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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3 章 第三十章 水墨河山影(3)

    玻璃柜前的她,回頭看沈策,疑惑他為何不說了。樂文小說網
    他給了遲來的答復:“刀鞘都不在了,不可查?!?br/>     她情不自禁把手貼上玻璃,好可惜:“所以這就是沈家的老祖宗嗎?”
    “不是,他無后?!?br/>     她忽然被抽干了周身血一般,一剎一生,腦海中紛亂……
    沈策又說:“他是沈家族譜上沒有的人?!?br/>     “為什么?”
    “他死前告四方,自己并非沈家子弟,”他說,“這兩把兵器擺在這里,是鎮守此處。古有將星之說,凡帶將星的人,都會守一方水土蒼生,沈家認為它們會愿意替主人守這里。”
    竟然不是真正的沈氏族人……
    她繞著那刀劍的展柜,走了半圈,離刀更近:“都走到封王這一步了,竟然無后?!?br/>     “將星大多如此,守一方水土百姓,但殺孽一生難消。歷史上,名將鮮少有善終,”沈策見她意難平,安慰說,“好在救人的功德更大,后世多有福報?!?br/>     如他自己的遭遇,是屬于執念不忘,自尋苦果。
    因果輪回,眾生平等。人人都要忘卻前塵,唯獨他不肯,自然要受懲戒。偏他上一世還是將,經歷非尋常人可比,一直活不下來也正常。
    “難道就無解嗎?”她讀史,一直對此不平,“我是說現世?!?br/>     僅僅是后世福報,那前世過于可憐了。
    沈策說:“命理上,‘將星’和‘華蓋’常出現在同一人身上。命有將星的人,文武兼備,位高權重,是國之棟梁。命有華蓋的人,才學傲人,命多孤寡,最好的解法是為僧為道。”
    “出家?”
    “你也可以當作是避世隱居?!?br/>     他不管哪一世都是將星華蓋,受華蓋影響,常為過房之子,有入贅孤寡的命數。
    倒像在給她講自己的命盤。
    沈策離開了那個展柜。
    她對那把刀戀戀不舍望了一眼,跟上沈策的腳步。沈策似乎不打算讓她多看這里,起碼今夜不用細看。“你還沒說他叫什么?”
    “誰?”他好似不懂。
    “刀的主人?!彼穯柌簧?。
    “不可查,一個族譜上都沒有的人?!?br/>     “那你怎么知道這些刀劍的名字?”連主人的名字都不可查。
    他但笑不語。
    通常這種笑容是在告訴她,剛說的多半是假。
    唯獨這一回,她愿意相信他說的是真的,環繞著刀劍的故事。
    二樓有兩個女孩子在收拾,見他們來了,其中一個笑著說:“都準備好了?!?br/>     言罷,自行離開。
    二樓多一半是直通天花板的書柜,其中真本、善本和手抄本有數十萬冊,不止和沈家有關,還是數代收集的古籍,包括不少手稿孤本。這樓里的東西從未公示過,戰亂年代,一部分藏書因為轟炸被燒毀了,頗為可惜。
    書架這邊,開著抽濕機和空調。
    臨東的一間房,擺著書桌和茶座,供人休息。
    墻壁上有人掛好了一張占滿墻壁的宣紙,筆墨也備好了,她猜,他帶自己來想寫字?
    沈策說:“兩個沈家約定過,要十年一祭祖。十年前是你表外公為主,這一次是我們牽頭。我這次會把私家藏品捐出一部分。不止是我們,沈家的世交,也會一同做捐贈?!?br/>     離上次祭祖竟十年了。
    “那兩把刀劍也要捐嗎?”她的心早已成鞘,把它們的影子收到了心底,舍不得。
    他靜了一霎。二樓的燈仿佛也暗了。
    “它們也許更愿意守著這里。”他說。
    他背過身,提筆蘸墨,先將黃河、長江勾畫,再點長安、洛陽、柴桑和建康。
    “這一次捐贈以沈家藏品為主,大多在漢之后、隋之前?!?br/>     筆鋒帶墨,落在紙上,為她勾出了那一幅早消失在時空長河中的年代:“漢地中部是我族起源,常叫它中土、中華,或華夏?!?br/>     立在宣紙前的男人,畫的是曾經在軍營、王府常年懸掛的天下版圖。
    “漢之后,中土分合不息。沈氏壯大時,天下五分……”
    他的筆鋒略頓——
    而有兩地盤踞雄兵不可掠侵,北有長安周生,南有柴桑沈策。
    ……
    最初柴桑地處在幾個小國當中,如一孤懸的陸地小島,距都城山遙水遠。而因為它是重鎮,自然被幾股勢力覬覦,今日是你的,后日是他的,本該富庶的土地遭人掠奪一空。所以沈策和幼年的昭昭,見慣了哀鴻滿路,餓殍遍野。
    從軍定天下,是他自幼的志向。
    沈策之前,兵權極其分散。沈策自十五歲立下奇功,帶最初沈家軍五千人,一路往西南征伐,用盡手段將兵權集中,到二十三歲,一統南部。
    自此,南北格局分明。
    “那時南北對峙,互不侵犯。北部最大的敵人,是更北的柔然。”所以駐守長安的小南辰王每每出兵,都會先知會柴桑,沈策自會按兵不動。
    “而南部的敵人在西,是吐谷渾,還有更遠的笈多王朝及屬國?!彼援斔霰矔群烷L安達成默契。
    這一張圖,有重鎮、古地名,還有江水河流。
    沈策是領兵的人,將高山湖泊,河山地貌都藏于心,落在紙上,比只有一個地名更豐富。他會畫出微小的山脈綿延、盆地湖泊,每個重鎮都要繪成小小的一個城池。
    “柔然、吐谷渾,還有南北兩國,還少一個?”她追問。笈多王朝是印度,不算在內。
    “還有西南夷部族,如此五分?!?br/>     她點頭。
    “但很快北部分裂成了兩國,繼而六分?!?br/>     小南辰王死后,北部很快分裂為兩國,日日對戰,消耗彼此。而沈策本想趁此機會,渡江一戰,把疆土往北推到黃河流域,定天下、平戰亂……
    時也,命也。
    一副水墨河山的影子在她眼前展開。
    沈策說的都是古地名,她有的聽過,有的沒有,跟著他辨認河山。
    他望著這一副草草完成的中土地理之圖:“漢尚武。而漢之后,依舊名將如云,兵權常壓制皇權,改朝換代頻繁,這里畫的只是一時的天下?!?br/>     有時短短數年,就會是另一番景象。
    她細看去,他對南境畫的更細:“你更熟悉南部的地形?”
