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提燈……”
“提燈……醒醒……”
懷里人先皺著眉頭低吟了一聲,接著才朦朧睜眼。
謝九樓等提燈眼神清明了,便問:“醒了?有沒有哪不舒服?”
他先時被提燈勒令在院子里等著,忖度房里不過一個小孩子,提燈進去,也不會遇到什么威脅,便按捺住了。
誰知等了不多時,先是聽見提燈在里頭說話,其次就傳來不小的動靜。
謝九樓一股腦沖進去,只瞧著屋里窗子破了個大洞,提燈倒在地上昏迷不醒,腳邊一個搖搖欲墜的大柜子——再晚一刻,那柜子就砸在提燈腿上。
提燈揉著太陽穴坐起來,腦子里昏沉沉一蕩。
“別亂動。”謝九樓扶著他,“腦袋后邊摔著了,慢點。”
眼下二人已回到自己臥房中。
提燈四處看了看,突然問:“只有腦袋摔著了?”
謝九樓一聽,什么話。什么叫只有腦袋摔著了?還嫌作死得不夠?
他氣不打一處來:“你還想怎么樣?缺胳膊少腿嗎?后腦上那么大一個包不夠你長教訓的?成天嫌我跟著,結果呢?不是溺水里就是摔地上,離了我你能有半刻安生嗎?”
提燈老老實實不開腔了,只一個勁兒頹在床上沉思。
謝九樓轉過去自己作了會兒悶氣,氣不過,又轉回頭梗著脖子問:“到底還有沒有哪不舒服?”
提燈搖頭。
謝九樓又急了:“都說了叫你別亂晃!仔細一會子頭疼。”
提燈沉默了一下,嘴里突然蹦出來一聲:“頭疼。”
謝九樓立時坐不住了,按著提燈枕到自己腿上,一層層撥開頭發檢查:“哪兒疼啊?我說什么來著?……是不是這兒?”
提燈趕忙點點頭,點了兩下,又想起謝九樓才罵過不準動,便馬上不點了,只小聲說:“你替我揉揉。”
謝九樓便用指腹極輕地在提燈后腦鼓包周圍點著,又罵道:“說什么都不中用,你獨斷專行到死。我的話十句你能聽進去半句都是好的。等你……”
提燈正聽著,話突然斷了。
“什么?”他搖了搖謝九樓的膝蓋,想蹭起來,又被按回去,“等我什么?”
謝九樓安靜了幾息,低聲說:“等你到了他那兒,要是他的話你愿意多聽幾句,也未嘗不可。”
提燈一怔,后腦替他揉傷的手也慢慢不動了。
兩個人相對無言,提燈先開了口:“我在囡囡房里,看見……”
“看見什么?”謝九樓問。
“一個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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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便已入夜,姜昌至晚未歸,城郊到城里路途迢迢,他一去一回,和那婦人兩個都不像帶著錢財能雇車的樣子,若隨意摘點首飾當路費,又怕歹人起賊心。提燈和謝九樓商量著,一夜路程算正常,若明日還不見人,縱使不認路,他們也得尋著去看看。
謝九樓心里還跟提燈鬧別扭,下午他話說成那樣,提燈竟是一句反駁也沒有。他面上不做聲,晚上進了房,哪管提燈早坐在床上看著,只一頭栽在地上草席上就要睡覺。
背著提燈躺了半晌,謝九樓悄悄兒一回頭,提燈還坐床上望著他。
謝九樓一骨碌坐起來:“不睡覺看我做什么?要在床上坐成觀音嗎?”
提燈目光在他臉上試探著不住逡巡,發現這人可能又莫名其妙生了邪氣,也不指望謝九樓上床來睡,便說:“你把衣服還我。”
謝九樓聽著這話,汗毛都氣得豎起來,只道還有沒有王法了:“還你?還了你我穿什么?再者還有,什么叫還?我的衣服給你,你也管這叫還?我人跟著討你嫌,偏一件衣裳你倒離不得了。你講不講道理?”
提燈低著眼睛不說話。
謝九樓更來勁了:“做了三十年人又當三百年閻王,我怎么不曉得自己原來是個便宜冤大頭!連人帶心給人騙去充了珍珠,豈知自己只是個魚眼睛罷了!現下他要去找真的珍珠了,我還得巴巴剮一層皮捧上去,供他一路上消遣!就這還討不到一聲好,要把你往窩里趕呢!”越發說得提燈緘默。
謝九樓一面恨氣說著,一面兩手把衣服脫了往提燈床上一扔:“拿去!您要抱著睡就趁早,到了什么阿海海跟前,可不得緊著收拾起來,否則叫他見了,說是哪個野男人的,白惹我一身腥。”
末了還氣不過,兀自嘀咕:“也不曉得哪個鍋出來的香餑餑,要你上趕著去找——嘁!若真是在意,早奔來了,哪輪得到你現在孤身前往的。路上出點事,音訊斷了,也不見得他會在乎。就這么個夯貨,都被當作萬金油……我謝九樓還比不上!”
