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閣里的燭火忽明忽暗，折騰了一夜的人到現在還未歇息。

　　沈清遠從眾書卷中抬起頭來，抻了抻胳膊，柳云晞也抬頭看他，“大人，累了就休息會兒吧，我去給您倒些茶來。”

　　沈清遠嘆了口氣，道：“王爺還在牢里關著，王府的賬目要趕緊對出來才是。”

　　柳云晞點頭：“是。”

　　“太子殿下既然不想驚動皇上，我們就更要抓緊時間。”

　　柳云晞眉頭微皺，他現在有些看不清沈清遠和魏恒的關系，同樣也看不懂太子和沈清遠的關系。

　　查王府時他那樣果斷決絕，現在又這樣鞠躬盡瘁，柳云晞隱隱覺得他們在做一出戲，可這戲到底是演給誰看的，他卻看不透。

　　沈清遠隔著燭火瞧著他，似乎明白他眉間隱匿的疑惑。

　　但這事他還不能講，還未謀就先看不清局勢的人終究會被這個大局淘汰，鍛煉是一個過程，需要循序漸進。

　　沈清遠低著頭，笑意隱在眉間，半晌之后才又抬了頭，道：“你先別查了，去牢獄里看看楚王的情況，這罪還未定，怎么也不能怠慢了。”

　　柳云晞起身拜了拜：“是。”

　　…………

　　牢獄里比不上王府舒服，沒有地龍燒著，也沒有暖爐抱著，才待了一個時辰，就凍得受不了了。

　　看守的獄卒知道最近刑部天牢出了事，在這內閣自然也不敢做什么，知道關的是楚王后，甚至都不敢過去看一眼。

　　柳云晞提了燈籠，另一只手里還帶了食盒。

　　才剛邁進這地牢里，看守的獄卒就立馬上了前，殷勤地說：“大人，您可算來了，這……這人還……”

　　這獄卒是真的怕，就連楚王兩個字都不敢喊出來。

　　柳云晞擱了燈，往里面瞥了一眼，對著獄卒說：“你們下去吧，這里有我。”

　　“柳大人，這可不行啊，這要是讓沈大人知道了，我們不好交代。”

　　柳云晞不疾不徐地說：“是沈大人叫我來的，再者，堂堂北朝王爺，還能跑了不成？”

　　幾個獄卒想了想，也覺得他說的有道理，隨后起了身，對著柳云晞拜了拜，“大人，若是有事就喊小的，這楚王也是厲害人，惹不起的。”

　　柳云晞笑了笑，說：“去吧。”

　　左右都退了，他才提了燈往里去。

　　魏恒縮在角落里，這牢獄可是比北疆冷，他這也是第一次體會到了牢獄的苦。

　　柳云晞開了門，魏恒依舊背對著他，沒回頭。

　　“凍僵了？”柳云晞擱了燈和食盒，也不去看他，繼續打開食盒。

　　飯菜的香味從食盒里飄了出來，魏恒深吸了一口氣，緩緩轉了身。

　　“怎么才來？”

　　柳云晞一聽心道：這還耍上脾氣了。他把食材一一擺好，然后笑了笑說：“第一次受這苦吧，多幾次就習慣了。”

　　“不來第二次了，這牢獄里比北疆都冷，我在雪地里練功都沒凍這樣，瑟瑟發抖，冷死了。”

　　柳云晞遞了碗筷過去：“你怎么不喊人讓他們給你拿床被褥過來。”

　　魏恒挑了菜入口，含糊道：“抹不開面子。”

　　“你吃了嗎？”魏恒見他沒動筷，問道。

　　“沈大人怕怠慢了王爺，特意讓我送來的。”

　　魏恒聽了這話停頓了下，然后抬眼看著他：“我還以為你擔心我才過來，果然啊，這人還是不能存期望，沒有就不存在失望。朝思暮想有什么用，人看都不看一眼。云晞，薄情寡義啊。”

　　“我不是騙子。”柳云晞義正言辭，臉都不帶紅的。

　　“你騙得還少么，”魏恒笑著夾了菜放他面前，柳云晞本能地退了退，還是硬著頭皮張了嘴。

　　“怎么那么不情愿，又不是叫你給我試毒。”

　　柳云晞說：“我不會給自己找事。”

　　“我就喜歡給自己找事做。”魏恒指著那只雞，“把雞翅膀給我。”

　　柳云晞看他一眼，本來是拒絕的，想想還是給他掰了雞翅遞過去，“你殺了楊安，又做出這些事，就是為了給自己找事？”

　　魏恒擱下碗，凝神了片刻，才說：“我之前一直以為母妃是自/殺于楓林小院，直到我回京再查這件事。父皇當時與母妃確實有矛盾，但我后來想了想，父皇再狠不會逼死母妃，直到查了楊家，我才想起當年楊安與楊延和奉命捉拿叛臣的事，他們兩人兵分兩路，其中有一人為了殺害母妃假傳了父皇口諭。這事我曾找人確認過，父皇根本沒有派人去過楓林。”

　　“可你怎么確定就是楊家人所為？”

　　“我當時在皇宮。”魏恒說，“我跪在皇宮外，親耳聽到了父皇要楊家兄弟去往太師府的旨意，所以我同你講楊家人必須死。”

　　柳云晞瞬間蹙了眉，他一直以為當時帶兵攻進太師府的是御林軍的將領，卻沒想到竟然是弘農楊氏。

　　“我一直查不到當年是哪個人帶兵圍剿太師府，卻沒想到竟然是他們。”

　　魏恒說：“你當然查不到，當年的削藩令和太師府的大火都是這長安城的禁忌，沒人會告訴你。”

