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上路之后,對前一夜戚梧桐與風千帆二人是一字不提,就像什么事未發生一般,經夷陵,遇沿路回少室山的了塵小和尚,小和尚一路化緣,戚梧桐也餐風露宿好些日子,便拉上他預備好好吃上一頓,卻被這小和尚拒絕。戚梧桐摸著這小和尚的腦袋問到,“小和尚,你化的是吃食還是善緣?”了塵自然回答是善緣,戚梧桐點頭又道,“既然化的善緣,我也是出于善意,你干嘛不好意思。”
了塵覺得自己好像給戚梧桐繞進了什么彎彎里,撓撓頭道,“那施主施給饅頭給小僧,小僧也就滿足。”
戚梧桐微笑道,“你滿足,我卻未滿足,佛家不是講究普度眾生,你卻只考慮自己滿足,不管我的死活,這眾生還將我排除在外了不成。”
了塵被她越說越亂,最后被稀里糊涂的拐進了酒樓,戚梧桐本來是非要喝酒吃肉不可,但考慮再三,除了要了壺酒,又弄了點花生米下酒,其他還是將就了塵吃素。
風千帆邊吃邊四下望望,目光轉到門口,正好對上個小姑娘,這姑娘朝他笑笑,邁著腿也走進這家酒樓,戚梧桐也瞧了這姑娘一眼,然后又多瞧了她腰間一眼,戚梧桐曾聽她大師伯說過,一把劍,名喚靈蛇,身長足有七尺,莫非就是這姑娘腰上盤著的這一柄。
這姑娘喊了小二,小二茶水侍候,等著她吩咐,這小姑娘喝著茶,悠悠道,“這個季節嘛,來個菊花佛手酥,秋菊傲霜,五香仔鴿,龍井竹蓀,琉璃珠璣。先上這幾個菜,不夠吃我再叫。”她看向了塵小和尚,又道,“再做個鼎湖上素給那位小師傅。”
這姑娘要的這些菜色,若是換做旁人興許是連聽也是沒聽過的,不過這家掌柜就不同,從柜后出來,說她點的這些菜,有幾個上不了,連日來,山中鬧鬼妖,獵戶都不愿上山打獵。這姑娘聽后撇了嘴,一掌拍碎了桌子,隔壁桌的客人對她說道了幾句,她上去便給人家一嘴巴子,將人打出了酒樓。如此刁蠻的姑娘,是誰也不敢再惹,這掌柜只好陪著笑臉,好說歹說才將她安撫下來。
戚梧桐不愿在露宿決定在城中投棧,了塵辭別二人,臨行前道,“施主,再有半年覺遠師兄十年閉關之期,即至,覺遠師兄的內功修為在我輩中最為精深,小僧相信,若是他,定能為施主打通被寒氣閉塞的經脈,將你的內傷治愈。”原來是在苗疆戚梧桐強行運功從濆山冰洞逃出,使得經脈受損,真氣無法運行周身而淤結難疏。
風千帆暗道這位覺遠大師不正是他之前同戚梧桐提起的,可他記得戚梧桐說沒情趣。了塵離開不多時,風千帆問她,對這小和尚這般好,莫不是為了讓他引見覺遠大師,不成想她看著還有些心思。
戚梧桐微微一笑道,“少林將來我還是想去瞧瞧的,至于那覺遠大師,不見也罷。”
風千帆不解道,“那你對這小和尚倒是殷勤,究竟是何圖謀?”
