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幫我拿酒。”背后響起解鈴的聲音。
許大志有點尷尬,趕忙過來幫著接酒。客廳里有個帶水龍頭的泡酒玻璃壇,里面不知泡著什么植物,酒艷紅醇厚,看著就醉人。
解鈴把幾個小炒的菜擺在桌子上,一人斟了一杯酒,三人喝起來。許大志指著那棺材說:“那個是?”
解鈴眼色有些滄桑:“里面裝著一個生前身世很凄慘的魂兒,本來要送她往生的,但是出了點狀況,無法把她送入輪回。我這次去四川,順便也跑跑她的事,有點麻煩。”
許大志似懂非懂,解鈴講的是另一個世界的事,聽起來像,超出了認知。
吃飽喝足之后,看看時間差不多了,解鈴把柏霜肩膀上的毛巾拿下來,再展開時,只見那些糯米白飯居然變成了黑顏色,像是火烤過一般。再看柏霜的肩膀,略略還有些紅色印記,那兩個黑色的手掌印已經不見。
“那個叫什么徐同的家里,你們不要再去了,那地方太危險。”解鈴小心把毛巾里的黑色米飯倒在一個塑料口袋里,然后密封起來。
“解師父,你會不會去徐同家里降妖伏魔?”柏霜一邊道謝,一邊問。
解鈴笑:“為什么要去?我才不惹這份業力,他若作惡必有天道懲罰。”
“這可不像除暴安良的人說的話。”許大志打趣他。
解鈴表情有些凝重:“這是我的原則。世間不平事太多,我能力有限管不過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不是法海。我能做到的,只是隨手扔魚而已。”
許大志知道,隨手扔魚是個典故,海灘上全是擱淺的魚,一個人所能做到的只是遇到哪條魚隨手把它扔進海里。看樣子,這個嘻嘻哈哈好似不著調的人,其實也有特別的原則。
兩個人幫著解鈴收拾剩菜,又幫著洗了碗,便告辭離開。
徐同這條線不能再跟進,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即將見面的劉洋身上。
二天后,柏霜和許大志約好劉洋的父親一起去精神病院。劉洋的父親是個很樸實的小老頭,快六十了,非常瘦,小胳膊小腿,一看就是有病在身。互相寒暄后才知道,劉洋父親七八年前就得了糖尿病,一直在注射胰島素。談起兒子,唉聲嘆氣,說劉洋自打寫上這個,人就開始不正常,閉門索居,淡薄交際,連工作都不要了。
許大志打趣說,劉洋現在身價這么高,還要什么工作。
老頭有點死腦筋,說寫作這東西只能當業余愛好,不能作為正經工作,狗肉上不了席。又絮絮叨叨說,老誰在國企上班,小誰當公務員,五險一金鐵飯碗,現在都結婚抱孩子了。哪像劉洋這么不著調,成天就知道寫,寫。曹雪芹到能寫了,還不是成天喝粥啃窩頭。
許大志不說話了,他本人就是無業游民,要是劉洋都慘遭痛罵,那他豈不是要自刎謝罪。
進到醫院,老頭先進去看望。大約半小時后,他出來,臉色有些難看:“兩位,進去吧,他現在情緒不好,不能激動,你們不要說刺激他的話。”
兩人跟著小護士往后面住院部走。這里環境倒是非常好,數幢白色醫護大樓圍出一大片草坪。今天的天色不錯,晴空碧日,萬里無云,草坪上有幾個穿著白色病服的人正在逗一只花斑小狗。
在路上許大志問柏霜,以前見沒見過劉洋。
柏霜搖搖頭:“從來沒見過,就是在QQ上聊了兩句。這個人很神秘,我們想在網站做宣傳,給他出個專題報道要照片,他都不給,寧可不做。我記得還有個挺大的視頻網站想對他做視頻專訪,也遭到他的拒絕。”
兩人正聊著,前面的護士插話說:“你們一會兒進去,說明自己來意就可以了,不要提其他的話題。”
“比如呢?”柏霜問。
護士說:“你們知道劉洋發病的原因是什么嗎?”
“壓力過大?寫作太投入?”許大志猜。
“都不是。”護士說:“他和他女朋友出了車禍,女朋友就死在他的懷里。他一下刺激到了,以前積累的心理問題全都爆發了出來。”
“啊?”這件事兩人都沒聽說過,尤其柏霜。作為責編,和麾下簽約作者搞好關系這是應該的,就算沒那么親近,至少發生在寫手身上的一些大事都應該知道。原先以為劉洋得精神病完全是寫作壓力過大所致,沒想到會有這么個原因。
兩人對視一眼,心下很沉重,柏霜在努力調整自己言辭,希望一會兒和劉洋交談時,不要戳他的心事。
到了四樓,樓梯拐角的一處病房。這里環境非常優雅,安靜,現在是夏天,走廊里開著窗,徐徐和風吹動空氣芳香。根本不像精神病院,到有點像療養院。
他們站在403病房外面,房門沒關,這里是單人病房,收拾得干干凈凈。有一個穿著病服的人,坐在輪椅上,正面對窗戶,看著外面的藍天草坪。
護士輕輕敲敲門:“劉洋,有人來看你了。”
那人依舊背對門口,沒有任何反應。
護士又敲了敲,疑惑地詢問:“劉洋?”
