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
“太好了!”
“呀,三妹妹有喜了……”
“恭喜三妹妹、三妹婿……”
“恭喜三姐姐……”
“三小姐有喜了!”
“三小姐有喜了!”
容琳被齊氏和母親一人一手拉著,耳聽著左右監舍里傳來的一陣陣聲音,只覺得熱氣一陣陣涌了上來,齊氏拍著她的手,連聲說,“有身子的人不興哭,好事,好事,”邊說可就又自己擦開淚了,二夫人細細端詳著容琳的臉,又摩娑著她的腕臂,只是點頭,半晌才說了句“坐下,讓姨娘好好看看……”
杜尚書看看女兒,又看看昊琛,忽笑了起來,對昊琛道,“老夫好久未這么開懷了!”
“小婿慚愧!”昊琛躬身,再抬起頭,就對了引他們進來的獄頭,“大人,我有一不情之請……”
“您說,您說!”六品官點頭哈腰,他算哪門子大人、在一個鎮邊大將軍和一個禮部尚書跟前兒?就算是落地鳳凰,可那也是鳳凰,搞不好哪天重上青云了,他還指著他落下的一根兩根鳳羽攀交情呢!“只是小的位卑……”
“不會讓你為難,”昊琛口氣溫和,聽著卻是不容置辯的,“可否請你把他們的門都開了,一塊兒過來敘敘家常?”他示意兩側的監室,能看到的是三夫人、四夫人和六小姐、七小姐她們這些女眷,聽方才的聲音,大公子他們也在相鄰的地方。
“這……”獄頭為難,上頭光說有這樣的人來,卻未說他們……
“你怕這么一大家人會劫獄嗎?”昊琛冷笑,目光特為點指了二夫人、七小姐。
“您說哪里話?”獄頭干笑,上頭既未說不行,那興許就是行,反正這牢房在最后一進,一會兒出去時把重重牢門鎖了,諒他們也逃不出去!“將軍、尚書大人,下官對您二位歷來景仰,今日就冒死行個方便,只請……”只請你們千萬別鬧事,我家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待哺幼兒……
杜尚書灑然一笑,伸出雙手做了扛枷的樣子,“要不就帶上也使得……”
“……使不得,使不得!”獄頭趕緊后退,那個將軍的樣子嚇死人了,真把枷鎖拿來,他還不先把他給鎖了?!“下官這就叫人去給開鎖!”
牢門一扇扇開啟,兄嫂弟妹侄子侄女們都聚了過來,紛紛給杜尚書和兩位夫人問安,再跟昊琛和容琳敘話——一家人雖關在一個牢里,卻是聲息相聞、不得謀面,兩月下來,人人都以為余生就要如此這般了,卻不料還有家人重聚的一天!男子們還好,克忍著尚未露出戚色,女眷們可都紅了眼眶,叫出聲“妹妹”、“三姐姐”,囚室里就只聽得唏噓聲一片了,還是齊氏先緩過來,強笑著道,“你們這是做什么?容琳大老遠……還不讓她坐下,你們也都坐下吧!”
杜尚書看看猶自遲疑的子輩、孫輩們,揮手笑道,“隨意坐吧,也別管什么長幼尊卑了,不瞞你們說,這一家人團團席地而坐的盛況,老夫還真急著要瞧一瞧吶!”
大公子聞言去看昊琛,昊琛深敬杜尚書困境下猶能如此灑脫,鎮定自若地應了聲“小婿遵命!”便率先坐下去了,其他人見了紛紛效仿,只把草榻讓給了杜尚書和夫人們,又把容琳拱讓在夫人們身畔,七小姐見了也想過去,四夫人輕輕叫了她,搖頭,她便乖乖地回去傍著大少夫人坐了,容琳看了心頭一酸,想起歸寧時她的嬌蠻,忙轉了頭,笑著對三夫人道,“三姨娘,怎么不見四妹妹?”她問得太快,覺出二夫人捏她的手時,話已出口,三夫人也變了臉色,兩眼直勾勾地瞅著她道,“我正想問你!你打外頭來,可聽到淑琳的音訊沒有?”
