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
只是輕飄飄的一句話,陸笙便覺得壓在心底的火焰變得很輕很淡,直至慢慢地看不見一點點端倪兒。
在小樹林里跟蘇臨的置氣,本想著就要冷他一冷,太寵他了以至于他很輕的一個微笑,就能讓她收起尖利的小爪子。
但沒多久,她就不安起來。
他手腕上的傷深深淺淺,怕是有一段日子了。
陸笙別的不知,唯一知道的是,她這個青梅竹馬論傲嬌程度,比之她有過之而無不及。
什么都不說,猜不透也摸不著。
記得小時候有一次跟他去游樂場玩,走到偏僻處,那會兒新聞上報道過最近有個神經(jīng)病經(jīng)常沒由來地就逮著小朋友拳打腳踢。
這神經(jīng)病還是個有點腦瓜的神經(jīng)病,知道作案時全副武裝,專挑沒監(jiān)控點地方下手。
她那時候貪玩,跑游樂場一偏僻處,非節(jié)假日游樂場人不多,這塊又是新開發(fā)的,高大的灌木叢遮擋住視線。
年紀小,個頭不高,很容易就給灌木遮蓋了去。
等她跑到地方,冷不丁就竄出個男人,一身的黑,倒是沒直接上手打人,挺猥瑣地對著她笑,隔著口罩都能想象出那張猥瑣的臉。
她膽大,人又單純,也沒覺著多害怕。
男人朝她走來時,她被人扯住手腕拽在了身后,旁邊是個小房間,蘇妖精就這么給她推進去關(guān)了門,用他自個兒的外套把門把手鎖了。
那小房子沒窗戶,黑漆漆一片。
她挺怕黑的,又出不來。
看不到外頭發(fā)生了什么,隱隱約約有摔打的聲音。
沒多久,是救護車的聲音,伴著嘈雜的人聲,小房間被打開時,她被溫時哥哥抱在懷里,瞧她沒受傷,溫時哥哥松了口氣。
出來的第一件事,她就在人群里尋覓著蘇臨的身影。
沒找到。
她迫不及待問了溫時,溫時哥哥沒正面回她,只是帶她回家休息。
第二天她才知道,蘇臨受了傷。
她去醫(yī)院看他時,他正半躺在病床上,頭上纏著繃帶,手里卻拿了本科學雜志,安安靜靜地看書。
若不是漂亮的臉蛋過于蒼白,完全看不出來這人失血過多差點休克。
她趴在他病床上,想去碰他額頭上的繃帶,又怕弄疼他。
末了。
只是小心翼翼地問他,“小哥哥,疼不疼?”
男孩子放下雜志,沉靜地注視著她,依舊冷冷清清,“沒事。”
“真的?”
“嗯。”
“那個壞蛋已經(jīng)進了監(jiān)獄——”
聽說進監(jiān)獄前,那個神經(jīng)病男人腹部還插著一把水果刀,原本是他威脅人用的作案工具,此刻卻直愣愣地插在他身上。
血流如注。
“我哥哥說會讓他牢底坐穿,再也不能出來害人——”
“那小哥哥你不要怕好不好?我會保護——”
好像說不下去了。
就戛然而止。
她其實想跟他說一定會保護他來著。
來之前也準備了一堆,然而瞧他很疲憊的樣子,她所有的話都吞沒在肚子里。
最后,只是說了句,“那你要乖乖睡覺哦,我明天再來看你。”
“不用來。”
“?”
他沒看她,視線落在手里的雜志上,說出來的話一如既往地不近人情,“我很累,沒精力陪你玩,明天不要來。”
其實有點傷心,但更多的是不安與愧疚。
如果她沒那么多好奇心,沒那么任性就好了。
沒跑到那個地方,他也就不會受傷。
似乎跟著她一塊,受傷的總是他。
雖說不讓她來,第二天她還是央著溫時哥哥帶她過來。
昨天看上去還好好的蘇妖精,今天就被推進了手術(shù)室,說是頭部有淤血沒清理干凈,眼睛短暫的失明中。
所以,昨天她來看他,他其實根本看不見她對嗎?
