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八點,方曲提著兩份早餐,步履匆匆地進(jìn)了院子。
陸君堯正雙手背在身后,站在臺階上看著滿園的杜鵑花,昨天,他花了一天的時間,把孟鵑住的那處小花園和他自己這里都種滿了杜鵑。
“陸先生,”方曲走到他跟前,臉色不是很好:“陸先生,早上我給孟小姐送早飯,她不收。”
陸君堯低頭看了眼他手里的兩份紙袋裝著的早餐,抬眸,他眉心微擰:“為什么?”
方曲吞吐了一下:“孟小姐的眼睛腫腫的,看著好像哭過?!?br/>
昨晚,陸君堯在十一點的時候給孟鵑發(fā)了一條短信,孟鵑沒有回她。
當(dāng)時的他也沒有多想,心想著她大概是睡下了,那滿園的杜鵑花,他又想著可能天色暗,她沒有注意到。
陸君堯低頭看了眼手機(jī)屏幕,他習(xí)慣把手機(jī)調(diào)震動,可今早起來后,他怕錯過她的短信就開了聲音。
屏幕界面依舊什么都沒有。
陸君堯踩下臺階,步履匆匆朝外走去。
“陸先生”方曲跟上去兩步,眼見陸君堯走出院子,方曲停住腳。
他跟在陸君堯身邊多年,除了孟鵑,他從未見還有別的人和事會讓陸君堯亂了心神失了分寸,所以孟鵑在陸君堯心里的分量,方曲從不敢深想。
孟鵑正窩在沙發(fā)里看著對面黑色的電視屏幕出神。
昨晚,她沒有上樓,就在這沙發(fā)里,在之前陸君堯躺著的這塊地方,她像那晚他一樣側(cè)躺著,恍恍惚惚地睡著,又被各種各樣的夢擾醒。
夢里,她不管不顧地站在他身邊,害得他被父母長輩責(zé)罵。
夢里,她抽回被他攥在手心里的手,跟他說一堆狠心又違心的話。
夢里,她躺在那片杜鵑花里,淋了雨,發(fā)了燒,他再也沒有照顧她。
夢里,他被萬人指責(zé),戳著脊梁骨……
門鈴驟然響起,孟鵑恍然回神。
客廳的門關(guān)著,孟鵑看著門的方向,門鈴一遍遍在響,這個時候,除了陸君堯,不會有別人。
門鈴響了很久才停。
孟鵑沒有起身,她看著放在茶幾上的手機(jī)。
五秒、十秒手機(jī)滋滋在震。
她就這么一直盯著手機(jī)屏幕上的‘陸先生’,一直到屏幕暗下去
半小時后,陸君堯回來了,一進(jìn)院子,他就喊了聲“方曲?!?br/>
方曲忙走過來:“陸先生?!?br/>
陸君堯看著滿園的杜鵑花,眉梢染著濃郁的沉色:“你去查一下,昨天孟鵑都見了誰?!彼[隱猜到了,只是不確定。
方曲應(yīng)道:“好的,陸先生?!?br/>
十點,孟鵑出了門,她的臉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了辨識度,走在路上有時會被粉絲認(rèn)出來索要簽名。
她穿著普通的黑色短呢外套,帶著口罩,走進(jìn)一家中介。
十點半,陸君堯正坐在沙發(fā)里失神,方曲的電話打來。
“陸先生,”方曲說:“昨天下午,孟小姐和夫人見了一面。”
陸君堯眉心蹙得很深,果然被他猜中了。
所以她不接他的電話,也不見他,是母親跟她說了什么。
方曲說:“陸先生,我在回去的路上了?!彼?,陸先生應(yīng)該會去一趟名居。
“你不用過來了。”陸君堯站起身,拿了玄關(guān)處的車鑰匙往外走。
外頭的天說不上好,無風(fēng)無太陽。
“女士,您看,這個小區(qū)環(huán)境還不錯吧,周邊地鐵菜市場超市,什么都有。”中
介耐心又熱情地說了一路了。
孟鵑在進(jìn)小區(qū)的時候只匆匆看了幾眼,她問:“和上一個房子一樣都要先付一年的房租嗎?”