那人這才慢慢轉過身,柏霜和許大志終于看到了劉洋真身。這是個皮膚白皙的胖子,長了個圓圓的包子臉,戴著一副黑框眼鏡,看上去貌不驚人。
“柏編輯?”劉洋問。
柏霜點點頭:“是我。”
護士交待了兩句,便走了。
許大志和柏霜走進病房。柏霜給劉洋介紹:“這位是我朋友許大志,現在是自由撰稿人。”
劉洋笑:“我知道你,我看過你寫的東西,很好玩,非常有意思。”
“見笑了。”許大志好奇看著他,目光不由自主落在劉洋膝蓋上鋪著的幾頁報紙上。
劉洋注意到許大志的眼神,便說:“我的精神狀態不是很好,被醫生強行隔離網絡。院方要求我不能閱讀東西,但對于我來說實在太痛苦,和他們溝通后,才讓我每天看看報紙。坐吧,兩位,別站著。”
病房里很簡單,一張病床,一個床頭柜而已。他們打量一下,沒找到椅子,只好坐在病床上。
劉洋劃著輪椅,面向窗戶,看著外面說:“你們來的時候,注意到下面玩的那些人沒有?”
“草坪上逗小狗的?”柏霜問。
劉洋點點頭:“每天都在這個時候,那些人每次都在逗著同一條狗。我已經觀察一個禮拜了,你們說奇不奇怪?”
“為什么會這樣?”柏霜隨口問道。
“那是我安排的。”劉洋說。
“什么意思?”許大志敏銳地覺察到了不對勁的地方。
劉洋說:“就像是寫吧。他們定時定點出現,逗弄小狗,是我設定的一個情節。我這樣設定了,現實中他們就出現了。”
“你的意思是,你現在看到的世界,都是你的情節?”許大志問。
劉洋搖搖頭:“不是。經過那件事之后,我發現我的生活出了很大問題。我的精神世界和面對的現實世界,這兩者的邊界已經發生模糊。現實里很多事情會出現在我創作的文本世界里,而有時候我所構思的虛構情節又會在現實中活生生發生。”
“你精神狀態很不好。”許大志說。
遇到這種情況,比較年輕的柏霜就沒有什么經驗了,一直都是許大志在對話。
劉洋沒有再說什么,又盯著窗外看。他的神情非常專注,許大志的話似乎沒有進他的耳朵,不知在想著什么。
都說文人相輕,許大志本來脾氣就不好,看劉洋愛搭不理的態度,有點惱怒,隨口說道:“你怎么證明剛才說的?”
劉洋劃著輪椅轉過身:“用不著證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態度和世界觀,只要自己明白自己是怎么回事就行了,用不著證明給誰看。”
柏霜有點不耐煩,他來這里不是為了和劉洋打啞謎的,是為了那份電子稿。他剛要說什么,劉洋忽然道:“柏編輯,我是個小寫手不假,但也明白文以載道的道理,我想借用我的告訴世界一個真相。要理解我的故事,就應該理解我現在的精神狀態。許大志要我證明,我想想,那就證明給他看吧。”
許大志冷笑看他。
劉洋說:“這個世界唯有悲劇才能讓人覺醒。沒有痛苦便沒有智慧。我會專門為許大志構思一段情節,一段特別悲慘的情節。希望許大志歷經此劫,能夠明心開悟,頓悟破妄。”
許大志有點惱火:“別扯那沒用的,我們今天來是為了取電子稿。”
“你們去過徐同那里了?”劉洋問。
“嗯,怎么了?”
劉洋頗有興趣:“他現在什么樣,跟我說說,和正常人比有什么變化?”
“你什么意思?”許大志質問。
柏霜看看表,探訪時間是有規定的,不能留著打口水仗。為了讓劉洋能順利合作,他趕緊把在徐同家里的遭遇說了一遍。
劉洋臉色大變:“沒想到那份書稿會這么邪門。”
許大志冷笑:“你也太能往自己臉上貼金了吧,那稿子是你自己寫的你會不知道?”
劉洋搖搖頭:“那后面的書稿是我寫的不假,但不是我構思出來的。我要說是我剽竊的,你們相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