可為什么不說呢?
什么都不說。
好像無論如何都很難走近他。
……
手腕上的傷有一段時日了,問了也不說。
沒法子,就只有悄悄跟蹤他。
沒想到莫名其妙就跟著他來到了買桂花糕的老阿婆這里。
又想用桂花糕打發(fā)她么?
陸笙悶悶地想著,她也不是那么好哄的。
她原本已經(jīng)打定主意,這次無論如何也不輕易原諒他。
萬萬沒想到,蘇臨會丟出這么個重磅炸/彈。
——“所以我在找個能讓你把我關(guān)起來的地方——”
——“欺負我。”
這也太誘人了叭!
陸笙只猶豫了一秒,便很沒出息地妥協(xié)了。
她覺著奇怪。
明明她不是一個特別能容忍別人的性子,對他卻一而再再而三的放縱。
心里頭懊惱一秒,觸及到他漂亮帶著笑意的眉眼,陸笙放棄了自個兒的準則。
趴在車框上,像是不太放心地跟他確認,“真的?”
“嗯。”
“怎么欺負都可以?”
蘇臨瞧小姑娘一臉躍躍欲試的模樣,嘴角很輕地勾了下,“嗯。”
陸笙的心情瞬間陰轉(zhuǎn)晴,“成交。”
回程路上。
雪勢漸大,小姑娘靠在他肩頭睡得很熟。
蘇臨單手撐著臉頰,望著窗外簌簌的雪花。
懷里的人兒動了動,小腦袋往下滑。
幾乎要滑下去時,蘇臨眼疾手快地托著她嬌俏的臉蛋,爾后,扣著她的小腦袋往自己懷里壓了壓,幫她調(diào)整位置。
小姑娘尋著溫暖的印記乖巧地趴在他胸口,像是做了夢,喃喃囈語。
她聲音低,夢里又模模糊糊,念叨得很輕。
蘇臨沒聽清楚,俯身靠過來。
離得近了,才聽到小姑娘似夢似醒呢喃,“小哥哥別怕,笙笙保護你。”
蘇臨微微一怔,漆黑的眼專注地望著她。
小姑娘睡得熟,可能怕冷,無意識地又往他懷里靠了靠,呼吸間有些桂花糕的清甜,“笙笙永遠保護你。”
外頭風雪正勝,堵了車,一溜的鳴笛聲依舊掩不住微亂的心跳。
蘇臨沉默地盯著她恬靜的睡顏。
司機老張停了車,余光往車后座一瞥,又瞄了眼副駕駛座排排陳列的七八個保溫飯盒,沒忍住,喊了蘇臨一聲。
隨后,表情挺凝重地開口,“可能這些話老張我沒什么立場,但我們家小姐很在意您,比在意自個兒還在意您,您瞧——”
趁著堵車的工夫,老張指了指副駕駛,蘇臨順勢看過去,堆疊著的保溫飯盒赫然映入眼簾。
陸笙最喜歡各種可可愛愛的東西,保溫飯盒也符合她的審美和喜好。
老張說,“看見您手腕上的傷,她挺擔心的,這不,特地吩咐家里的廚子做了營養(yǎng)餐。”
“怕您吃不慣學校里的飯菜。”
老張似乎還想說什么,又覺得不合適,這會兒道路疏通,后座的小姑娘儼然有蘇醒的跡象,這個話題就此終止。
-
陸笙睡了一路,迷迷糊糊醒來,車已經(jīng)停了。
身上暖洋洋的,掌心下也暖乎乎,隱隱是心跳的節(jié)奏。
陸笙警覺性高,先是僵了下,抬眸一瞧,少年光潔白皙的額角正抵著車窗,長睫微斂,睡著了。
蘇妖精啊……
陸笙放了心,見他闔著雙眸,像是很累的樣子,她不敢貿(mào)然亂動,僵硬地縮在他懷里。
烏黑水潤的眸子瞥了瞥他的風衣。
還好。
沒流口水。
她試著動了動,很輕微的動靜依舊驚醒了他。
少年睜開眼,許是做了噩夢,他的眼睛色澤無比深邃,裹著一層薄薄的水汽,眼角泛著淺淺的紅,一抹狠戾不期而然的劃過。
陸笙怔了幾秒,抬起小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蘇妖精?”