戚梧桐問道,“你在他這個年紀可有他那般的武功,可會如他一般,知朋友有難,不惜千里而來。自我出莊以來,他這般人,我見得當真不多,江湖,是入世易,若想再出世,可就難咯,他是出家,既然此番下山來,還是別叫他太過失望的回去,雖說江湖是個滿是遺憾的地方,但他還太小。”
風千帆低聲道,“他仍是個如白紙般的人,他這樣的人,是也不多。說來你師父就沒來。”
戚梧桐笑道,“他,他兩耳不聞窗外事,即便是改朝換代,他也是不知的。”
風千帆悠悠道,“入世易,出世難,沒想到,沒想到,你能有這般見地”
戚梧桐微微一笑道,“是練秋痕有此見地。”
這夜,發生了件怪事,戚梧桐覺得自己做了個夢,做夢本不奇怪,奇怪的是她做的這個夢,是個春夢,本來做個春夢也非怪事,怪就怪在,這春夢里頭,先是來了個妖治美艷的女子,與她情話綿綿,細長的指甲從皮膚上撫過,有些疼又有些癢,這細軟的手指探入戚梧桐胸膛,這美麗的女子登時一頓,纖纖玉手從胸口移到了頸間,戚梧桐突然呼吸急促,這時又來了個姑娘,戚梧桐神智恍惚,看不大清她的樣貌,只能看清她腰間閃著銀光,接著又是三道又細又長的光線朝她與那美麗的女子投來,那美麗的女子一晃便不見了去。
戚梧桐這個夢沒做的太久,手臂一痛,她就醒了,床頭站個姑娘,不正是在酒樓見過的,戚梧桐摸摸手臂,一根飛針還扎在臂上,那姑娘笑道,“我在酒樓里頭聽說這附近的山中有狐仙出沒,專找俊朗壯實的男子,這才鬧得到處沒山珍可吃,我一想你和你那同伴應該是和狐仙的口味,便來瞧一瞧,果不其然,狐仙瞧上了你。”
戚梧桐點頭道,“既然狐仙你也瞧了,怎得還在我屋里?”
這姑娘指著隔壁風千帆屋子那頭道,“你那同伴沿途留下了記號,我以為你二人是商量好的,要去狐貍窩?”
戚梧桐聽后,慢悠悠的爬起身,她猜必定是這迷藥對風千帆沒什么功效,但他武功盡失,這才不做反抗而是沿途留下記號讓她去追,戚梧桐跟著風千帆留下的記號,一直跟到山里,風千帆隨身都帶著一些藥粉,他自己身上也總是帶著些草藥味,平常人是極難分辨哪種氣味是他身上的,哪種氣味是藥粉的,這姑娘又是怎么發現的?
風千帆留的標記約莫是二十丈一個,入山之后,林間野獸氣味將他藥粉的味道給蓋了去,戚梧桐想他應該不會再以此為標記,但四下查看,又不見什么暗號,戚梧桐左右想了想,翻上樹,打了個哈欠,靠在樹上休息。
跟著她的小姑娘站在樹下,道,“你不再去找找?萬一你的同伴,給狐仙吃了那可就遲啦。”
戚梧桐懶懶道,“若要吃他何必帶著走這么長一段。”
那姑娘應道,“興許是帶回去孝敬狐仙奶奶?難道,你怕狐仙奶奶吃了你。”
戚梧桐問那姑娘,這老虎同貓是個什么關系。
那姑娘應道,遠親?
戚梧桐笑道,正是。她又道,“這狐貍的遠親可是狼,他們既然選在夜里覓食,可見對自己的能耐有著十分的把握,小心些總是好的,是不是,小妹子,沈夫人的遠親?”說罷,一支飛針脫手而出。
沈紫陌接住飛針,笑道,“我可不是什么遠親,沈夫人是我伯母。我們可是貨真價實的親戚,還是很近,很近的那一種。”
戚梧桐與沈紫陌一直待到天明,沈紫陌到附近找水梳洗,戚梧桐則在附近打轉,就見一些花草顏色異樣,沈紫陌也湊過來,說這花像是中了毒,戚梧桐朝她微微一笑。
這兩姑娘一邊循著變色的花朵,一邊施展輕功在林間奔走,不多時,這沈紫陌便有些體力不支,她是嬌生慣養,即便是這路上跟蹤戚梧桐,也不曾吃過苦頭,昨夜她蜷在樹上已是睡的十分不好,早上連個像樣的東西也沒吃著,脾氣一上來,跺腳道,累了,不走了。