    他承認了:“祭祖在初夏,有沒有興趣,陪我畫一幅長江以南的河山圖?”
    像清明上河圖?或千里江山圖?
    “從哪里開始?到哪里?”
    “從柴桑到普陀?!?br/>     她好奇他怎么知道自己會畫,應該是媽媽說的,于是欣然同意:“好,你來主筆?!?br/>     沈策功底比她深了不知多少,又熟悉這一段歷史,從他幾筆勾出的山脈江河、山石樹影,她已經迫不及待看到一副長卷的河山圖了。
    昭昭的手指在柴桑附近,往下走,找到了臺州的位置。
    “臨???,”她念著古時的名字,“和那個江臨王有關嗎?”
    都帶著一個臨。
    身后人未答。
    昭昭回頭,見樹影婆娑,枝葉于他身后的窗外搖曳,伴沙沙雨聲。
    她看這圖過于入神,連落雨都沒發現。昭昭想關窗,怕風吹雨進來,打濕掛在墻上的紙。手腕被他帶過去,沈策換了支筆,背對著雨,在蘸朱砂墨。
    她以為他要以此標注都城。
    眉心有涼意。
    她眼前是他握筆的手指,近到看得清他清晰的掌紋……
    “辟邪?!彼f。
    柔軟的筆尖,在她眉心上停留了數秒。
    昭昭像被魘住了,竟以為這是溫熱的,不是朱砂墨,更像……溫熱的血。他即刻用拇指擦掉了,一次抹不干凈,沾了一旁的茶水,抹了兩次終于擦干凈。她都沒來得及看一眼。
    沈策沉默洗筆。
    過去他常給昭昭點朱砂,新年辟邪。
    自從封王,就沒再做過。因為書案上的那根朱紅筆,是他勾選斬首犯人的筆,他嫌自己的手再給她點朱砂不吉利。某日她聽笈多王朝來的僧人講經后,不依不饒,要他照幼時一般為自己畫朱砂,被他沉臉訓斥了一番,把她惹得紅了眼,雖憋著沒哭,卻消失了一日。
    后來和洛迦山的方丈閑聊,才知另一種意義,在笈多王朝這叫吉祥痣,新婚日,男人會在儀式后親手為女人點上……
    她再看向那水墨草繪的天下,像看到一憧憧影子,如身后折著燈光的原木色屏風,從山到水,到影帳紗……她心口稍窒,慢慢地舒緩,再看雨,更大了。
    沈策在收拾筆,他穿著白襯衫的側影,消瘦的臉,和身后的雨幕融成了一幅畫。也許是他講了太多的歷史,讓她聯想到江上的白衣將軍……
    “哥,你說我們都有前世嗎?”
    他的手在最后一支筆上,停著。
    “如果有,你上一世,”她是信輪回的,和他聊完刀劍的主人,更信了,“應該是個將軍。文能提筆安天下,武能上馬定乾坤的那種?!?br/>     他的手指沿著筆桿慢慢摩挲著,微笑抬眼:“在你眼里,我這么好?”
    當然。
    夜雨打著樹葉,她能看到枝頭在風里晃動。
    閃電突然撕開夜空,沈策在雷聲落下時,移開了視線。他拿起搭在一旁的西裝外衣,從窗邊回到她跟前,像在醞釀一句極難說出口的話。她有預感。
    開口,卻是再平常不過的:“晚上自己睡,怕不怕?”
    “……你想說的不是這句。”她直覺拆穿。
    他一笑。
    電閃雷鳴俱在,風雨吵鬧,兩人之間卻是靜,沒有語言交流的靜。
    他不給她機會探尋追問,看了一眼窗外:“半夜過去陪你?!?br/>     “早上被人看到怎么辦?”
    他想想:“天亮前走?!?br/>     “……那你還睡不睡了?”
    他摟她的肩,向外走:“看著你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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