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雙雙出現(xiàn)在兒子房間的后果是,童童偷偷玩游戲被逮了個正著。
孩子抓著頭發(fā)做懊悔狀,依然沒能逃過——吳桐繳了他的游戲手柄,“你的作業(yè)都做完了?”
“……”
“東西全部沒收,去做作業(yè)。”
童童毫不在意,陪著笑臉:“媽咪你別生氣啦,你氣壞身體,我弟弟怎么辦?”
這孩子,說話越來越油!厲仲謀見妻子被噎得無話可說,說些風馬牛不相及的事緩和氣氛,助兒子過關,“你怎么知道一定要是弟弟,妹妹不好?”
產(chǎn)檢早已查出是女孩,童童太篤信是弟弟,大人們都沒把消息告訴他。
男人身上有一種收放自如的俊雅,孩子很吃這一套,小心湊到厲仲謀耳邊,不讓吳桐聽見:“家里已經(jīng)有一個女人,夠麻煩了。”
結果自然是要讓童童失望了。
孩子的降臨比預產(chǎn)期晚,厲仲謀早已經(jīng)陪她在醫(yī)院待產(chǎn),狀況沒有讓人手忙腳亂。
這一胎她不想剖腹,可打了催產(chǎn)素,足足疼了一整天都沒有動靜。
入夜了,吳桐好不容易挨過鎮(zhèn)痛,見她額上疼出豆大汗珠,厲仲謀整顆心都跟著緊縮,再也等不下去,“叫醫(yī)生準備手術!”
“我是不是很沒用?這么受不住痛。”
厲仲謀俯身吻她的眉心,久久不離去,“Bravegirl……”
眉心微顫,吳桐不清楚是他嘴唇在抖,還是她身體在抖。
“還女孩呢?我都快二十八了。”
他的唇?jīng)]有離去,吻很輕,如羽毛,逡巡在她下巴,嘴唇,鼻尖和額頭。這一刻,恨自己能給她的,太少。
吳桐笑著,作勢要捂他的嘴,卻沒有力氣:“……我不要你進產(chǎn)房陪產(chǎn)。”
他未置可否,勉強還有笑容在嘴邊:“怕我暈血?”
“不想讓你看見我像青蛙躺在解剖臺上一樣。”
“……”
又一波鎮(zhèn)痛襲來,吳桐目光發(fā)虛,沒有看見他瞬間失了表情的臉孔,她強自說下去,“生童童的時候,思琪陪我進手術室,后來她跟我說,看著我像青蛙那樣任人宰割,她都哭了。那個樣子,一定很丑,你別跟進去看。”
她笑了,有些不好意思。
那一剎那厲仲謀說不出半個字。
她把那段有些晦澀的過往輕描淡寫,一笑帶過。
厲仲謀看著她被推進手術室。見他不動,護士好意提醒:“厲先生您是可以進去陪產(chǎn)的。”
“不,不用。”
他站在墻邊,看著產(chǎn)房門關上。在手術室門外望而卻步的他,突然間覺得,自己的妻子,很堅強,甚過他。
童童也來醫(yī)院,翹首企盼弟弟的到來,厲仲謀手指一下一下地叩著指關節(jié),斜倚墻壁不發(fā)一言,童童從沒見他這么嚴肅,安安靜靜坐在休息椅上。
厲仲謀等得都沒了時間概念,除了焦急,再沒有其他。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產(chǎn)房門開啟。
他快步迎上去,從沒覺得這么一點距離會令人如此難捱。醫(yī)護人員報喜:“母女平安。”
厲仲謀神情一松,如釋重負地笑了。
99
吳桐醒了。睜開眼,是柔和的燈光,她一時想不起是白天或夜晚。
因為是局部麻醉,被推出產(chǎn)房的那一刻她還清醒,女兒的襁褓就在她身旁,自己的丈夫快步走到面前,握緊她的手。
自此,他的手就沒再放開,直到她睡去。
此刻醒來,在這特別訂下的病房,保育箱內(nèi)空空如也,她的寶寶依舊在她身側。
厲仲謀和童童都在沙發(fā)上,他抱著雙臂坐得正,頭微垂,兒子枕著他,睡得東倒西歪。
她伸手撥開襁褓,看到女兒的臉,很小,閉著眼睛,有極短的茸茸的胎發(fā),吳桐碰一下她的小臉蛋,她嘴巴一張,突然發(fā)出半聲哭泣。
女兒沒有醒,卻驚醒了厲仲謀。沒了他的支撐,兒子立刻睡得四仰八叉。
他走到床邊,一手按召喚鈴,一手扶了扶她額頭:“醒了?怎么樣?”