戚梧桐偏頭望了望,腳下卻沒停,朝她喊道,“那你休息,自己當心。”便頭也不回的進到山中,沈紫陌一人站在原地生悶氣,身后突然窸窣一聲,她飛快地轉過頭,卻不見有什么東西,心中發毛,趕緊又追上了戚梧桐,她將這事同戚梧桐一說。
戚梧桐的反應與她是截然不同,站在樹枝上,半天不說話,沈紫陌等得不耐煩,在戚梧桐耳邊吵鬧個不停,戚梧桐卻仍是不說話,沈紫陌跳到地上,和戚梧桐一上,一下,靠在同一顆樹上,幾乎是同時,兩人都覺身旁有什么忽閃而過,樹下的沈紫陌問戚梧桐看清是什么?戚梧桐轉個方向,站在地上的沈紫陌,雙足忽的離地,她一驚,仰頭就見戚梧桐將她拉起,正要破口罵人,足下是鐺鐺兩聲,方才她站的樹干上是兩個拳頭大的窟窿。
沈紫陌登時大怒道,“無膽匪類,給我滾出來。”可林中四下寂靜,無人應她,她更是生氣,舉起衣袖,不知在念些什么,隨后衣袖一甩,戚梧桐就見一條銀光飛出,發出嘶嘶的叫聲。
沈紫陌跟著聲音就跑,戚梧桐是攔也攔不住,也沒那工夫,就見一條人影從樹叢中飛了出來,身法之快,確實有些不像常人,戚梧桐已是十分小心,但這人影猶如鬼魅,在戚梧桐身旁穿來穿去,戚梧桐卻沒法子將其抓住,但這鬼魅般的人影也抓不著戚梧桐,兩人就像是在玩躲迷藏。
戚梧桐天靈上一股氣直沖而下,她手中無兵器,只好徒手去擋,那暗器在她頭頂忽然炸開,淡黃色的粉末砸了她一腦袋,但她尚未站穩,便整個人癱軟。
戚梧桐被帶到溪邊,綁在一根浮木上,輕聲道,“你是女兒身,姑娘對我們可是無用的,再跟來,你只有死路一條。”說罷,將她順著水流放走。
這人也是個女子,聲音很輕,但每個字都說的十分清楚。戚梧桐見她飛身而去的身影,輕盈的如同是一片被風帶起的葉子,青紗揚起,非鬼似仙,但她身上卻帶著股血腥味。
話說兩頭,沈紫陌追著另一女子在林間奔了一段,就見草叢從倒人,肩上還俯著她的小紫蛇,她吹了聲哨,卻不見紫蛇回到身邊,立刻就知不對勁,不再靠近,而倒在地上的女子,見她不再靠近,便轉而起身,手里捏著沈紫陌的紫蛇。
沈紫陌見這女子手掌虎口處有兩個淺淺的牙印,想來是被她的紫蛇咬傷,可是她這紫蛇是由她爺爺,沈三爺親自喂大,劇毒無比,這女子為何毫無中毒的跡象。
這女子將紫蛇甩到一旁,慢慢靠近沈紫陌,沈紫陌抽下腰間的靈蛇劍,靈蛇劍劍身柔軟,但劍鋒極利,由沈紫陌舞起,就似是跳舞一般好看,這女子看著十分喜歡,這女子輕功步伐實在了得,像是腳踏北斗七星方位,轉眼間就到了沈紫陌眼前,靈蛇劍身長,沈紫陌手腕一抖,劍尾急轉,這女子足尖輕輕一點,向后飛起,靈蛇劍就從她鞋底滑過,一點沒碰著。
這女子雙掌撩起花葉,柔軟的花瓣、落葉如鐵般堅硬,沈紫陌舞著靈蛇劍,將花葉切的七零八落。
靈蛇劍似只活大蟒一般穿梭,纏到那女子手臂,沈紫陌再一轉腕,女子手臂被靈蛇劍纏繞之處便是鮮血直流,那血滴到身旁的花草上,花草立即便枯萎死去。
好毒的血,沈紫陌心中暗道。
女子見沈紫陌劍上染血,血水滲入劍身,沈紫陌看著女子的十個手指甲慢慢變黑,心頭一跳,想,壞了,這女人怕是練就一雙毒掌,不能讓她近身,沈紫陌揚起左腕,數十根牛毛般的細針同時射出,這女子以雙掌合氣抵擋下許多,但仍是有那么幾支打入她體內。