中介沒有直接回答:“您先看,看上了咱再和房東商量?!边@是中介慣有的套路,生意不好做,他們每天看房都有任務(wù)。
這個小區(qū)不是新小區(qū),人來人往的很多都是上了年紀(jì)的老人。
房子在五樓,一梯四戶,中介帶孟鵑看的是一個兩居室,六十多平方。
房子倒也整齊干凈,兩室朝南,但是廚房和客廳就避光了,孟鵑擰開衛(wèi)生間的門,難聞的氣味頓時讓她皺起了眉頭。
中介也知道味道不好聞,就因為這衛(wèi)生間,這房子不知被看了多少回了,就是租不掉。
“女士,其實在我看來,這房子啊,最大的好處就是兩室朝南,衛(wèi)生間嘛,也就用那么一小會兒,而且啊,這價格很優(yōu)惠……”中介還在噼里啪啦地費口舌。
孟鵑的手機(jī)震了,她拿出電話一看,是丁商玥。
“不好意思,我接個電話。”她去了主臥的陽臺。
昨晚孟鵑的直播,丁商玥沒來及看,她是上午看的重播。
電話一接通,丁商玥劈頭就問:“怎么回事,昨晚怎么哭成那樣?”
昨晚那首《再見》,孟鵑沒有唱完就泣不成聲了,是臺下的觀眾自發(fā)地接唱了下去。
孟鵑看著滿是人間煙火的樓下廣場,“沒事,就是”她咽下無人能訴說的心事:“我在看房子,等會兒再給你打過去。”
丁商玥沒那么好打發(fā):“看房子,看什么房子?你要買房子嗎?”
“不是,”孟鵑抿了抿唇:“是租,我想搬出來?!?br/>
丁商玥直接呵呵呵了:“孟鵑,你再說你沒事?”別看丁商玥大大咧咧的,其實她心思細(xì)膩著呢。
孟鵑沒有說話。
丁商玥知道她愛把事憋在心里,除非她實在想不通或者突然想通,不然根本就不會跟你吐露。
她嘆氣:“我下午回去一趟。”
孟鵑聲音一急:“我真沒事,你別——”
“誰說我為你回去了?”丁商玥打斷她:“我有其他事!”
孟鵑這才哦了一聲。
“還有,”丁商玥突然想起來:“我那房子不是空著嗎,你去住不就完事了,還租什么房子!”她怕孟鵑不愿意去:“我那房子當(dāng)初交的是一年的房租,就算退掉也不退錢!”
丁商玥講電話的時候,姜白就在旁邊:“下午回去?”
丁商玥把手機(jī)甩床尾,去拿她的行李箱:“收拾完就走!”她明天下午還有一場路演。
姜白鮮少見到她憂心忡忡的樣子,忍不住問了句:“你們關(guān)系很好嗎?”他說的是她和孟鵑。
丁商玥生活上沒什么條理性,行李箱里的東西擺的亂七八糟。
她把毛衣揉成團(tuán)塞到邊角:“我就她一個朋友?!?br/>
姜白有點看不下去了,推開她的手幫她整理,丁商玥愣了一下,抬頭看他。
姜白把那可憐的毛衣給拿出來疊好,“我以為你朋友很多。”他一邊像是和她閑聊,一邊把箱子里其他的東西也規(guī)整了一下。
丁商玥的注意力就這么被他帶偏了:“朋友和朋友是不一樣的?!?br/>
她簡單一句話帶過,懂的人自然懂。
她反問回去:“你呢,你和陸君堯算是好朋友嗎?”
姜白笑了一下:“照我的理解,大概沒到你剛剛說的朋友那一層。”他像是隨口一提:“陸哥救過我的命?!?br/>
丁商玥一副說吃驚又不覺意外的表情:“人家是處處留情,他這是處處救命??!”
姜白被她的話逗笑了,他抬手刮了下她的鼻子:“你說什么呢?”
她蹲著,胳膊搭在膝蓋上,自言自語的:“他救過孟鵑,又救過你,光我身邊的,他就救過兩個了,”她嘖嘖嘖:“簡直是佛祖轉(zhuǎn)世??!”
丁商玥是個反應(yīng)遲鈍的,都自言自語完了才猛然想起剛剛……
他是不是刮她的鼻子了?
他怎么能那么順手呢?
而且,她怎么當(dāng)時就沒察覺到,甚至……就這么自然地讓他刮?
丁商玥盯著他的臉看了幾秒,像是要從他臉上看出端倪,結(jié)果,沒從他臉上看出些什么,倒是把自己的小心臟看得砰砰跳了。
丁商玥猛地站起來,背著身捂住了心口。
糟糕,難道是心動的聲音?
丁商玥一雙眼睛在亂瞄。
蓋上行李箱的姜白蹲在地上仰頭看她的后背:“怎么了?”
“沒、沒事”丁商玥按了按心口,怎么還砰砰砰!
姜白站起來,繞到她身前看她的臉。
丁商玥眨了眨眼睛看他,結(jié)果那視線就下移到他的唇上,幾秒后,她突然眼神閃躲,雙腳也下意識往后退了兩步,結(jié)果腳后跟磕到了行李箱。
姜白眼疾手快,手臂一伸,攬住了她的腰。
就像之前買衣服的那天晚上一樣,他也是這么攬住了她,不過后來,他手一松,她跌在了地上。
丁商玥眉頭一擰,拿手指他,是警告:“你要是再敢松手試試!”
