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蕭蕭, 卷著宮墻上的風鈴叮當作響。
宮門前,聚集的民眾已越來越多了。
昔年趴在父親肩頭的幼童在孫兒的攙扶下,顫著雙|腿來到宮門前。
那一年, 他問父親“好人為什么要坐籠車”時, 他才五歲。許明知一襲白衣冒雨擊鼓的場景早已在記憶里模糊。但是,這一刻, 模糊的記憶一下清晰鮮活了起來。
今日,晴空萬里, 無風亦無雨。
鼓前,白衣依舊。
許明知死了, 可他的學生仍在。
女圣死了,可她的弟弟仍在。
為許先生捧訓示錄的學生死了,可他的徒孫仍在!
為女圣搖旗吶喊的老輩人走了,可他這個后進還在??!
正義, 是不會倒的!
昔年幼童上前, 解開自己的袍子, 露出褻|衣。他本是貧家子。若不是那場變革, 若不是女圣,他哪能得識圣人字?
先輩已先行。現在, 輪到他這個后進上場了!
推開攙扶的兒孫,擠過人群, 從懷里掏出《訓示錄》。他跪下, 一如當年的陸青, 慢慢趴下,而后讓兒孫將書放在自己的背上。
左摯垂眼看了一眼,哈哈大笑了起來。
“老夫聊發少年狂!”
他用力捶著鼓面,“今日聊發少年狂的老東西可真多!”
昔年幼童呵呵笑著, “你是國公,我就一介書生。但這風頭也不能被你一人搶了去?!?br/>
“好!”
左摯笑得極為豪邁,“香火留著,咱們這些老家伙就先上吧!”
“哈哈!”
左申大笑,“老邁之軀能為后進添把火亦是人生快事!兄長,你是不是不行了?敲得弱了!”
“老東西,好好盯著那些鬼魅魍魎。這些東西最愛混人里面??淳o了,免他們傷了這些后進。”
“放心吧?!?br/>
左申呵呵笑著,“我的眼睛可比你好!”
鼓聲再度激昂了起來。而宮門前的皓首“老匹夫”也是越聚越多。
昔年見過女圣斗百官的幼童們聽聞了消息,顧不上軀體老邁,紛紛來到了宮門前。他們擠開人群,將年輕一代隔絕,站在了最前面。
王珊狠狠擦去淚水,舉起手,道:“跟我喊?!?br/>
她頓了下,氣沉丹田,鉚足了力氣嘶聲大喊了起來,“女官不可廢!”
驚天一聲喊后,回應的聲音齊齊跟著響起。
“女官不可廢!”
“女官不可廢!”
海面之上,大浪起。
一如這聲勢浩蕩的吶喊之聲。
不可擋,亦無法擋!
暗中觀察的各路狗腿子臉色都白了。左摯身為左玉的家人,在封圣一事上理應避嫌。可他們沒想到,他會今日一襲白衣前來擊鼓。
不提封圣,只提女官。
這下,球又被踢到朝臣這邊了。
左摯的名望雖不如姐姐那樣高,可到底教書育人幾十載,又是女圣的弟弟,他出面的話……
輿論很快就會逆轉的。
各路狗腿立刻跑回去稟報??擅鎸χ@樣聲勢浩蕩的請|愿,這些人亦無更好的辦法。
要是派人鎮壓勢必會引起更大反彈。王珊、左摯會敲鼓這事他們也想過。但想想天下男兒哪個喜歡女子拋頭露面的?所以便有恃無恐。
可如今百姓的聲援卻像一個巴掌一樣,狠狠地打在了他們臉上。明明白白地告訴了他們:你們錯了。
左學素來不為上層士大夫所喜。這樣一個整天教百姓用禮法對付上層的學問怎能被士大夫喜歡?前面幾位天子為何能將朝臣吃得死死的?不就是借助了“民力”嗎?
民強盛了,官就弱了。這些年,手不敢伸,錢不敢拿的,當官也不知為了什么。好不容易等到年幼天子繼位,熬死了老妖婆,可不得出來舒展舒展嗎?因此,這些人根本就不懂什么叫作“天下之利”。
明明左玉寫過的多本書里都闡述了經濟的重要。社會上的絕大多數現象都可以通過“經濟邏輯”來得到答案,可這些人就是不屑看。
達官貴人|妻妾無數,窮人無妻大有之。女子出門干活,讓平民男子受益了,怎能不聲援?莫說是平民。便是衙門里的衙役,宮里的侍衛,許多底層的小兵,甚至一些清正大臣也不贊同他們。
一些大臣沒說話只是在等時機,順便也要教教天子怎樣借住“民力”。
端坐于紫宸殿內的年輕天子十分焦急。他很想現在就出去,但是他的母親不允許他出去。
“到底什么時候才能出去?”