沈紫陌乘機逃開,返回方才與戚梧桐分散的地方,卻四處見不著人,在附近找,就在一個樹上發現許多淡黃色的粉末,她一聞便知這是軟筋散,吸入體內,三日動彈不得,她擔心這戚梧桐也讓人給擄走,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先行下山,給她嬸娘報個信,再行事。
放走戚梧桐的女子前來尋找引開沈紫陌的這個,這兩個女子,是師姊妹,引開沈紫陌的是師姐,江有汜。另一個則是師妹,凌小小。
這凌小小在暗中見到沈紫陌下山,擔心她師姐的安危,就趕快沿著路找,見她師姐在運功療傷,心中大駭,怕她這師姐,今日又要大發雷霆。
江有汜讓凌小小扶著她回到他們的住處。
這姐妹兩的居所,入口在崖邊,這地方離崖頂有數十丈之遠,距崖底更是遠,這二人終年在這懸崖間往來,輕功修為異于常人也是自然。
穿過山洞,得再走一段才到她們居住的山谷,下到這山谷中還得靠著一條條藤蔓,下到谷底,和她二人同住的還有一位婆婆,江有汜讓凌小小先回屋中照顧婆婆,凌小小心中不安,便躲在窗子后頭往山谷向陽的那面藤蔓叢看去。
被她二人抓回的男子都被丟棄在那里,任憑風吹日曬的折磨,這要是單單這樣也不算太壞,更為殘忍的是,江有汜將捉來的人頭朝下,腦袋朝上,那么倒掉在藤蔓上,此時被吊在那的,正是風千帆。
他的臉頰因為充血脹得通紅,腦袋發暈。
江有汜舀了一瓢水潑到風千帆臉上,讓他醒醒腦,風千帆瞇著眼說到,“你這妖人,遇見煞星,也是天意。”
江有汜手里抓著半截帶荊棘的枝條抽在風千帆身上,讓他央求自己別殺他。
風千帆卻道,“今日未到月圓,你又豈會殺我,若是你只圖一時痛快將我殺了,月圓之時,你又哪里還有力氣再找個壯丁,供你陽剛血氣來壓制你體內的陰寒之毒。”
風千帆倒掛著說話斷斷續續,笑聲也是斷斷續續,但他仍是連笑幾聲,睜開眼,看著眼前的江有汜。
江有汜蹲下身子,說到,你懂得真多,怪不得迷香對你一丁點用也沒有。
風千帆,喉頭干澀,咽下唾沫,又再斷斷續續道,你一定沒搜遍那小煞星的身子,不然你能找到一件好東西,興許能將你身上的毒也給解去。
江有汜卻道,解毒何用?飲你這些男人的血是本夫人的雅好,戒不掉的。
躲在窗后的凌小小聽見他二人這些話,趁著夜色,在江有汜睡下之后,去找風千帆問了個清楚,風千帆看出凌小小并未如她那師姊一般身中寒毒,不知她為何對解毒一事如此執著,但見她又不似她那師姊一般惡毒,便將毒經一事告與她知。
凌小小急忙忙的便順著溪流去尋找戚梧桐,找到戚梧桐時,天都快亮了。
凌小小將戚梧桐救上岸時,戚梧桐還在昏睡,她在戚梧桐身上尋找毒經,將她里里外外都搜了遍,只找到三樣東西,一個不到巴掌大的錦囊,一個小瓷瓶,還有一張黃符紙,其余的就再是一紙半卷也沒富裕,迫于無奈之下她只好先將戚梧桐藏在住所附近的山洞中,回到茅屋時被江有汜問了幾句,她也只敢唯唯諾諾的回答,生怕將她惹惱。江有汜體內還殘留了幾支細針,要靜養幾日,讓她不要來打攪自己,凌小小這才稍稍安下心,待江有汜獨自前往療傷之處后,再去同風千帆問問清。
這風千帆是沒有欺騙凌小小,這是沒說清楚,這毒經是在戚梧桐身上,不過是在她的衣服的腰帶里,風千帆將毒經中自己不知道,不明白的部分重新抄寫縫在了腰帶里,而這腰帶是怎么到了戚梧桐身上,戚梧桐生性馬虎,對穿著也不大講究,二人出行皆是男子裝扮,皆是素衫,她無意中錯拿了風千帆的腰帶,風千帆以為毒經放在她身上也未嘗沒有益處,便一直沒有將其換回。
