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完澡吹干頭發(fā)躺到床上時,甄杳還覺得有些不真實。
比起剛來的時候,宋淥柏對她的態(tài)度似乎真的緩和了許多,不然也不會在晚宴上一次次地幫她維護她,也不會讓她在他臉上抹奶油。
隔著一層細膩冰涼的奶油觸碰男人鼻梁的觸感,還有淺而溫?zé)岷粑暮粑路疬€殘留在指腹。還有他猝不及防忽然捏住她手的那一下……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甄杳輕輕撇了撇唇角,手指在柔軟的被子上劃拉。
最開始宋淥柏不太好的態(tài)度應(yīng)該也沒有惡意,大概也是出于關(guān)心吧?
甄杳唇角淺淺地彎了彎,側(cè)身握住枕邊的一塊手表,指腹輕輕摩挲表盤上的裂痕。
這是爸爸的遺物,也是她和媽媽從前一起給他挑選的生日禮物,車禍那天正好戴在他的手腕上。
她閉著眼睛在心里和他們細碎地說了很多,最后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第二天上午十點,代理人來老宅和甄杳談股份繼承的事。
雖然清楚彼此都知情,但代理人還是例行恭恭敬敬說明:“甄小姐,因為此前您尚未成年,所以由監(jiān)護人蔣女士和我代理股份,現(xiàn)在您年滿十八周歲,可以自己正式持有與負責(zé)了,只需要簽下這份文件就好。”
說著又事無巨細地將文件內(nèi)容交代了一遍。
甄杳卻分神想起了一上午蔣家打來的好幾個電話,她自嘲地笑了笑,點頭答道:“好,我明白。”
代理人走后,宋畢卻把另一份文件擺在了她面前。
“叔叔?這是什么?”
“股份轉(zhuǎn)讓書。”宋畢回答,“我和你惠姨把你當(dāng)女兒看待,這份生日禮物也是一早就準備好的。我們打算給你宋氏百分之三的股份。”
甄杳難以置信,“叔叔!這個我不能要,況且生日禮物你和惠姨都已經(jīng)給過我了。”
不止宋畢和周惠,宋淥柏他們也把別墅豪車送了個遍,甚至還有一條從拍賣會上拍下的價值連城的項鏈。
百分之三的比例聽起來不多,但如果和宋氏股份掛鉤,背后的利益數(shù)字絕對沉甸甸到難以想象。
“杳杳,我知道你不缺身外之物,但宋家同樣不缺,這只是我們把你當(dāng)成一家人的方式,明白嗎?”
“我已經(jīng)把你們當(dāng)作親人看待了,這些都不重要。”
“對我和你惠姨來說,這很重要。”
于是這一場爭論最后也只能以甄杳的松口為結(jié)局,這一變動瞞不過宋氏的董事會,也就更瞞不住外界,一時間眾人嘩然,各類報道都不吝用大版面陳述這一事實。
但一切的風(fēng)風(fēng)雨雨都被宋家人阻隔在外,老宅對于甄杳來說就是世外桃源。
直到某天周惠笑著告訴她,他們已經(jīng)訂好了去澳洲的機票馬上就會動身,而宋延辭和宋歷驍也各自需要開始忙碌。
簡而言之,她需要住到宋淥柏那兒去了。
……
“你的房間都準備好了,需要的直接告訴傭人。”
“喜歡吃什么告訴廚師,家教課一切照舊,你的朋友也可以繼續(xù)過來。”
男人一邊說,一邊翻動著手里的文件,忽然翻頁聲一停,甄杳一顆心也莫名跟著提了起來。
半晌他才又漫不經(jīng)心地說:“我盡量每天回來。”
“好。”她乖乖點頭。
“你沒存我的號碼。”他忽然又道,語調(diào)平直,比起疑問句更像陳述句。
甄杳愣了愣,搖頭,“沒有。”
“手機給我。”
她遞過去。
宋淥柏垂眸在屏幕上點了幾下,然而在他準備設(shè)置撥號快捷鍵“1”時卻有浮窗突然彈出提示“快捷鍵已被占用”。
他眉頭微蹙又很快松開,又設(shè)置數(shù)字“2”為快捷鍵。
同樣的彈窗再一次出現(xiàn)。
最后挨著試下來,數(shù)字1到6排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
“哥哥?還沒好嗎?”