“口渴。”
“醫(yī)生說術后十二小時內(nèi)你都不能喝水。”他只能拿棉簽沾水,潤一潤她的嘴唇。
厲仲謀摸女兒的臉,又軟又嫩,扭頭看著吳桐說:“她剛才睜過一次眼睛,眼珠很黑,又亮。”
“……”
“不要哭。”
“我沒有。”
他伸手過去擦她的眼淚,輕柔如羽毛觸碰,抹掉她一切悲傷。
“……老公,抱抱我。”
厲仲謀依言,輕笑著抱緊她。
吳桐在他的臂彎中,無聲哭泣。因為有他,可以脆弱,可以肆無忌憚地流淚。
這個男人從不知,他的擁抱總會給予她力量。多年前他救下她后無聲的安慰,第一次肌膚之親,他擁她入眠時的體溫,甚至她成為他妻子的那一刻,都是用他的懷抱,給予她呵護。
這一生,這樣迷戀一個男人,生子,結婚,離開,都是為他。
這一刻,他擁她滿懷,吳桐想,從此,便是幸福了吧。
***
這是一個生機勃勃的,徹夜不眠的香港。
有人從非洲調(diào)回這里。
有人從紐約來到這里。
這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周三夜晚。
有人在遙遠的澳洲向全世界宣布結婚。
有人在漫天繁星下的酒吧習慣性買醉。
向佐面前的矮幾上,放滿了空酒瓶,手里的這瓶也快要空了,他招手示意侍者過來。
來到他面前的,卻不是侍者。
向佐微瞇著眼,上下打量站在他眼前的這女孩。青春洋溢的面孔未施粉黛,薄薄的干凈的皮膚,隨意扎起的馬尾,T恤露著左邊肩頭,牛仔短褲下是筆直的纖細的長腿。
這個女孩,千里迢迢從紐約來到這里,向佐實在不明白自己有什么好,值得她這樣。
忽然想起他曾經(jīng)對另一個女人說過的那一句:
就是因為你不好,才要留在你身邊,給你幸福。
真是酸話,向佐兀自笑了一下,仰頭又灌進一口酒。嗆人的酒氣在口腔中回旋,最后直抵心臟,都說酒越喝越暖,向佐卻是越飲越寒。
梁琦拿走他的酒瓶:“走吧。”
喉管燒灼,他覺得自己有點醉了。否則,他絕對不會順從她的意思。
如果他還清醒,又或者,如果他不是因為那婚訊陷入了萬劫不復的絕望,他絕對會像前六次那樣,將對他動手動腳的梁琦安全無虞地送回酒店,然后自行離開。
這一次,他沒有離開。
在梁琦的套房繼續(xù)喝。
酒是好酒,卻總喝不到醉死過去,向佐微瞇起眼,看向一旁的梁琦。
麻痹的方式有很多種,遺忘的方式應該也有很多種,他卻,遲遲尋不到。
梁琦一點一點吻他的耳垂,細細密密、絲絲麻麻地貼著他的耳根,然后俯過身來吻他的嘴,說:“別再喝了。”
月光斑駁。
深藍色的夜。
酒店套房。
銅柱大床,有浪漫的帷幔,有極致的刺激感官的視野。
向佐瞇著眼睛仰躺在那兒,而他身上的梁琦,正在幫他解襯衫紐扣。她脫去他的上衣,然后是自己的。
她在他的身上摸索,動作生澀,隱約急切,向佐的胸膛感受著她的喘息,覺得身體在蠢蠢欲動。
他聽見體內(nèi)的血液向下腹流淌的聲音,身體里,潮汐翻涌。
可就在這個一切都失去控制,一切都喪失理智的時候,他突然想起了另一張臉。
向佐已經(jīng)不記得自己這是第幾次想起她了。
他這么想起她的時候,睜開了眼。
面前這個女人的臉十分年輕,幾乎介于女人與女孩之間,那種稚氣未脫、性感未成的女子。
向佐看著她,看了許久,一瞬不瞬,突然之間,身體里的潮汐迅速而殘忍地沖刷掉滿漲的欲情。
向佐推開了她,不準她再動。梁琦不肯相信在這個時候他也能如此冷靜,不,他哪里是冷靜?她明明感受到他的堅硬。
“身體不撒謊的不是嗎?Mark你別騙自己了!”