凌小小又探一夜過后,擔心風千帆是在騙她,便去問她師姊的女兒,靜女討要了幾滴血喂給戚梧桐,讓她先試試。
江有汜身上的毒,便是她的功,自幼習得,不曾想她生下的女兒竟也生來帶著毒血,不過江有汜這女兒與她不同,靜女的毒血不會致人死地,但同她母親一樣,一道月圓之夜,毒發之時痛苦難耐,這小靜女也不過十四五歲,不像江有汜有深厚的內功護體,平日江有汜對這女兒皆是冷眼相待,全然不顧她死活,這孩子是凌小小一手帶大,凌小小比她親娘更親近許多,。
凌小小將中毒的戚梧桐帶進山谷,但未多時,戚梧桐眉心便升起一塊黑印,雙手掌心也各出現黑印,無論凌小小如何施救她就是沒有分毫反應,脈象漸弱,呼吸不順,在溪澗漂流時身上給磕碰出的小傷口開始冒出膿水,凌小小從未遇到這樣的情形,一時慌亂不知如何自處。
那婆婆讓凌小小去將風千帆放了,讓他來瞧瞧。
風千帆別吊了三四天,腦袋腿腳都不大利索,根本無法行走,幾乎是借著手爬到戚梧桐身邊,替她診脈,手指也是顫抖不停。
風千帆口述了一個方子,又讓凌小小照著他的指示替戚梧桐施針,戚梧桐發了一夜的高燒,次日天亮,身上退了熱,化膿的傷口流出黑血,每一兩個時辰,凌小小就為她將血跡清理,十個時辰過后,她這血色恢復了常色,風千帆在一旁輕笑道,到底是會過閻羅的人,總能有法子從他手中逃脫。
卻聽躺著的戚梧桐應了一句,是不是比你命硬。
他沒想到戚梧桐已醒,不經一嘆,據他推算起碼要再一天一夜才能醒來的,這命委實是大。
戚梧桐輕聲道,“我不會死,不能死。”
風千帆聽她的聲音仍是有氣無力,叫她別說胡話,趕緊歇息。
戚梧桐迷迷糊糊問到,“將如玉的死訊帶給你時,你是怎樣的?我師父說,縱使她將自己忘卻,縱使她移心旁人,只要人還在什么也不要緊,千帆,你也是這樣?”
風千帆默了許久,道,是。
戚梧桐暗自道,是這樣,是這樣…聲音轉為氣音,沉沉睡下。
自幼便經歷許多離別的戚梧桐回想與自己分別許久的成鋼,那是練旭的弟子,年長戚梧桐十歲,七年前,離開淮陰,獨自一人去游歷,成鋼遠行那日,前來與戚梧桐道別,戚梧桐記得西邊的天空泛著紅光,她哭了,成鋼分給她一個大包子,二人一起吃完包子,她覺得好些,成鋼便啟程遠去。
后來是鳳天嬌姑姑,這一頭還在告訴他們,’人生短短數十年,總會有人死在你前頭。’,轉眼的功夫她也病逝,戚梧桐哭了一天,最后肚子餓,吃了一些東西,第二天醒來仍會傷心,也仍會肚子餓,就這么持續到鳳天嬌下葬。
從那時起戚梧桐有了一種領悟,傷心難過會讓肚子餓,填飽了肚子,人也就好了,所以她喜歡找些好吃的東西,叫自己高興,叫自己開心。
之后,戚梧桐昏睡了好幾日,她隱隱感覺有人搬動自己,但實在是太過困乏,她也未睜眼瞧,再醒來時,頭頂的小洞外頭有一輪又大又圓的月亮,身邊坐著位小姑娘,朝身后叫道,她醒了,她醒了。
戚梧桐見這小姑娘有幾分眼熟,可她有點記不清,那姑娘叫來的人正是風千帆,據風千帆講,在戚梧桐解毒之后,凌小小便將他們藏到了這個地方,方才那個小姑娘就是江有汜的女兒,江靜女,和他們在一塊的還有一名少年,叫衛梟。
戚梧桐一聽衛梟,眉頭深鎖,讓風千帆將那少年叫來,那少年一屁股坐到戚梧桐身旁,問她做什?戚梧桐嘆氣問到,“你可認得鳳天嘯,鳳五爺?”