一個一周才見兩次面的家教都排在快捷鍵6號位上。宋淥柏冷著臉,再次選擇將號碼設(shè)置成快捷鍵“3”,下一秒彈窗提示“是否替換該快捷鍵已有聯(lián)系人”。
他毫不猶豫地點了“是”。
……
宋淥柏常住的這套別墅和老宅比起來陳設(shè)要簡單一些,布局也相對沒那么復(fù)雜,甄杳熟悉起來還算快。
但她還是隱隱有點忐忑和緊張。畢竟宋淥柏是三個哥哥里她最不熟悉的一個,卻是第一個和她單獨生活的。
不過,他這個年紀了沒有女朋友嗎?要是有的話,她在這里杵著當(dāng)電燈泡豈不是很尷尬?
“林叔,哥哥他一般什么時候回來?”
“先生工作忙,通常都在晚餐之后,深夜也是常有的事。”
甄杳點點頭,繼續(xù)整理帶來的一小部分行李。
因為看不見,所以她大半的東西都是傭人幫忙收拾,只有遺物、畫具和一些重要且零散的小東西由她自己歸納。
整理到一半,她伸出去的手碰到了一個冰涼的小盒子。
不用打開甄杳也知道里面裝的是什么——單只的男士法式襯衣袖扣,這是當(dāng)初那個陌生人把她從窗邊拉回來時她失手扯掉的,那之后她就把它珍藏了起來。
她有點想再見一見這個人,可是內(nèi)心深處又免不了膽怯。
“在收拾東西?”身后忽然傳來宋淥柏的聲音。
甄杳被小小地嚇了一跳,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想事情太入神,都沒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回來了。
“嗯,馬上就收拾完了。”她匆匆要將盒子蓋上,里面的袖扣卻不小心被帶了出來,“叮”一聲輕響掉在腳邊。
“那是什么。”
“沒什么。”甄杳忙蹲下.身,兩只手飛快在腳邊摸索著,結(jié)果原本站在房間門口的男人一步步走了過來。
聽聲音距離越來越近,最后只差幾步的時候她指尖驀地碰到了什么。
甄杳飛快地一把握住,確認是袖扣后悄悄松了口氣,她站起來把東西裝好,轉(zhuǎn)身后背靠著桌沿,“哥哥,你今天怎么這么早就回來了?”
本來她還以為不自在的相處時間能夠少一點。
“今天不忙。”
“噢。”她訥訥點頭。
“我去洗澡,一會一起吃飯。”說完他轉(zhuǎn)身走遠,然而卻并沒有上樓。
甄杳聽見腳步聲停在走廊另一邊,接著是開門與關(guān)門的聲音。
宋淥柏怎么沒有住樓上?像這種別墅一樓的房間也像二三層一樣自成獨立整體,衣帽間浴室俱全,但通常都空著或給客人住,主人都住隱私性更好的樓上。
吃飯的時候她沒忍住問了他,一方面是好奇,另一方面是為了打破這種相對無言的尷尬氛圍。
餐廳里安靜得有些壓抑,餐具冷冰冰的輕碰聲加重了這種感覺。
“一樓方便。”四個字簡單明了,下一秒甄杳面前的盤子就被人拿走。
“哥哥?”
宋淥柏沒說話,她只能聽見餐刀切割食物的動靜,很快盤子又放了回來。
他代替了在老宅時宋延辭一貫的“工作”。
“謝謝哥哥。”她真心實意地揚起一抹笑,然后放下刀用叉子吃起來,吃的時候忍不住分心琢磨,他住在一樓會不會是因為自己?
晚餐之后周惠幾人紛紛打來電話,最后一通是剛做完手術(shù)的宋延辭打來的。掛斷之后沒幾秒手機又響了起來,甄杳本以為是誰還有沒說完的關(guān)心叮囑,直到語音助手告訴她來電人的名字。
她笑容僵住,抿緊唇深呼吸幾下才接起來,“外婆。”
“你眼里還有我這個外婆?打這么多通電話都是忙線,是故意掛斷的吧?”