梁琦的拳頭抵住他的肩,要吻他,重新貼緊他。
可向佐一只手就阻止了她所有的動作:“Gigi,對不起……”
梁琦狠狠地咬他:“為什么不可以?你告訴我為什么?”
“……”
“……”
“因為你不是她。”
她是倔強又高傲的女孩,從沒嘗過被人拒絕的滋味,所以連哭,都哭不出來。
梁琦跑了出去,沒再回來。
Part2
這是一個夜黑風高的,在梁琦第七次企圖對大律師欲行不軌未果,被大律師以合法、合情、合理的理由“請”出門的夜晚。
這也是個十分適合借酒消愁的夜晚。
這女人喝懵了,沒有錢付酒賬,林建岳被她急call來,就見她在舞池中,與另一個男人貼身辣舞。
定睛一看,那男人當然不是向佐。
但林建岳還是不太敢認這個女人。T恤,熱褲,再尋常無奇的打扮了,可……那腰扭得,不知要銷掉多少人的魂。
每當林建岳回憶起第一次見到梁琦這個女人時的場景,都有一種恍如隔世,以及上當受騙的感覺。
那個在梁氏派對上,穿著未及膝的小黑裙,在走廊上蹦蹦噠噠如小白兔的女子,實則,純潔外表下深藏一顆邪惡的心。
林建岳有時候想,小白兔這種生物,說誘人,也不誘人,說秀色可餐,那還真是抬舉了她。
光是目測,就足以確定這女孩三圍實在沒有成為尤物的資本,可怎么就能在當初那個黑裙裙擺微揚的瞬間,全力擊中了他心尖從未被觸及的那一處溫軟?
林建岳忘了自己是怎么和她成為朋友的,他唯一銘記于心的,是那個蹦蹦噠噠跳進了他心里去的那個……穿著小黑裙的女子。
而此刻,他仿佛又見到了她的另一面——放縱的,誘惑的,懂得撩撥男人欲望的女人。
林建岳知道她愛玩,不知道她這么會玩,他呆了很久,在那個男人的毛手伸進她T恤之前,沖進舞池把她弄出來。
她被他扣在懷里,一抬頭,看著他就笑了:“你來啦?”
這個女人,為了向佐,短短時間里國語進步極快,笑吟吟地盯著一臉菜色的林建岳:“我們?nèi)ズ染疲 ?br/>
“我送你回酒店吧。”
“不回去!”
梁琦賴著不走,酒量十分好,嘴巴又刁,專挑貴的喝,一瓶黑方見了底,吐完回來,沒事人一樣,繼續(xù)喝。
林建岳想,黎明未至而黑暗未退的時刻,人是不是多少都會有些犯罪的欲望?比如說現(xiàn)在,凌晨三點,酒吧快要打烊,他看著小口嘬著酒杯的梁琦,忽然間,想要吻這個女人。
在他把邪念付諸行動之前,梁琦突然“啪”一聲丟了酒杯,抄起空酒瓶指著他:“我到底哪里不好?你說!我到底哪里比不上她?!”
她終于醉了。
好吧,林建岳終于擺脫苦瓜臉,志得意滿地想要逗她,可又實在想不出那吳小姐有哪點長處,被她逼問急了,丟給她一句:“你沒她胸大。”
梁琦被問到痛處,不做聲,林建岳見她偃旗息鼓,趕緊想辦法把她弄下吧臺帶走,卻不料下一刻就被她抓住手。
林建岳反應不及,手心下一秒感觸到非比尋常的溫香軟玉。
梁琦把他的手按在自己胸上,那綿軟的,線條起伏的軟雪,就在他的手心的滿握之下。
看著瘦,原來是深藏不露。
林建岳一時間如遭電擊,他發(fā)誓自己那一刻是窒息的,梁琦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突然頹喪,甩開他的手,趴回吧臺上。
“我差點忘記了,你是gay……你怎么懂得,哪個女人好……”
林建岳一怔。
梁琦枕著她自己的手臂:“國語怎么說的?哦……玻璃。”
林建岳好不容易弄明白過來,即刻哭笑不得:“你胡說什么呀?”
“你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你喜歡Eric.”
氣得林建岳去揪她耳朵:“你胡說什么?!”