提燈面露不忍,欲言又止。
他越這樣,越等同火上澆油。謝九樓瞧他這樣子,氣急反笑:“怎么?你還心疼上了?嫌我話說得過分了?我才說了幾個字?他聽見了嗎?他指不定在哪不痛不癢呢。倒是我們提燈,人沒見到,先替他委屈起來了。也不見得平時候對我有這份心。”
話一說完,冷冷一哼,哪也不看,光著胳膊一力掀了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團,蜷在草席上睡了。
約莫半炷香時間,謝九樓后背被褥被掀開一角,提燈鉆進來,貼上去抱住他。
謝九樓自黑暗中睜眼,一動不動。
提燈的手不安分,一臂穿過謝九樓肋下,一臂搭在他腰上,他上面又沒穿衣裳,只感覺到兩處冰冰涼涼的手心自己腹間胡亂游走。
謝九樓腰身勁瘦,比肩略窄,平日腰上力氣如何,更沒人比提燈清楚。如此躺著,只摸到腹部仍舊緊致,起肌分明,無論貼到哪,手感都不可謂不好。
提燈停了手,掌心貼在謝九樓一處腹肌上,見對方沒反應,更得寸進尺,額頭抵在謝九樓脊骨處,拿腳尖去點謝九樓的腳背,點了幾下,悄聲兒踩住,膝蓋頂完謝九樓膝窩,又頂著謝九樓小腿往上蹭,把謝九樓的褲腳蹭上去,如此,再拿自己卷了褲腳的腿去貼謝九樓的腿,貼住,謝九樓溫熱的皮膚就借了他一點暖意。
也不知是提燈故意還是怎么,鼻尖側頰在謝九后背蹭了,呼吸間往謝九身上嗅氣的聲音格外明顯,一下兩下倒罷,總聞不夠似的。
謝九樓忍無可忍,一翻身抓著提燈手腕,二人額抵著額,聽他咬牙質問:“怎么,碰不著你的阿海海,開始拿我解饞了?”
提燈說:“我有點熱。”
謝九樓嗤道:“熱還往我這來?”
提燈又道:“其他地方冷。”
“那你哪里不冷?”謝九樓不無嘲諷,只當提燈胡謅,說著,就改用一只手掌抓住提燈,另一手空出來往下頭摸。
結果摸到提燈小腹,胯骨之間略微發燙。
他乍然想起自己前兩日的杰作。
這才恍然,差點忘了那片昭告他在提燈身上宣示主權的刺青。
難怪提燈那么渴望他的氣味。
也難怪他一出現一靠近,提燈就把他認出來了。
謝九樓心頓時軟了。
語氣也緩和下來:“昨夜也是這樣?”
提燈不答,被擒住手,便勾著頭往他懷里鉆。
謝九樓一把將人放開,摟到身上,提燈就把臉埋在他頸窩,一個勁兒聞。
他又問:“難受得緊?”手已經開始往二人下頭探。
“不在這兒做。”提燈聲音模糊,“等離開……你再讓我靠會兒。”
又是許久,外頭傳來拖沓的腳步聲。
倆人先后察覺,便穿好衣裳出去,果真是姜昌。
便道:“回來了?把人送到家了?”
姜昌頗疲累地點頭。
那婦人本是從府里好不容易逮著機會偷跑出來,姜昌要把人送回去,還得神不知鬼不覺趁人不注意時才行。
“吃過晚飯了?”姜昌問,一瞥到提燈,便蹙眉,“屋里不透氣?臉怎么紅成這樣?”
“吃過了。”謝九樓咳嗽一聲,往灶房去,“給你留了些飯菜,我去熱一下。你休息一會兒。”
姜昌應了一聲,實在勞頓,便沒推辭。
正坐下接過提燈遞來的水,就聽提燈問:“這姨娘……是囡囡什么人?”
姜昌喝水的動作一頓,一飲而盡后方道:“囡囡的娘親。”
提燈不動聲色接過話:“既是你們的娘親,怎么沒和你們一起住?”
姜昌含糊其辭:“囡囡親爹死得早,姨娘二嫁后也曾把她帶進府里,那時我已成年,自不必跟著。可囡囡畢竟不是那府里親生家養的丫頭,吃了不少委屈,我看不下去,就把她接了出來。”
“如此,你便不要她見她?”
姜昌不語,只起身去灶房:“我去看看飯菜怎么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