“不是的,剛才有好幾個人給我打電話。”
“好幾個人?你有幾個朋友?竟然還撒這種謊騙我,這是對長輩的態(tài)度嗎?”
甄杳心里悶悶的喘不過氣,不再解釋。
大概是想起了什么,對面的人停了停,生硬地緩和了一點語氣,“外婆也是聯(lián)系不上你著急,沒有怪你。今天打電話過來,是想……”
甄杳正沉默地聽著,一樓某扇門突然打開,她想也不想就站起身朝房間走。
她不想讓宋淥柏聽見。
兩個人在走廊上相向而行,他步伐比平時略快,很快就縮短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忽然,她手里一空。
“別再打擾她。”他聲音里冷淡鋒芒畢露,比去蔣家那天更甚,說的話也依舊毫不留情,“如果是所謂的‘關(guān)心’,她更不需要。”
然后甄杳聽見了掛斷電話的提示音。
“現(xiàn)在你是宋家人,不用受這些委屈。”宋淥柏收斂了聲音里的冷意,“這種電話不想接就不接,接了也不用顧忌什么。”
面前的少女低著頭遲遲沒有回答,他蹙眉問:“記住了嗎。”
“你怎么知道……”知道自己并不想接這些電話。甄杳聲音越說越低,最后直接消音。
“全寫在臉上了。”
她背靠著走廊墻壁,像站在學(xué)校走廊被老師訓(xùn)斥似的,“可是她畢竟是外祖母,我不會讓他們欺負我,卻不能什么也不顧忌。”
“言語上的傷害就不叫欺負?”宋淥柏的聲音愈發(fā)嚴厲。
甄杳沉默。
過了幾秒,他仿佛意識到自己語氣有點過,再開口時聲線略平緩,“你可以繼續(xù)這樣,別的事情交給我。但如果受了委屈或者他們找上你,你該怎么做?”
“不理他們。”
“……”
“我再問一次,你該怎么做?”
甄杳愣了愣,“告訴你們?”
“告訴誰?”
“你們。”
宋淥柏不說話。
幾次回答都不對,甄杳忐忑地握了握自己的手腕,越發(fā)局促起來。
她該回答什么呢?
忽然間,甄杳腦子里靈光一現(xiàn),不確定地小心翼翼道:“告訴……你?”
他沒有立刻回答,隔了幾秒才惜字如金又克制地“嗯”了一聲。
她一窘,心里又暖暖的,小幅度地點了幾下頭,小聲答道:“我知道了。”
可是他為什么要對自己這么好呢?如果是她突然間有了這么一個從沒見過面的妹妹,短時間內(nèi)她恐怕沒辦法做到對對方這么好。
所以,他其實是個外冷內(nèi)熱、善良的人吧?
“談心”結(jié)束,宋淥柏轉(zhuǎn)身重新走進書房。
他站在桌前,垂眸面無表情地撥通某個號碼,半垂著眼簾的樣子顯得過分冷漠,和剛才在走廊上的模樣有天壤之別。
“宋總。”徐承幾乎是第一時間接起了電話。
“讓人給蔣氏和路氏找點麻煩,”宋淥柏漫不經(jīng)心地翻動文件,分神道,“讓他們沒精力妄想。”
“宋總,如果這樣的話他們總有蛛絲馬跡可循,很快就會知道是宋氏的意思。”
他手指一停,眉眼間的諷意夾雜著淡淡的輕蔑,顯得冷血。
“那就讓他們知道。”
通話結(jié)束。
宋淥柏瞥一眼空了的杯子,端起來轉(zhuǎn)身走到門前擰開把手。還沒來得及邁出步子,門外的談話聲就先一步順著縫隙飄了進來。
“小姐,您想問什么?”
“也沒什么……就是想知道,哥哥他有女朋友嗎?我怕有的話,我在這里會打擾他們。”小姑娘的聲音透著點嬌憨。
他目光頓了頓,輕輕一挑眉,片刻后垂眸半掩住眼底極淡的笑意,剛才通話時冷厲的神色消失得無影無蹤。
“女朋友?”
聽見身后傳來的三個字,甄杳身形頓時一僵。
男人從她背后走過,語調(diào)淡漠且漫不經(jīng)心。
“家里有你一個就夠麻煩了,沒精力再應(yīng)付別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