梁琦耳朵疼,報復性地咬林建岳的手,待林建岳終于聽明白她這亂七八糟的國語到底是在說些什么時,他只剩無限唏噓。
她說:“是你自己說的,說……說你跟在Eric身邊那么多年,從來沒有過女人;你不是還替他挨過一刀么……放心,放心,我不歧視玻璃,為了愛人連命都不要,我……我佩服。”
真是個強悍又執(zhí)拗的女孩子,無論人或事,只要她認定了,就絕不更改。包括向佐,包括愛情,包括,她矢志不渝的相信林建岳愛著厲仲謀。
林建岳無奈地噤了聲。再看向她時,只見年輕女人又給她自己倒了一杯,此刻正品著酒,垂眉低首,醉眼朦朧,若有似無的酒氣,若有似無的傷感。
她的側臉落在林建岳眼里,是一個精致卻落寞的剪影。
梁琦花了一整個夜晚,外加一整個凌晨,終于成功把自己灌醉,她迷迷糊糊間,感覺到一個堅定而溫暖的懷抱,她被輕柔地呵護在那個懷抱中,聽見低沉的聲音在對她說:“傻瓜……”
她以為自己是在做夢,因為實在是不真實。而又因為是夢,所以才敢理直氣壯地倚進那一雙臂彎中,低低地吟:“Mark……”
林建岳覺得自己成了垃圾桶,這個叫梁琦的女人,什么不愉快的事,都往他這里倒。
“你知道嗎,我要親他,他竟然捂住我的嘴……
你知道嗎,我竟然在他抽屜里翻到她的照片!
也不知道他那照片哪里來的……
你知道嗎,他這幾天寧愿睡辦公室,都不愿回家……
你知道嗎,我應征去他的律師樓實習……
他說要約我吃飯!
穿什么好?這件?那件?
你知道嗎,他竟然對我說,如果他有妹妹,他希望是我……我,再不去那間餐廳吃飯了……”
你知道嗎……
你知道嗎……
你知道嗎……
你知道嗎……
林建岳想說:夠了。可其實說出口的卻是:不要緊,沒事,他會懂你。
更多的時候,這女人不那么期期艾艾,真是像極了孩子——
六月的天氣,孩子的臉,說變就變。
可恢復一貫沒心沒肺本質(zhì)的她,卻更加難纏。
林建岳這陣子十分清閑,某人自回港后,專心做24孝老公,將權利下放,如今公司副總當權,他這個總裁特助,樂得做御用閑人——樂不得的,是他自己從垃圾桶,一躍成為某小姐的男傭。
煮飯,買菜,煲湯,他累,某小姐還恬不知恥:“你下次湯別煲的這么好,他都懷疑是不是我親手做的了。”
林建岳正切菜,聞言愣幾秒——刀一丟,就開始解圍裙。
他轉(zhuǎn)眼出了廚房,動作太快,梁琦沒攔住,她追出來:“你做什么?”
“臨時有事,要出去一趟。”
“那我怎么辦?”
“該怎么辦就怎么辦!”
她氣焰一挫,噤了聲。林建岳在一室安靜中換好衣服,從臥室出來,他已是西裝筆挺,她還呆立原地——又是那副受傷小白兔的樣子。
林建岳暗自咬牙,他知道的,明明白白知道的,那個在她心靈深處扎了根的男人,占據(jù)著她的一切,包括最珍貴的,愛情……
可還是敗下陣來——林建岳沒了脾氣,走過去輕聲細語:“我要去津巴布韋一趟,一個多月。這段時間幫不了你了。”
梁琦被他說得越發(fā)緊張,可轉(zhuǎn)念一想,又篤定他在開玩笑,不覺沒心沒肺地笑開。
她儼然把這兒當自己家,對林建岳的話不太上心,慢條斯理地踱到客廳,準備玩游戲,順嘴問了一句:“你不是才從那里回來嗎?”
林建岳不置可否,繼續(xù)之前的話題題:“你這段時間可以找樓下茶餐廳的廚師幫你,價格很公道。”
茶餐廳?廚師?梁琦不干:“那怎么一樣?”
“怎么不一樣?我在你眼里不就是個廚……”林建岳說不下去,換言道,“你也可以找Jerry幫你,如果你不嫌棄他廚藝的話。”
Jerry是他的合租室友,但顯然梁琦不這么認為,她總認為Jerry是他的戀人——
有時真想到她腦袋里,看看里面到底裝了些什么,到底是怎樣一個強悍又執(zhí)拗的腦子。
有沒有一點溫婉,又沒有半點……
他的身影。
*********
林建岳走了,津巴布韋。臨行前對她說了最后一句話:“心里沒有你的人,不要妄想某天他會被你打動,雖然這不是絕對不可能發(fā)生的事情。但是要適可而止,偶爾也要想想自己。”
之后幾日,梁琦滿腦子都是他這句話。
于是難得的在晚餐時間單獨面對向佐,便有意試探:“我爸爸要我回美國。”
對面的向佐,執(zhí)著刀叉的動作沒有半點停頓:“是該回去一趟。”
真是一句挽留的話都沒有……
“我走了誰給你煲湯?”
