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縣比龐山縣要小上不少, 只一條不甚寬闊的主道, 好在熱鬧, 入夜沿街,小販叫賣, 燈火通明。
兩人行過落腳的客棧, 明檀裝沒看見, 不停打岔說著別的事兒, 江緒也就當做不知她在打什么主意,隨她一道往前。
快要行至西城門時,明檀忽道:“對了夫君,前幾日行經理縣, 我聽人說, 西城門外有座映雪湖, 湖水格外清澈, 連湖底石頭都清晰可見,月色映在上面,十分靜美?!?br/>
“那為何不叫映月湖?”
“……?”
明檀沒想到江緒會有此問, 語凝片刻才答:“可能下雪的時候更美?”
她又拖住江緒的手晃蕩道:“夫君, 我們去看看好不好,前面就是西城門了?!?br/>
“城門已關?!?br/>
“可夫君不是有通行令么?!?br/>
江緒不由掃了她一眼:“你倒是什么都惦記著。”
“那是自然?!?br/>
之前單騎夜行至束鎮之時,也已過閉城時分, 然夫君拿出那道通行令,城門守衛便二話不說放了行,似乎也沒有暴露身份。
江緒看了眼不遠處的西城門。理縣并非地理位置優越的兵家必爭之地, 城墻修得簡單低矮,夜里城樓上也只兩人值守,以他的身手想要出城,完全用不著驚動守衛。
“抱緊了。”江緒低低地提醒了聲。
明檀還未反應過來,便被江緒抱著飛上城樓,又輕松縱躍出城。落定在城墻之外,那聲“抱緊了”似乎還在耳畔回響。
明檀驚魂未定之余又覺得稍稍有些刺激,捂著小胸脯跟上江緒的腳步,輕聲驚嘆道:“夫君,你竟可以帶人飛這么高。我問過云旖,云旖說她若帶人,至多只能上樹或是上屋頂,這城墻可比屋頂高多了?!?br/>
“你問她做什么,想讓她帶你偷偷出門?”
……?
為何他如此敏銳?
她只不過是之前有幾天不想見客,推說身子不適需臥床休養,可某日夜里他未回府,她又有些想出門透氣,不方便從正門出,所以偷偷問了云旖一嘴而已。
明檀心虛嘴硬道:“才沒有,我是王妃,想要出門自然可以光明正大地出去,夫君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br/>
江緒唇角輕扯,點點頭道:“嗯,本王小人,王妃君子。”隨即又瞥了眼她的小腹。
明檀羞惱地雙手按住。
好在映雪湖就在城門外不遠處,幾句話的功夫便遠遠瞧見了。
明檀不由得松了口氣,今兒拉著夫君在外閑逛半晌,她兩條腿早已發脹酸疼,若是那映雪湖再離得遠些,她怕是走至湖邊便小命休矣。
映雪湖并不大,然湖水確然是影湛波平,清澈見底。湖邊拴著條云旖準備的小舟,上頭備了酒與吃食。明檀這會兒也不藏著掖著了,徑直拉著江緒往小舟走:“夫君,快來。”
上了小舟,明檀正想和江緒好生解釋一番,然江緒寵辱不驚的,還垂眸執壺,給自己倒了杯酒。
“……?”
“夫君早就知道了?”明檀遲疑問道。
江緒未答,只看了她一眼。
明檀心下失落,并且有一點點生氣。虧她還一路打岔找借口,絞盡腦汁引他來映雪湖,沒成想他早就知道了,那還算什么驚喜。
江緒見狀,解釋道:“暗衛見云旖單獨行動,稟給了本王,但本王并不知王妃準備了什么。”
喔,并沒有被安慰到。
不過來都來了,明檀還是調整了下心情,積極地給江緒添了杯酒,然后按預先所想那般,將話頭引至幼時,和江緒說起自個兒垂髫總角時的事兒。
江緒靜靜聽著,也不插話。
“……本以為我那庶姐走后日子會松快許多,可誰知道日子卻愈發過得辛苦了,每日要習琴,要刺繡,還要去昌國公府上私學。原本母親想讓我去周家上私學,周家是書香門第,家中名士輩出,在京中的女子私學里頭也甚為出名,夫君知道我為何沒去嗎?”