那少年一聽,一臉傲氣道,“原來是五爺差你來找小爺的。”說著哼了聲,“看你也沒什么本事,五爺怎么找了這么個人。”
戚梧桐真是沒料到,她四處尋找的人居然躲在這深谷之中,還是自己滾出來的,一想到此,她不禁心頭一涼,忍不住仰天長嘯,這破差事。
戚梧桐掙扎的自己爬起身,同衛梟說了幾句,這些話都是鳳五爺交代的,說只要這般告訴這小子,他自然會聽自己的話,戚梧桐見這小子的少爺脾氣不小,就知難以管教,還是早早和他講清楚,免得橫生枝節,而且這衛梟也并不知自己的母親就是鳳儀山莊的三姑娘,與鳳五爺相識,也只當他是家中長輩的故交而已。
戚梧桐告訴衛梟,自他失蹤之后,他家中父母萬分焦急,托了許多人尋找他,終究無果,這才找上了鳳五爺,鳳五爺北上尋他,自己則從苗疆一直找到這里,并將仙樂閣的事問了問。
衛梟,聽罷,也是驚奇,說他與靜女逃出時,仙樂閣仍是好好的。戚梧桐要他將事情始末給她說說,衛梟說這事他也說不清,便去外頭將江靜女找來,讓她細細和戚梧桐說。
據江靜女所述,半年前,她從谷中逃出,身上盤纏用盡,正巧碰上仙樂閣的一位樂師,樂師便收留她,平時讓她打理樂室,倒也沒有什么特別之處,她與衛梟相識,約莫也是在那個時候,不久之前,她娘發現了她的行蹤,她十分害怕,便求助于衛梟,二人本想連夜出逃,卻被逮了個正著,江有汜見衛梟對江靜女以命相護,這才沒將他殺死,一起帶回來,但她二人離開仙樂閣時,那里是同往常一般的。
起先戚梧桐知道江有汜身有毒血,以為仙樂閣里的人是死在她手上,但現在看來日子對不上。
之后靜女聽到戚梧桐與風千帆提到了仙樂閣中的命案,她這又記起一個人,說此人興許就是那血肉模糊的死人之一。
靜女對這男子所知不多,只聽其他丫鬟說起,這男子是仙樂閣的常客,為人大方,出手闊綽,即便是對她們這樣的下人也總是給上許多打賞,靜女幫著收拾姑娘房中樂器時也曾受過他的賞,并聽說此人偶爾會向她們打聽一位老樂師,只是靜女在仙樂閣中待得時間并不久,與她交好的人也不多,大都是東聽一句,西聽一句,也不知哪是真,哪是假,但這男子每回來都必定點在翠竹軒聽曲,這一點她倒是十分確定。
戚梧桐決定先將衛梟送回去,畢竟是五叔交代的事,怎么也得先給他交差,戚梧桐還未會過江有汜,不過從風千帆那里聽聞看來,是個狠角色,不易與其硬碰硬再起沖突,只有等到凌小小下一回來時,再讓她指條明路。
風千帆則要留下替江靜女解毒,這小靜女毒自生來,要徹底根治需要一些時日,戚梧桐等這凌小小等了三四日,風千帆見她無事,便問戚梧桐知不知道自己有夜游癥?