“不喝也可以。”
她十分執(zhí)拗,盤中的意面被她無意識攪得稀碎:“你手頭這個遺產(chǎn)case這么棘手,營養(yǎng)跟不上你會垮的……”
他只是搖頭,笑笑,不言,不語。
梁琦終于坐不住,拎了包,起身就走,慌不擇路,撞到了侍應生也不知道。
向佐坐在那里,看著這一切,見她腳步一晃,差點摔倒,他下意識的,幾乎要沖過來扶她。
只是“幾乎”……
在起身的那一刻,向佐生生一頓,重又坐回去。
她險險穩(wěn)住重心,第一件事就是回頭看他。
向佐在前一秒已低下頭去。
她只看到這個男人,事不關己般,正低頭切他的牛排。
他的刀哪是在切牛排?明明一刀一刀,全割在她心口。
向佐再抬起頭來時,梁琦早已飛奔向門口。狼狽不堪,再美的小黑裙,也無法讓她光彩照人了。
這世上沒什么事是放不下的,痛了,自然就會放下——她那么聰明,他信她懂。
味同嚼蠟,向佐吃完自行回家。
前些日子夜夜歸家,公寓里都是燈火通明——這個女人在等他。向佐今晚進玄關,面對一室黑暗,心里竟有一絲涼意。
習慣還真是可怕的東西,她鯨吞蠶食般介入他的生活,如今終于肯離開,怎么反倒是自己一時無法適應?
苦笑著脫鞋進屋,按下燈擎。
再度熬夜工作,有些撐不住,向佐進廚房泡咖啡。黑咖啡,不加糖——他的習慣。
可咖啡機上,花燦燦的一張便利貼令他頓住動作。
梁琦的花體簽,潦草到除了他沒人再看得懂:IboughtCoffee-mate,inthesecondfloorofthecabinet.Don\’tdrinkblackcoffeeanymore.
摘下那張便利貼,反覆地看,只能苦笑。他的習慣被她打亂得徹底,咖啡加糖,不調(diào)鬧鐘,亦或是,不再只買暗色調(diào)的家具物什……
向佐幾乎要抬手開櫥柜了。
只是“幾乎”……
她不會再到這里來了——
向佐轉(zhuǎn)念就把便利貼扔進了垃圾簍。
*********
再度工作到凌晨,他看了眼電腦右下,2:27,這才捏著眉心關電腦。
沖澡的時候電話陡然鈴聲大作,向佐渾身濕漉,不情不愿關了水,伸臂將玻璃外的掛式聽筒扯進來。
“梁琦的親屬嗎?
這里是圣瑪麗醫(yī)院……”
向佐猛地一怔。
他一生中,心跳從沒那么快過。他趕到醫(yī)院,并沒有見到梁琦。
“梁小姐在里面錄口供。”
向佐根本沒聽清醫(yī)護說了什么,徑自要往診室沖。
醫(yī)護趕緊來攔:“她只是燒傷了手背,沒有大礙!”
他神智一晃,這才清醒。一抬頭,就從玻璃視窗上看到自己的狼狽樣——頭發(fā)猶自滴水,衣衫不整,神色焦急。
警員錄好口供出來,向佐從門縫中窺見她安好無損地坐在那兒,心下一松。
警員苦笑:“一場誤會而已。這位小姐為了煲湯,差點把人家公寓燒了。因為公寓戶主不在,所以懷疑她擅闖民居。”
房屋戶主也在,是個叫Jerry的年輕人,向佐在警員面前耐著性子聽完,開好支票,要賠給Jerry,他沒收。
到了梁琦面前,看到她慘白的臉,燒傷的胳膊,向佐再沒有好脾氣。
眼前這一幕令他心臟迅速糾緊,那種懊惱的、心疼的痛,無可消逆,向佐終于忍不住要發(fā)飆,“你就這么有空?除了煲湯就沒有別的事情可以做了?!”
“我只是想學著做……”
他毫不留情打斷:“你的手是用來拿筆拿書的,不是用來切菜拿鍋做家庭主婦的!”