小姑娘清脆的聲音拉回了他的神志。
淺淺的戾氣瞬間消弭,蘇臨單手撐著額角,可能沒睡醒,喉嚨里溢出一個懶洋洋的嗯,啞聲問她,“怎么了?”
太過性感的聲音讓陸笙覺著,自己的耳朵下一秒可能就要原地懷孕。
陸笙心跳如雷,出乎意料地紅了耳尖。
蘇臨沒察覺到她的異樣,漫不經(jīng)心掃了眼窗外,他說,“到了。我們下車。”
陸笙甩甩頭,強定心神。
往車窗外一瞧,道路兩旁的玉蘭燈散發(fā)著暖黃的光線,照耀在雪地上反了光。
除此之外,其余則漆黑一片。
“這是哪兒?”
她茫然一秒,又一瞧,看到小坡上的路標,明白過來。
“這你家啊。”
蘇臨家的別墅在北郊,跟陸家買在中心區(qū)不同,北郊別墅遠離市區(qū),中間隔了護城河,環(huán)境是真真的一級棒,就是太偏僻,地鐵公交統(tǒng)統(tǒng)沒有。
這塊別墅建在半山腰,天氣好就算了,遇到極端天氣,諸如現(xiàn)在的大雪紛紛,汽車爬坡都費力。
據(jù)說是因為蘇臨的媽媽蘇綰綰喜歡安靜的地方,寵妻狂魔的蘇淮就挑了這么個地方作為兩人的愛巢。
陸笙一頭霧水,“那你帶我來你家,是我關(guān)你還是你關(guān)我呀?”
她有種被坑的強烈既視感。
蘇臨眼角微彎,沒回應。
陸笙抗議,“你是不是又想騙我?”
蘇臨盯著她,慢條斯理開口,“那你來不來?”
“來啊。我就沒在怕的。”
話是這么說,但當著人家父母的面兒欺負人兒子,好像不太好。
陸笙有些犯愁。
“那我欺負你的時候,你父母不會生氣么?”
蘇臨松開她,開了車門,嘴角勾了勾,似是不經(jīng)意道:“你讓我父母把我賣給你的時候,他們好像也沒生氣。”
陸笙:“…………”
一時之間竟然無法反駁。
畢竟。
這種事兒她還真做過。
記得那會兒她剛跟蘇臨認識沒多久,有一次跟著家里參加宴會,JK集團的蘇家也在列。
那是陸笙第一次見蘇臨的父母。
跟蘇臨冷漠沉靜的性子不同,蘇臨的父親蘇淮周身透著優(yōu)雅,母親蘇綰綰更是活潑可愛,一點都不像是生過寶寶的女人。
陸笙從小就直白,陸家又給她寵上天,想要什么從無失手。
她是個超級顏控,打小對各種漂亮東西毫無抵抗力。
蘇臨汲取了父母的優(yōu)點,長相上頭,比起蘇淮,更像他媽媽蘇綰綰,漂亮得跟櫥窗里陳列的小模特一樣。
大人們在宴會上談笑風生,她像條小尾巴一樣跟在蘇臨身后。
沒多久,蘇臨被父母叫住。
她不太舍得,行隨心動,跑人父母面前學著爸爸跟哥哥在股東會上的模樣,小大人般跟人父母談生意。
蘇綰綰驚訝地看著她,“把小阿臨賣給你?”
她點頭,“對呀。我可以給你們錢,很多很多錢。”
“我爸爸有很多很多錢。”
蘇綰綰蹲下來,歪頭注視著她,像是很新奇的模樣,“為什么?”