向臨春垂下眼,久久不語。
過了許久,再抬起頭時,眼眶已是微紅。
“逼得朝臣主動來請你出去便能出去了。”
天子愣在那里。過了一會兒,表情逐漸扭曲,“可鎮國公現在在外敲鼓!他已八十三的高齡了!除了他,還有諸多耄耋老人!他們不比年輕人,如何受得起折騰?”
向臨春側過頭,擦去眼角淚水,喃喃道:“鎮國公敲鼓那一刻,已做好了與女圣相會的準備了……”
“為,為什么?”
天子后退了兩步,“女官到底礙著他們什么了?!要把人這樣往死里逼?!”
“沒礙著他們什么?!?br/>
向臨春轉過頭,眼露悲切,“僅僅只因女子拋頭露面讓他們不愉。”
“不愉?不愉?!”
天子憤怒地抓起茶盞往地上一砸,“就為了這個?!”
“這只是開始?!?br/>
向臨春慢慢給兒子解釋著,“一旦咱們退步,那地租又會漲上去。報社的審批也會被奪走。女圣所分享于萬民的技術、器具都會被他們一點點收回。兒子,你還不懂嗎?”
向臨春的臉扭曲猙獰了起來,咬牙切齒間充滿了恨意,“他們無法忍受牝雞司晨,也無法看著大把的錢流向萬民。這天下是咱們林家的,也是萬民的,但唯獨不是朝臣的!如今民富國強,朝臣鄉紳勢弱,從女官入手是因不愉,而這不愉許多男子都有!”
天子垂下眼。過了久久后,他笑了。
“所以這是要借著女官一事挑動天下男子反?可他們失算了啊。”
天子大笑了起來,“宮門外有許多男子!”
“平民易無妻,自是不想女子再回閨閣??商煜锣l紳又會怎想?”
向臨春長長嘆出一口氣,“所以老祖宗跟你說,要善待女子,她們會回饋你。等著,不要急……”
她眼前模糊了起來,“這種事,急不來。若是有必要,本宮亦可追隨女圣而去……”
“母后?!!”
天子大驚,“您什么意思?”
向臨春笑了笑,望著兒子的眼里滿是溫柔,”女圣一生都在詮釋‘身先士卒’四字。如今鎮國公在外敲鼓,我身為皇太后又豈能干坐著?若是鎮國公這一場頂不住,那我便去。屆時我兒莫要心軟,殺一批,流一批,如此,天下安享太平!”
“這世上,事情都是很難做的。”
天子眼里涌起了淚水,耳邊回蕩著左玉曾經說過的話,“為了讓這塵世前進一點點,許多人都得豁出命去。一些人被記在了史書上,可更多人則埋沒于歷史長河,無人知曉。有名英雄當被銘記,無名英雄更當被銘記。因為,幕前站著的英雄是被無數無名英雄支撐著才沒有倒下。陛下,你要記住,如果一個君王沒有與臣民共進退,甚至共赴死的決心,那么民心永不為君所用!”
“共進退,共赴死……”
天子喃喃著。漸漸,淚水從眼里消退。堅毅,一點點升起。
他握緊拳,一字一頓地道:“女子務工使我大昭蒸蒸日上,每年入庫稅銀里女子所貢稅銀何其多?老祖宗說,享萬民供養則當回報之。她們是女子,可卻也是朕治下的子民!如今她們在外齊聲請|愿,我如何能坐視不理?!”
他朝著向臨春跪下,重重磕了一頭,“母親,兒不孝。兒不能聽您的,兒現在就要出去!”
他抬起頭,眼里已無半點迷茫。
“兒子是天子!朕的子民朕親自來守!若有人想逼死君父,那么這江山就歸還于萬民吧!”
“嗡”的一聲,向臨春只覺腦里炸開了一個響雷。
她顫著聲音問道:“你,你要做什么?”
“人人皆有父母骨肉親兒。鎮國公雖老,可亦有兒女不舍其離去。朕身為君父,如何能看忠貞之臣骨肉相離?這江山若連朕都沒有為之犧牲的勇氣,若被反了,那亦是活該!”
他慢慢站了起來,“朕雖庸弱,但也絕不會讓耄耋老人,柔弱女子沖在前面!”