戚梧桐卻連夜游癥是個什么毛病也未聽過,風千帆才告訴她,有兩回夜里,他見戚梧桐醒來,兩眼發直的走到外頭,呆呆的站在空地上仰著頭也不知在看些什么,這患了夜游癥的人最怕驚嚇,他沒叫她,到天快亮時,戚梧桐自己又走回來睡下。
戚梧桐聽過打個冷戰,道,從未聽別人說過自己有這毛病,該不是中毒落下病根。
風千帆道不是。
二人正說著,戚梧桐突然心頭一怵,山谷里傳來一陣,又一陣撕心裂肺的喊叫,我未去找你們,你們居然敢找上門來。
江靜女慌慌張張的跑來找他二人,那是她娘,江有汜發病。
風千帆與戚梧桐相看一眼,這二人是極為難得能有意見相合的時候,他們皆認為’不問’才是上上之策。
戚梧桐心想這江有汜又發病,那凌小小怕也走不開,心念一動轉身到了藏身的山洞,將睡的正香的衛梟叫醒,帶著他從山的另一面出去,戚梧桐依著山勢往上攀,找到落腳之處再將衛梟往上拋,衛梟爬在山壁上等著戚梧桐上來。
山谷一陣風起,衛梟這小子武功平平,但耳朵卻十分靈光,待戚梧桐到他身邊,他指向山谷另一頭,道,“那有人在打斗。”
戚梧桐繼續領著他往上爬,說到,多半是在阻止那女人發瘋。
衛梟卻搖頭說不對勁,方才雖說是極短的一瞬,但他聽見了男子的聲音。
衛梟和戚梧桐爬出山谷,在下山的地方發現一匹馬,那馬匹是從山一側的官道上來的,將馬栓在山腳,如此說來人是當真上山去了,戚梧桐檢查了一下馬上留下的東西,看來這人不是被誤捉上山,而是自己朝山上去,看來不會是什么好事,戚梧桐素來怕麻煩,只想著快些將衛梟送回家。
衛梟這小子卻來了脾氣,朝戚梧桐道,“你可是鳳五爺差來的,自然也得聽本少爺的,我現在要你回谷中望望,要是有什么危險,你得把凌姑姑和婆婆給送至安全之處。”
戚梧桐啐了一口,心想與這毛都沒長齊的毛孩子爭些什么,從懷中摸出一顆在崖壁上采來的果子,這果子并非什么名貴的草藥,只是生長之處在背陰的山面,可以生津止渴,戚梧桐方才望見便順手摘了些準備路上解饞,戚梧桐一下子便點住衛梟,將果子塞入他口中,微笑道,“你先到鎮上去吃些東西,到了天黑仍不見我回來,你就動身去找鳳五爺,告訴他,我給你下了毒,他自會找解藥給你。”
戚梧桐將衛梟丟上那匹馬,解了他的穴道,兀自往山上去,突然想起些什么又回身對衛梟道,你若是覺得舌下酸麻,不要太過驚慌,只是毒發了而已,十日之內,你是決計不會有性命之危,只要你路途上不耽擱,我確保你能平安。
戚梧桐聽身后是一陣謾罵,不禁失笑。
山谷之中風勢不定,在耳邊呼呼直響,若是離得遠了,戚梧桐怕什么也瞧不見,就干脆下到谷中,一下到山谷,便聽見一低沉的哀叫,聽起來十分痛苦,那老婆婆看著已撒手人寰,凌小小受著重傷,她卻不敢上前查看,在山壁旁邊,她瞧不著的地方卻聽見一個男子的聲音在問,你真將孩子拿去?
江有汜道,“她如同是種在我身的一顆毒瘤,我豈能留她。”
戚梧桐聽他這二人的意思,難道是江靜女的爹回來了?又聽這男子道,不說也無妨,這些山洞我一個一個找,將整座山翻過來我還怕找不到?
江有汜卻笑道,想見他的孩子,到陰曹地府見去。
眼見江有汜是要抱著那男子一同墜下萬丈深淵,那男子是抬著手掌就要往江有汜頭頂上招呼,戚梧桐默默嘆了口氣,飛身上前,這男子以為戚梧桐偷襲,轉身還擊,手一松,江有汜掉下深谷。
這男子閃避間望見戚梧桐,先是一頓,后是長臂一伸把她扣住,肩骨一掐,這骨骼不是男子,便問了句,你是江有汜的女兒?
戚梧桐心中暗道,不是,絕對不是,但她嘴上不能這么說,此人并非是江靜女的生父,戚梧桐想興許能先唬弄過去,于是,她回了三個字,不知道。
這男子指著深谷,問道,“不,你不是,不然你不會將她推下去。”
戚梧桐冷冷道,“推下去是生是死,看運氣,在你手里,必死。”
這男子笑了笑,戚梧桐睨眼瞧了一眼尚有氣息的凌小小,明白這人又動了殺機,但以此人出手之迅速,這一回似乎慢了些,戚梧桐靜靜的看著,那男子問她,這個,你不賭一賭?
戚梧桐搖頭道,“你不會殺她,要殺方才就殺了,既然留了一口氣,就不會輕易掐掉。”
這男子松開手,也未管那凌小小的死活,朝戚梧桐招了招手,讓她跟上,帶著戚梧桐出了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