容琳聽她這話古怪,怔然不知該如何作答,閃目去看旁人,見皆有憂嘆之色,正忐忑,就聽齊氏道,“三妹……容琳她哪知道?再說我不都跟你……”
“姐姐,你不用怕,我不能再瘋了,”三夫人打斷了齊氏,似想盡力地笑一笑,臉上卻是一片灰敗,容琳看了心驚,不自主就回顧二夫人,二夫人單手捻著佛珠,輕輕嘆氣,溫聲道,“三妹,我來跟容琳說……”
“不用不用,”三夫人搖首,象生怕人搶了先,急急對容琳道,“你四妹妹福薄,沒等到你回來……”
“三姨娘你說什么?!”
“三妹,你胡說什么,仔細嚇著容琳!”
齊氏和容琳同時出聲,容琳從未見齊氏這般對三夫人,話聽著嚴厲,可那關切之意做不得假,此時無心探究她們怎么就泯了從前的恩怨,只把著齊氏的胳膊道,“娘,四妹妹她……?”三姨娘的話太瘆人,她不敢想。
“聽你三姨娘自個兒嚇自個兒!”齊氏不看三夫人,拿出若無其事來對著容琳,“不過是害了熱病,挪出去找大夫調治了?!敝皇菑哪窃傥椿貋?,也沒個消息……
熱?。咳萘漳X中靈光乍現,想起振軒說的事,當初以為是二姨娘,卻不料是四妹妹,“三姨娘,您快聽我娘的勸,四妹妹性命無礙!”三姨娘對四妹妹的期許闔家皆知,若她真有個什么,三姨娘可不是得瘋掉!聽她們話里的意思,三姨娘是被規勸著才有現在這模樣的!
“容琳,你說的當真?”三夫人的眼里已然放了光,容琳點頭,“姨娘,這樣的事我如何能胡說?是軒哥親口告訴我的!等回去了,我再打探得細些……”
“他告訴你的?”三夫人的聲氣忽就冷了,“那個倒頭的還能有這份心?從咱們家出了事,他連個面都不朝,早不知躲到哪個耗子洞里了!這么些年,我就是喂條狗,也早把它喂熟了,可連自個兒的侄兒都……”
“三姨娘,您可冤枉軒哥了!”容琳嘆氣,至親的人,卻恰恰最易被挑剔、被誤解!把振軒做的事講給家里人聽,小心地略去了他遇到的一些閉門羹,怕杜尚書聽了寒心,三夫人聽了,漸覺臉上有光,喃喃道,“這么說咱們家倒不是白對他好了!”邊說邊覷著齊氏的臉色,齊氏并不接口,只做未聽,容琳不好說什么,轉對了杜尚書,“爹……”叫了這一聲,只覺得有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
杜尚書已知她要問什么,淡然道,“樹大招風,也是躲不開的劫數?!?br /> 許是早跟家里人說過這個話,眾人聽了都無異色,容琳原也做過如此猜測,聽杜尚書親口說了,再無疑惑,只心中發涼,不由輕聲道,“爹,就不怕……芝焚蕙嘆的么?”險險說出兔死狐悲來,醒及那是她爹,匆忙改了口。
“怎么不說是敲山震虎?”杜尚書意味深長,兩朝重臣都被法辦入獄的話,其他人誰還敢恣肆妄為?太子年輕氣銳,他有諸多不敢茍同之處,只這一回的出手卻不可謂不準、不狠,令他也好生佩服!
“爹,您就聽任那些不實之詞……”
“容琳,你倒是俗了!”杜尚書瞅著愛女,溫和地笑,“既要把人關在這里,總要有個說辭;既人已在這里,又何需在意那些說辭實不實?”
杜尚書的鎮定看不出是出自豁達還是心灰意冷,容琳可只覺得冤屈,“爹,您打算就這么……”聽之任之?