向臨春顫著唇,可最終卻是沒有說出一句阻止的話。她無力地垂下手,喃喃道:“那將封圣與繼承大位的圣旨寫好再去吧。”
天子笑了起來,“嗯,封圣圣旨早寫好了?!?br/>
他聽著外面的鼓聲,“鎮國公真是老當益壯啊……”說罷便道:“這便將繼承大統的圣旨也寫好了吧。”
天子尚未有子嗣,可還有別的兄弟在世。雖不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但其中有兩個兄弟卻是靠得住,才華也好的。
這些人未必敢逼死他,但以后恐怕沒什么好日子過。為了防止皇位被朝臣拿捏,這圣旨還是一并寫了好。
京畿旁的州縣內,身著白衣的女學生們席地而坐。她們沒有吵鬧,也沒有敲鼓,只靜靜|坐在州縣衙門前,進行著無聲的抗|議。
無數百姓被吸引,當詢問清原由后,便也跟著坐了下來。女子回家做女紅去了,家里日子可就要難過了。而且,這群壞官竟是想阻止女圣進文廟,這怎可以?
這些女娃子不容易,將來可都是要當先生的人。他們可不能干看著,也得幫幫她們!
這一幕,整個大昭都在上演著!當暮色降臨,天子坐上承天門時,已有商販開始罷市。
一些地方,有女學生遭到了毆打。有些下流的人將她們的衣服撕破,讓她們受盡了羞辱。
動了手,民憤立刻就大了起來!女學生只是想替師祖爺求個文廟罷了,憑什么打人?這手段著實下作!
群情一激奮,民眾與官府立刻就對立了起來!罷市的罷市,罷|課的罷|課,聲勢浩蕩的,讓當地的鄉紳與官吏都嚇壞了!
各地女校的校長冷笑著。女子回家涉及著千家萬戶的利益,剝奪女圣之名關系著受恩惠之人的心情!就這還想跟她們斗嗎?她們連死都不怕,會怕被人撕衣服嗎?!皮囊罷了!也只有這些齷齪的人才會當成事!
被關在牢籠里的各校校長看到的不是死亡來臨時的恐懼!她們眼里看到的只有如烈火般熾烈的希望!
我若不死,何來公義?!
今日能為女子公平而死,死得其所!
京城,天子上了承天門。大總統太監鉚足了力氣,開始宣讀圣旨。
萬民歡呼了起來!
一不廢女官,二不關女校,女子可照常外出務工!
左玉封圣,享文廟。文武官員過鎮國公府,過公主府皆需下馬下轎,過其陵墓必下拜!
左摯跪了下來,大呼道:“吾皇萬歲!”
“萬歲萬歲萬歲!”
百姓與女學生們跟著大喊了起來,而趕來的朝臣看著這一幕那真是氣抖冷!
小皇帝居然來這一手!這是逼著他們同意??!如果他們現在上前反對,那豈不是成了百姓眼中的逆臣了?!
天子瞄著那些朝臣,見他們未出來阻止,一下就明白了左玉曾經教過他的東西。
“有些時候,置之死地而后生也是一種法子。橫著無法破的局,那就豎著來。真莽起來,誰都怕!”
他開懷大笑。雖然他也知道,自己這天子可能要當不長了。不過又有什么關系呢?反正他本就沒想當皇帝?。?br/>
暗夜里,歡呼聲穿透了整個京城,所有人都在歡慶著,唯有一部分老人眼含淚水,心痛不已。
天子要付出的代價本應是他們來付出的。但是天子沒有讓他們來承受。他盡到了天子的職責,哪怕死亦要守護臣民!
圣旨一下,消息傳達四方。半月后,全國歸于平靜。
然而,大海的平靜只是暫時的。誰都知道,還有一場風暴即將來臨。
女校得以保留,女官得以保留,可行事卻比以往艱難了。如此,過了三年,天子因病離世。
秋雨綿綿,總是愁人。
王珊的身子更佝僂了。她坐在窗邊,看著窗外。又一年桂花香,這一次,支持他們的人又走了一個。
在市井的流言里,這位年輕的天子已成了一個好|色之徒。早起御女十人,午后二十人,晚上四十人。
王珊聽著都想笑。她雖一輩子未嫁人,不懂男女□□。但一日尋七十女子,就算天子不吃飯不睡覺又能尋幾個?飯都不吃,覺都不睡,又哪來的精力尋|歡作樂?
這些人當真是齷齪極了!
正想著,外面傳來了何琴書的聲音,“先生!皇太后薨了!”
“什么?!”
