樣都必須考慮進去，不然只要一場災害。大漢就很有可能出現不可避免的亂局。</br></br>不收鹽鐵之利這種大頭，難不成還要他增加吏民必納地口錢不成？</br></br>劉徹的視線在奏表上不經意地一掃，看到兩個被一并提到地名字后神色忽地一僵，陳玨跟陳午合作在酹金中做手腳？</br></br>劉徹將那封奏表合上，高呼道：“楊得意。”</br></br>楊得意小跑上前，笑道：“陛下有何吩咐？”</br></br>劉徹思索了片刻，還是道：“你遣人召廷尉張歐來。”</br></br>楊得意答應了一聲，又不疾不徐地退出殿外，劉徹身體往后一靠。心中疑慮漸起。</br></br>旁人只知館陶大長公主寵愛幼子陳玨，都以為武安侯門戶初立，除了父母寵愛之外，在財勢上并無多大根基，但是劉徹這里知道得清清楚楚，若不論需要時間積累地古器等物，單在錢財上陳玨不比劉嫖稍差。</br></br>陳玨跟那商人賈同的關系，還有楚原當年曾經為賈同地商鋪提供新品，這些事陳玨都沒有瞞著劉徹。劉徹更知道有大筆的錢財跟著阿嬌一起入了宮。若說陳玨會貪酹金那點小利。比說他謀反更加不可信。</br></br>倒是陳玨，明明大富卻從來不顯山不露水。除了課稅之外，亦從不奢侈跋扈，劉徹想起那美輪美奐勝在精致的長門園，心里也知道那些錢財由他親自享受了不少。</br></br>廷尉張歐得了天子密令，無聲無息地檢查了一番，武安侯陳玨的酹金確是成色十足，毫無問題，劉徹得知后心道果然如此，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知道了，并未多話。于堂邑侯府，女眷在一處說些女兒家地話題，幾個大男人插不進去，幾個年輕的小輩來回奔跑玩鬧著，歡聲笑語不斷。</br></br>陳玨端了一個酒盞，閑適地半坐著道：“實在想不到，柏至侯許昌還有這種心思。”他今日下朝時給了許昌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不知許昌此刻心中在怎么想。</br></br>陳午輕哼了一聲，道：“利令智昏罷了。”</br></br>陳玨笑道：“許昌是為利，這昏還是還是不怎么昏地。”</br></br>陷害，這種上不得臺面的手段雖說下作，但一旦操作的好，確實能置人于死地，事關太廟祭祀，若果真能證據確鑿查出武安侯酹金不足，一旦公開，宗廟祖宗的重壓在前，就算是劉徹也難以保他一切周全，只是同樣地，這手段一旦及時被人發現，那就一點兒威脅力都沒有了。</br></br>東方鴻咂了一口清酒，道：“雖然少府負責收驗酹金，但正因如此，進了少府庫之后，神不知鬼不覺地再換上成色十足的一份酹金，對我們來說輕而易舉，那許昌的確不怎么聰明。”</br></br>陳午輕咳一聲，對陳玨道：“你近日忙的事情怎么樣了？”</br></br>陳玨放下酒盞，正色道：“阻力重重，但陛下全力支持，不為所動，皇后娘娘又以當利公主名義上書支持，旁人說不出什么來，何況還有主父偃在那里賣力。”</br></br>陳午遲疑了一下，道：“這御史大夫，我究竟能不能做？”</br></br>陳玨和東方鴻幾乎齊聲道：“做。”</br></br>陳玨和東方鴻相視一笑，繼續道：“阿父既不會讓太皇太后反對，又不會無故干涉陛下處政，除阿父之外，朝中再無旁人適合這個位置。”</br></br>“陛下欲以阿父為御史大夫，雖有平衡之道的意思，但若是您不肯接受，陛下面子上也掛不住，難免怪罪阿父不肯盡忠。”東方鴻娓娓道來。</br></br>陳午握了握拳，旋即又松開，毅然道：“陛下執意如此，我也只得勉力為之了。”</br></br>陳玨微微一笑，心中卻在打算著少府的位置，少府直接跟后宮相關聯，信任地少府必定要是他們所熟悉的人，不然阿嬌那邊難免有變。</br></br>這會兒劉嫖在那邊抱累了乖孫陳桓，捏著手臂走過來，隨口道：“玨兒，我聽說平陽最近跟弓高侯太夫人走得挺近。”</br></br>陳玨送酒入口的動作一頓，道：“弓高侯？”</br></br>劉嫖不屑地道：“寡了幾個月，不知她看中韓家兄弟的哪一個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