梁琦從沒被人這么劈頭蓋臉教訓過,幾乎是從座位上跳起來:“我為了你也有錯了?!”
“錯!最錯的就是什么事都是為了我!傷了你自己,有必要么?”
他說的很對,梁琦無言以對。
心里沒有你的人,不要妄想某天他會被你打動……悄然的一句話慢慢在她腦中回響。
林建岳,該死的,你不在,我還能向誰倒苦水?
現(xiàn)在心里很苦,很苦……
恨,梁琦終究想到了這個字眼。
向佐的車子胡亂停在醫(yī)院外,此刻若不是凌晨,不知會收到多少罰單。
如此擔心一個人出事,以至于手足無措、腦子空白,他還是第一次,因此無法解釋胸口那一口郁結到底是為了哪般。梁琦沉默地跟著他上了車。
“我送你回家。”
“不,回你家。”
向佐沒再多說,一小時后將梁琦送回她家。
梁琦只身一人在外,梁父特地購下這處房產(chǎn)給她,大,而冷情。請的工人都被梁琦解雇了,只留下門衛(wèi)。
她不需要工人,不是因為她可以自己照顧自己。
只是,她只需要他。
“留下來陪我。”車停了,梁琦不肯下車。
“……”
“就今晚。我以后再也不煩你了。”
向佐不是容易妥協(xié)的人,聽了心里煩躁,思忖多時,“好。”
房子很大,光主屋就有四臥七衛(wèi),他住她隔壁,天空泛起魚肚白時,向佐依舊了無困意。
落地窗外是個帶瀑布的無邊泳池,他端著咖啡看著,心里什么都沒有。
開門聲,還有,極輕的腳步聲……
向佐沒有回頭。
悉悉索索,脫衣服的聲音。
他拿杯托的手指陡然僵硬。
梁琦自后擁抱他。
向佐上身赤著,背脊毫無阻隔地感受她柔軟起伏的胸部。
她貼的很緊,雙手繞過來,柔若無骨,一雙柔荑貼在他腰上。
她輕蹭著他,手指撩撥,她的唇點在他肩胛處,一點一點地啄。這么小小年紀,竟已經(jīng)如此懂得挑起男人的欲望……
*********
向佐不是不驚訝。
“不要讓你自己變得這么廉價……”他的嗓音已有些發(fā)抖,死死按耐住,終究說出了這句話。
她一下子就慌了。
“我不甘心!”
梁琦手臂收緊,聲線也在抖,卻是帶著哭腔的顫抖。
他不喜歡她這樣。她該是年輕活力的,甚至沒心沒肺些都好,總好過她像現(xiàn)在這樣——
向佐掰開了她的手,將床上的薄毯扯過來覆住她的胴體。
她低著頭,用胳膊胡亂擦淚。向佐終究沒忍心:“你去睡一覺,有什么事到時候再說。”
她不動。
他走。
無數(shù)個房間,只要沒有她,就好。
梁琦不知道該如何紓解此時的窒息感。
反應過來時她已經(jīng)撥通了遠在非洲的那個號碼。
“有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要先聽哪個?”
“Gigi?”
“……”
“……壞消息。”
“我差點把你家燒了。廚房毀了。”
“你有沒有受傷?”
“沒有。”
“那不算太壞。好消息呢?”
“……”
“……”
“他終于,不要我了……”
*********
翌日下午要上庭,向佐算準了時間起床,打給名品店訂西裝。
向佐知道這驕縱慣了的大小姐挨了自己訓,面子上一定掛不住,他想了一晚,終于尋求到解決之道:
試著在一起,可以,但不可以再為他付出這么多。
算是對她,對自己的妥協(xié)了吧。向佐這么想的時候,看見廚房光可鑒人的蒸餾板,倒映的自己,是笑著的。
他準備了早午餐,并不算豐盛。去敲她的門。
沒有人應。
房門沒鎖,他進去,“Gigi?”
沒人。
心里是訝異的,可也沒太當回事,向佐走出臥室。
寬敞亮堂的全景式起居室躍入眼簾,門衛(wèi)正在給家具罩百巾。
“許叔,這是做什么?”
許叔笑道:“向先生你醒啦,Gigi旅行去了,說是要走很久,她囑咐我把房子空置出來。”
“什么時候的事?”
“就是今早……兩個小時之前吧。”
向佐恍若聽到個笑話,十足地可笑,卻怎么也笑不出來。
轉(zhuǎn)念一想,她大概真聽他的話,回美國去了——
可這么想,他心里沒有半點釋懷,半點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