王珊驚得站了起來,“皇太后……她雖傷心,可身體素來很好,怎,怎么會?”
何琴書抽泣著,“為了德怡親王?!?br/>
王珊明白了。
天子殯天后,就有消息傳出,天子早就留下了詔書,讓德怡親王繼承大統。可朝中大臣對此多有疑議,甚至在天子靈前質問過遺詔的真假。
所以皇太后……
是被逼死了嗎?
“還有七日,停靈滿四十九日?!?br/>
何琴書繼續道:“今日朝臣忽然發難,欲將小皇子扶上大統,說要在靈前即皇帝位。皇太后不允,最后竟是自盡了?!?br/>
“自盡?”
王珊蹙眉,“不,不可能!皇太后不是軟弱的人!”
“學生打聽清楚了。宮里公公傳話,皇太后真是自盡的。被朝臣逼狠了,說朝臣欺她,便拿出匕首抹了脖子。”
王珊沉默了。
是的,皇太后不是軟弱的人。
她的兒子被人害死了,她怎能甘心?
她是要這些人給她兒子陪葬!
逼死太后……
“德怡親王人呢?!”
王珊眼睛忽然瞪大了,“不好!快,去學校!所有學生不得回家!”
“先,先生怎么了?!”
“皇太后怕是已與德怡親王說好了!德怡親王乃是趙貴妃所生,若皇太后還在,便始終要壓趙貴妃一頭。而太后為了給陛下報仇,一旦自盡,不但可以給親王借口,還能免除他的后顧之憂。再者,還能保住先帝血脈……”
何琴書稍一想,就明白了。
皇太后真不愧是向夫人的女兒!不光有勇還有謀!身為天下最為尊貴的女人又有幾個人能舍棄這一切?德怡親王一旦用了這借口起兵,那小皇子若有個什么,他可就說不清了。所以,他得一輩子護著小皇子。
“所以?京城會亂?”
她道:“學生這就找人去通知!”
學校外圍有許多男子,這些人被稱作保安。這是女圣辦校時自創的一個稱呼。這些保安就是保衛學校安全和女學生的。若真亂起來了,的確留在學校更安全。
“先生!”
剛準備出去,外面又傳來了聲音,“鎮國公到訪。”
“鎮國公?快請堂上坐,我這便來!”
鎮國公這個時候來,目的是什么,王珊心里隱隱有了猜測。
左摯比三年前更老了。甚至因著教書,編寫教材,一只眼睛已近乎失明。
他在兒孫的攙扶下坐下,待王珊來了,便起身行禮。
王珊忙回禮。待禮畢后,左摯便說明了來意。
“皇太后薨逝,王先生知道了嗎?”
“知道?!蓖跎狐c頭,“國公爺是為此而來?”
左摯垂下眼。王珊感覺滿滿的傷感縈繞在這位老人身上。她亦垂下眼,沒有繼續說話。
過了好一會兒,才聽到左摯那充滿悲切的聲音響起,“傳弟不傳子……三年前,陛下登上承天門時便預料到了這結局?;侍笤仕叭?,必也是預到了這結果。為子報仇不假,可更多的是為了咱們。”
“是。”
王珊顫著聲音道:“學生慚愧,剛剛只想到了太后是為子報仇。”
“唉?!?br/>
左摯嘆氣,“昔年長姐總說,這世上的事不好做,她只是幸運罷了。文德皇帝在位時,尚有王德清這樣的正直大臣輔佐,所以他們能把事辦成了??商稍诠阻骼锏谋菹掠钟姓l輔佐呢?老夫雖為國公,可一輩子未入仕,只是個閑散國公。而朝上的正直大臣大多被排擠,實力遠不如當年的王德清……老夫領了天家一輩子的俸祿,到頭來卻讓君父擔下了所有……”
“鎮國公,您想做什么?”
王珊望著他,“請您直言?!?br/>
“今日過后,天下之勢已是難以預料。”
左摯望著王珊,“且保護好女校。德怡親王雖有才能,但聰明之人往往計較得失。且經此事,得位不正之名恐難逃。輿論之事,往往真相如何不重要,能用之,便是好手段。新天子若難承猜測,必是要拉攏鄉紳,如此……”
他尚能視物的那只眼透出哀切,“你們以后的路怕是更難走了?!?br/>
“老先生。”
王珊道:“您是來道別的么?”