“為何?”江緒很給面子地接了句。
“那時南鵲西街未通,去周府要繞上一大圈,卯初就得出門,那最遲也得寅時三刻起身,可太早了。昌國公府就近多了,寅正二刻起床都不算晚?!泵魈赐腥^續道,“幸好沒去,周家私學太可怕了,一日得念三個時辰,回府后還有許多功課要做?!?br/>
明檀又絮絮叨叨說了些念私學時候的事兒。
她說這些其實是安慰安慰江緒,她自出生起也沒了親娘,爹爹又不止她一個女兒,外任數載,她在府中過得頗為辛苦,也算是與他同病相憐了。
沒成想江緒想了想,忽道:“你上私學時,本王應是去了西北軍中,西北多旱,軍中每日飲水都有定量。本王記得有一回去敵營刺探軍情被發現,逃出來后迷了路,兩日暴曬,本王與同伴都未飲半滴水,差點渴死在回營途中?!?br/>
“……”
她為何會覺得自己過得辛苦呢,只不過是念念私學做做功課學些規矩繡繡花罷了,如若她死活不肯做,其實也無人逼她,與夫君這比起來真真算得上是養尊處優了。
腦補了下夫君所說的差點渴死在回營途中,明檀又是心疼,又是不知該接些什么話。
江緒還并未意識到自己把天給聊死了,自斟自飲,還給明檀也斟了一杯。
明檀忙心不在焉地端起酒盞抿了一口,另一只手背在身后,悄咪咪地比了個手勢。
云旖等了許久,都等到背脊發僵了,終于見到明檀有了動靜,她躲在樹后,活動活動脖頸,還抻了抻腰。
不一會兒,忽有異響升空,升至一定高度后——
“砰!”
“砰砰砰!”
“夫君快看!”明檀放下酒盞,一手拉住江緒的衣袖,一手指著夜空。
江緒抬眼。
今夜夜空湛藍如洗,月色皎潔,零星綴有點點秋星,不遠處煙火簇簇升空,在夜幕上迸發出奪目耀眼的光彩。
這煙火,很特別,從前在京中從未見過。
它其實可以說是動態的,如小人書一般,一氣翻閱時動態連貫。這煙花也是一簇接著一簇,升空時形態微變,分明放的是一個男人在舞劍,雖然煙花形態算不上惟妙惟肖,但他已然看出,那些劍招,都是他曾在她面前用過的。
江緒聲音略沉了沉:“是本王?”
見他認出來了,明檀驕傲道:“是不是很像?我畫了兩個時辰才畫出來呢,有些動作記不得了,多虧了云旖告訴我是怎么做的。”
江緒起身,仰頭望著夜空。
明檀也起身走至他的身側,碎碎念道:“聽聞理縣什么煙花都能做,我便讓云旖拿著我畫的圖紙,提前來理縣找人做了,沒成想趕著時日還真能做出來,不過若是再多給些時日,說不定能做得更像……
“欸夫君,回京之后你不如和圣上提一提,宮中每年不是都會放煙花嗎?聽聞宮中煙花也是理縣做的,但樣式無甚新奇,我在宮外都看到過好幾次,每年好像都是差不多的,今年說不準可以做些動起來的,比如拜年?瞧著也新鮮。”
“不了?!?br/>
“為何?”明檀迷惑。
“這是你為本王所想的花樣,為何要讓其他人看?!彼聪蛎魈?,目光深深的。
明檀與他對視了會兒,耳朵又有些熱。
這話聽來雖有些霸道,但她莫名就覺得有些開心,她垂眸,一點點蹭上前,害羞地拉住江緒的手:“那夫君是喜歡阿檀為你做的煙花嗎?”
“喜歡?!?br/>
“夫君喜歡,那阿檀也喜歡,其實……阿檀做這些就是怕夫君見到那位清羽姑娘,又想起太子妃娘娘,心中傷懷,阿檀希望夫君可以開心一點?!泵魈茨樇t紅的,鼓起勇氣解釋道。
良久,江緒也回握住她的手:“王妃有心了,本王,很開心?!?br/>
他的手心微濕,難得地冒出了些汗。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