　　柳云晞點點頭，問道：“你去皇陵，就是想查明楊延和死亡的真相？”

　　“不只這件事，皇陵埋藏著父皇的秘密，不讓任何人窺探。”魏恒頓了頓，又長舒了一口氣，道：“我當時只是懷疑，后來找到那年的修繕工匠才知道，楊安殺死楊延和是因為他去了楓林，逼死了母妃，楊安怕被人發現事態嚴重，才下了狠手。”

　　“既然如此，你又為何大費周章，為什么不直接戳穿背后的真相。”

　　“因為不能。”魏恒說，“事已過去多年，先不講證據如何，若是真擱那時候解決，父皇也絕對會把這件事壓下去，不讓任何人知道。當時的世家風頭正盛，即便不是楊家，也會有其他家族的人過來要母妃的命。他們都怕，怕母妃會影響到父皇，怕世家傾攆。”

　　柳云晞暗暗沉眸，眉間狠戾再現。

　　他之前還想著自己掌握了這朝中局勢，可聽了魏恒的分析，才覺得自己只是進了局，卻什么也沒看透。

　　魏恒從一開始就過來提醒過他，“這皇城就是一盤棋局，黑子白子到底要落在何處還是要思慮清楚，謀局太大，切不要入了別人的圈套。”

　　柳云晞恍然，果然是被人牽著鼻子走了。

　　“云晞，太子保不了你，我也一樣。”魏恒伸手握著他的，“這一計我做了，日后就沒機會了。”

　　魏恒接著道：“我說保你一命，但卻保不住你的地位。那日在山泉小池，我將你推入池中，我把證據都給了你，你只要謀局，就可以再升，但你猶豫不決，也不信我。”

　　“我就是信你不會這么做，才沒有往那處想。”柳云晞辯解道，“你以為我都看透了，可其實我在這局中就是個外來者，我看不清局勢，更看不透你們。”

　　魏恒想也不想，往前一探手臂，直接攔腰把人抱了過來，柳云晞還沒反應過來，魏恒就吻上了他的唇。

　　柳云晞被奪了呼吸，他攀著魏恒的肩膀，手慢慢收緊。

　　魏恒只覺得肩膀處略微有些痛感，他沒在意，只是加深了這個吻。

　　溫柔融了抵抗，柳云晞在魏恒的攻勢下漸漸軟了。

　　眸子里浸了水，眼神都散了。

　　魏恒慢慢放開他，情真意動，是真的被他那句話觸動了。

　　魏恒說：“你總是不信我，終有一次信了，卻跟我想的不一樣了。”

　　柳云晞推開他：“是你不告訴我。”

　　魏恒垂首盯著他：“沒了。”

　　柳云晞抬眸看了他一眼，沒明白他這句話什么意思。

　　魏恒又補了一句：“就這一次，之后沒有了。”

　　“什么？”

　　“還記得你在王府里收到的信嗎？”魏恒說，“沈毅給北疆去了消息，說我在皇城遇了難，老將軍這幾日應該快到了。”

　　“你要回北疆？”柳云晞驚訝道，而后又想了想，覺得不對勁，“皇上不會放你走。”

　　“我當然走不了。”魏恒又按著他的后頸棲近了人，吻了下額頭，“禁軍會走。”

　　“日后，我可真就做了清心寡欲之人了。”

　　“清心寡欲好，少些浪蕩風流。”

　　魏恒看了他一眼，眉眼一挑：“風流浪蕩不都浪你身上了么，還不滿意？”

　　柳云晞推掉他探過來的手，眼里情緒不明，“禁軍若是不在，那你在皇城豈不是孤立無援了？”

　　魏恒注視著他，忽而笑了笑說：“不是有你嗎？”

　　“不敢招惹。”

　　魏恒棲近一分，緩了一口氣，氣息撫過云晞耳側，魏恒說：“柳大人缺暖床人嗎，本王什么也沒有，唯獨有一具燙熱的身體。”

　　柳云晞稍稍推開他，直接道：“從不缺暖床人。”

　　“那我缺了。”魏恒說，“王府缺個暖床人，還缺個當家人，你做哪個？”

　　“都不做。”柳云晞謙虛地說，“受不起王爺的邀請，什么都不會做。”

　　魏恒見他要起身，直接伸了手把人拽回來，又抱在了懷里：“不是早就做了當家人嗎？我王府所有值錢的東西都在你身上了，你還要什么？”

　　柳云晞推拒著離了些距離，他看著魏恒眉眼深邃，笑意顯在眼里，他說：“早知道王爺買東西賒賬，我哪敢收，明日就收拾了給送去王府。”

　　魏恒握著他的手，揉/捏好一會兒，才笑了笑，道：“給人看啊，這還當真嗎？”

　　柳云晞看他眼神里帶了玩味，也笑著，在魏恒的注視下抿了抿唇，最后撥開他的手，又給魏恒掰了只雞腿過去，“快吃。”

　　魏恒接過，看他往自己身上蹭著油漬，修長的指節根根分明，擦拭的動作又慢又欲。

　　魏恒覺得他是故意撩撥。

　　他咬了一塊肉，按著柳云晞就送到了他嘴里，隨后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唇，說：“再多吃點，別再瘦了。”

　　柳云晞無法招架魏恒的溫柔，更拒絕不了他的兇狠，柳云晞嚼著嘴里的肉，看到魏恒眼底隱著深情，同時那調戲的意味里存了些無奈，柳云晞覺得他今天溫柔，可心里的不安告訴他不會這么簡單。

　　魏恒握著他的手，目光鎖在他身上，久久未動。

　　心底里卻把那句話道完了：云晞，這皇城里的人誰也不要信，現在，連我也不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