左摯愣了愣,隨即笑了。
“我終于明白阿姐為何選你了。”
他點點頭,“現在老夫入宮,與他們毆斗,老夫若死,新天子即便再想拉攏朝臣也不能將我阿姐從文廟里搬出去。阿姐只要還在文廟里,女校便關不得,你們的路也會好走些。”
“如此……”
王珊拱手,“請讓珊陪您而去吧。”
見左摯想擺手,她提高了聲音,“老先生,先生是將女校托付了我??晌乙彩橇卸睦先肆?,能做之事已不多。如您所見,我的眼睛也不好了,現在看書信都艱難。既如此,我為何不陪老先生一起去?為護先帝遺詔而死,得利之人豈能將我女校輕易交換出去?”
左摯沉默了半晌,呵呵笑了起來。
“是不是每個老東西都覺長壽是折磨?好,那便一起去吧!這份光總不能讓我一個男子沾了,也得分一半給女子?。 ?br/>
何琴書又被叫了來。這一回她沒有哭,只是靜靜聆聽著恩師最后一次教誨。三年前,重要的書籍課本都被她藏起來了,現在恩師又將她叫來,她知道,這個時候她已不能哭了。
她得接過老師手里的重擔,獨自前行了。
風吹起,所有人彎腰作揖,目送著兩個佝僂的背影離開。
第二日,鎮國公、泙京女校校長為維護先帝遺詔與亂臣起了沖突,不幸罹難的消息傳來后,尚不敢出門的百姓卻是走出了家門,用家中白色的布料做了兩朵白花放在了街道旁。
京城,一朵朵小白花綻放。明明是純白一片,卻生出了一股絢麗之感。
昨日晚上入宮抓了亂臣賊子,還尚未登基的德怡親王聽聞了這消息后長長嘆出一口氣。
他揮揮手,吩咐道:“將鎮國公尸身交還其家人,著其子繼國公位。王校長已無家人,便安葬于女圣陵墓旁吧。另從抄家之物內各選珍寶二十件賜予王左二人用以陪葬?!?br/>
用抄家之物當陪葬品,很顯然,新天子是要亂臣謝罪的意思。同時也有告誡天下官吏與鄉紳的意思:民意不可違。
這些擺放于京城各街道的小白花已說明了一切。有些事,他做不得,鄉紳也做不得,差不多就得了,不要太過了。
三年前起的斗爭以一個時代的老人的犧牲而終結。
新天子登基了,改年號新昌。
叱咤于一個時代的老一輩在此謝幕。隨著鎮國公的離世,人們才感到,那個曾經風云大昭的左家或許也該謝幕了。
元釗、元懿先后離開了。
他們的兒女亦成了步履蹣跚的老人。
意氣風發的新昌帝亦步入老邁。為了給自己“正名”,他果然如左摯預料的那般,慢慢將天平傾向于鄉紳。
何琴書不似她的前輩們激進,甚至在外人眼里看起來就像個沒尊嚴的狗。
當年邁的天子即將走向生命終點時,朝堂里傳來了“女校不再享受撥款”的消息。
女校是左玉眾籌出來的??珊髞硖旒业玫搅死妫銓iT撥款贊助女校。
這對女校是一筆很重要的錢,若沒有了,辦學將會更艱難。這些年,鄉紳明里暗里地阻止女子求學,阻礙女校的發展,甚至有些人受不了誘|惑跳向了他們一邊。
他們不再光明正大地提撤女官一事,但他們用盡了骯臟卑鄙的手段來阻礙她們?,F在能維持女校繼續下去的,只有左玉昔年留下的財產。
莊子的產出,一些工廠的產出。這些本該是左玉后人所有之物。可她的子孫還是秉承了她的意志,將大部分的錢投入到了女校、孤兒院以及各種慈善上。
而女校開支頗大,僅靠左陸兩家是不夠的?,F在鄉紳各種阻礙,還想將朝廷津貼取消,那樣一來,女校真就開不下去了。
這種時候,本應是總校校長據理力爭的時候,可已六十多歲的何琴書未像她的前輩那樣帶領學生反抗。她只是拄著拐杖,一家一戶地去哀求。這宛若奴才一般的舉止,惹得天下女子眾怒,將所有的臟話都潑在了她身上。
對此,何琴書卻毫無反應。
先生的血流了,可也只保得幾十年太平??蛇@幾十年真的太平嗎?天子越是年老越是在意那些流言,生怕死后朝臣胡亂寫他,真就徹底妥協了。
現在是取消女校津貼,以后呢?所以,那樣犧牲自我的抗爭是沒有用的!先生錯了,鎮國公也錯了!將希望寄托在君父身上是錯的!這天下既是民為貴,那便該由民來當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