“容琳,”昊琛一直在旁聽著他們父女說話,此時坐在地上拱手道,“岳父大人,小婿此來……”
“昊琛,”杜尚書頷首微笑,“你和容琳此來,足證天恩,能看到你們今日,老夫亦覺欣慰!”目注了昊琛一瞬,轉而環看了其他諸人,微喟,“只是連累你們跟著一塊兒……”
“老爺,您可別這么說!”眾人未待說話,三姨娘先截口,“往日里咱們金尊玉貴的時候,可也未說是跟老爺沾的光,今日要說連累不連累的話,豈不是在打我們的臉一樣?旁人怎么樣我管不著,要怕連累的盡管走好了、又不是沒有走的!只要不怕走到哪兒都背一個忘恩負義的名兒,那就趕緊走……”
“三妹!”三夫人洋洋灑灑還要再說,齊氏低聲攔阻,“說這些做什么?你犯得著跟那起沒見識的慪氣?何苦白傷這些人的心!”
容琳看三夫人臉朝著對面牢房大聲說話,那里關的都是家中的傭仆,約摸猜是有些下人生了悔意,遂悄悄問二夫人,二夫人點頭,說了幾個名兒,不乏在尚書家伺候了十好幾年的,好在前些日子都發配出去了,容琳聽了心中不免凄涼,只低聲對二姨娘道,“這些老仆也都是有家的,總不能老跟著咱們耗在這里……”
二姨娘微微一笑,覆了女兒的手,“我和你娘也是這么說,只你三姨娘的脾氣……”嘆了一聲,“從出了事到現在,她倒是一聲未抱怨過,你娘說總算還有樣好處!”
“娘會這么說話?”容琳訝然,她腦子里的齊氏一向不茍言笑,每說出一句話都是反復掂量過的,何曾有這么率性的時候?
二夫人笑了笑,未再說下去,倒是三夫人看她們母女絮絮而語,生了感慨,對四夫人道,“你看我慣常說什么?二姐就是個有福的!什么心都不操,把個病身子保養得比你我還好,姑娘女婿又都給她長臉,哪像我,整日價心剛命不強,要不去爭什么嫡出庶出、好好兒把淑琳嫁了,現在不也是這么風風光光的……”
容琳一聽三姨娘又繞到這話上,略覺尷尬,反是齊氏體諒她為淑琳擔驚受怕人變得絮煩,未再攔她,只對地下的大公子、二公子笑道,“我聽你們前兩日做謎語,說是給容琳猜正好,妹妹既來了,你們怎么不說了?”
容琳知齊氏是要岔開三夫人的話,因隨著笑道,“果真?那請兄長們出謎面!”
兩位兄長聞言皆笑,看了容琳又看昊琛,見昊琛也豎耳聽著,大公子才清清嗓子,一字一板地念道,“神鳥無心戀故林,又進凰巢換中庭,八千里路隨口到,鷓鴣飛去十里亭!”
容琳心思快,大公子念罷,她又在心里復誦了兩遍,忽就臉一紅,啐道,“哥哥們凈取笑人!”昊琛此時不過猜出一個字,見了容琳的臉色,可就全猜出來了,知道是“鸞鳳和鳴”四個字,一笑對了兩位公子拱手,“多謝!”
二公子笑道,“不謝!那時候不知道你們的喜信兒,不然可就做個‘早生貴子’的謎了!”
容琳瞅了他們一眼,羞笑不語,恰五公子也要顯露本事,叫著容琳道,“三姐姐,我也有個謎,你猜也正好!”不等人問就學著大人搖頭晃腦,“春天人走日高飛!”
容琳莞爾,故作想了一想才道,“是個‘三’字么?”
五公子拍手,“對,三姐姐,還有個……”
“我也有一個……”
“我來說一個……”
不知不覺,囚室竟變了謎館,一家老少你出我猜,什么俗的雅的都搬了出來,興致勃勃中,無人理會杜尚書和昊琛說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