“小哥哥漂亮。我喜歡小哥哥。我想讓他去我家陪著我。”
說完,她還添了句,“你們放心,我不會虧待他的,我會一輩子照顧他,就跟照顧西西一樣,不讓壞人欺負他。”
爾后。
便是蘇家夫婦同款錯愕的臉。
末了,還是蘇妖精的爸爸蘇淮輕笑回她,“那就說好了。”
她重重點點頭,沖他伸出小指,“說好了,拉鉤。”
……
回想到這里,陸笙覺著,當初自個兒確實不太像話。
但是重新讓她選擇一次,她估摸著還是會跟小時候一樣。
在她的認知里,能用錢解決的問題,根本不是問題。
如果能花錢把蘇妖精拐回家就好了。
然而。
他好像并不缺錢。
他好像什么都不缺。
她想要給他所有的最好的東西,可他到底想要什么,她一無所知。
想對一個人好。
卻不知道該怎么做。
陸笙想得入神,隱隱有一些挫敗感,她不會隱藏心事,心里兜著事兒,小臉上立刻就顯現(xiàn)無疑。
蘇臨下了車,久久不見小姑娘動彈,甚至這個小話癆難得變得沉默寡言。
還挺不習慣。
蘇臨手肘支在落了雪的車框上方,回頭看她,“不下車?”
小姑娘沒動,低垂著小腦袋,不知在想什么。
蘇臨心底一軟,還待再問,小姑娘忽地抬眸,沖他伸出手臂,眼巴巴地望著他,語氣卻依舊理所當然,“我腿麻了,走不動。”
“嗯?”
“你抱我走。”
前面就是坡地,突如其來的大雪,環(huán)衛(wèi)來不及清理,雪天路滑,平原地區(qū)沒有給車子安裝防滑鏈的習慣。
簡而言之。
車開不上去。
這段坡地雖不算長,坡度卻不甚平緩,一個人在這種路況行走尚且要小心,更別說抱著人上去。
兩個都是金枝玉葉的貴人,摔了哪個都不成。
老張從車里探頭,看了看路況,提了一嘴,“要不我試試開上去,速度慢一點的話應該還成,這雪天路滑的,路燈又暗,萬一出了事——”
話音未落,就聽少年冷清的聲音響起,“不用。”
“啊?”
老張愣住,下一刻,就見蘇臨腰一低,干脆利落地將小姑娘從車后座抱出來,不緊不慢地回他,“不著急,你慢慢開。”
話落,邁開長腿抱著陸笙徑自往別墅走去。
老張:“…………”
-
入夜之后,雪未停,別墅區(qū)空曠,風一吹涼颼颼。
剛下的雪,踩在腳下松軟無比。
陸笙像只聽話的小貓窩在蘇臨懷里,手腕勾著他頸間處防止滑落。
有一說一。
她也沒想到蘇臨會真的抱她走。
畢竟,上回在操場,路不算難走,他都沒抱。
眼下雪天路滑,稍不留意就要打滑摔倒,但這人竟然二話不說就抱了。
陸笙一時間有些怔忡。
轉(zhuǎn)念一想。
也是。
她還在生氣,他哄她也是應該的。
小姑娘沒心沒肺慣了,自圓其說成功,也就心安理得地任由他抱著。
小臉埋在他頸間處,暖洋洋的,帶著些許無以名狀的香氣,煞是好聞。
這個味道。
屬于蘇妖精的獨特的味道,她喜歡的不得了。
殷紅潤澤的唇下意識就往他脖頸處磨蹭,眼睛發(fā)脹,又有些困了,她小聲咕噥,“蘇妖精你還沒告訴我你用什么沐浴乳——”
“好香。”
香到想令人一口咬上去。
溫潤的唇不經(jīng)意蹭上他敏感的耳垂,蘇臨腳步一滯,停下來低頭看她。
陸笙一無所知,只當他小氣不肯跟她分享。
明媚的眼睛沒了光彩,懨懨的,她打了個大大的哈欠,“你不告訴我也沒關(guān)系,一會兒我就去搜羅你的浴室——”
“把你……占為己有……”
尾音消失的同時,小腦袋一耷拉,垂在他肩頭。
睡著了。
風雪正勝。
蘇臨低頭長久注視著她,良久,他很輕地應了聲。
“嗯。”修長的指蹭了蹭她眼角的小淚痣,“給你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