姜白沒松手,眼睛映在了她的眼睛里,目光逐漸發(fā)燙,大概是他自己也感覺到了,摟著她腰間的手臂輕輕松開,他先別開了眼,聲音低低的:“下次看著點,”他找理由:“肚子里有孩子?!?br/>
丁商玥“嘁”了一聲,想起那晚她就來氣,她懟回去:“難道我上次沒孩子?”
姜白:“……”
陸君堯到槐林名居的時候,雨點滴了下來。
他把車停在門口,車的前輪也沒有回正就熄火下了車。
一進(jìn)院子,李阿姨就迎了出來:“陸先生回來啦。”
陸君堯低低應(yīng)了一聲就匆匆踩上臺階進(jìn)了門,李阿姨跟他身后,鞋柜里的拖鞋還沒來及拿出來,就見陸君堯鞋都沒換的小跑著穿過客廳往樓梯那兒去了。
二樓的書房里,陸景倡坐在棋桌前正和自己下著棋。
“叩叩”
陸景倡應(yīng)道:“進(jìn)來?!?br/>
陸君堯推門進(jìn)去:“爺爺?!?br/>
陸景倡微鎖的眉攤開了:“哎喲,乖孫回來啦,”他指著對面的椅子:“快坐快坐?!?br/>
陸君堯坐過去。
陸景倡丟了手里的黑子,眼角皺紋因為笑而深了幾道:“怎么今個回來了?”
在來的路上,陸君堯原本是想著回來直接找母親的,可他改變了主意。
他神色認(rèn)真,眼底卻有光影沉浮:“爺爺,我今天過來是想問您一件事?!?br/>
陸景倡當(dāng)即猜到了他接下來要說的話,他面上不露聲色,避開了陸君堯的視線,低頭看向棋盤:“聽你母親說,上次和梁家的飯局上——”
“爺爺,”陸君堯從沒有打斷過陸景倡說話,他說:“我心里有人了?!?br/>
陸景倡依舊沒有抬眼,他斂著眸笑了笑,語調(diào)聽不出喜怒:“那個你養(yǎng)在身邊的孟氏姑娘?”
果然。
陸君堯猜對了。
這個家里,除了家居瑣事,沒有一件事不在他爺爺?shù)恼瓶刂小?br/>
陸君堯便也不藏著掖著了,他直接問:“母親找孟鵑,是您安排的?”
陸景倡這才抬頭看他,臉色沉了幾分,眼神也不再像陸君堯剛進(jìn)門時那般慈愛,有幾分強(qiáng)硬,是不容置喙的語氣:“誰都行,她不行。”
陸君堯沒有問為什么,直接簡單扼要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場:“可我誰都不要,只要她?!?br/>
這是陸君堯三十四年來第一次在陸景倡面前跟他叫板。
外人眼里的陸景倡從來都是冷漠又強(qiáng)勢,只不過他太喜歡這個孫子,所以把他僅有的一點耐心和好脾氣都給了他,卻沒想,這個他寵愛了三十四年的孫子因為一個女人忤逆他。
陸景倡不吃硬,也知他這個孫子和他一樣。
他笑了笑,神色回到平常,像哄著、像攏著:“爺爺也是為了你好。”
陸君堯不置可否,沒有說話。
“人生在世,情愛不是唯一,”陸景倡開始循循善誘,苦口婆心:“感情是最虛幻的東西,若是溫飽都解決不了,沒有人會去碰它?!?br/>
陸君堯依舊一言不發(fā)。
“我們陸家沒有門第之見,若你今天喜歡的是別的姑娘,是和你八竿子打不著的一個人,爺爺沒有二話,但是,”他說了但是:“她和你在同一個屋檐下生活了八年,她以一個被資助人的身份被你養(yǎng)了八年?!?br/>
這話,周古韻也說過。
陸君堯眼底波瀾不驚,靜靜地聽著。
“外面早有閑言閑語,只不過因為陸家的名頭在,沒人敢大聲?!?br/>
一直沉默不語的陸君堯終于開了口,他凝著陸景倡蒼老的雙眼,擲地有聲:“以后也不會有人敢大聲。”
他看著溫潤儒雅,風(fēng)度翩翩,讓人覺得一點攻擊性都沒有,其實不然。他只是鋒芒不外露,他有他的底線,也有他的手腕,不然也不會在接手陸氏的第二年就讓集團(tuán)里只拿錢不做事的,試圖倚老賣老、養(yǎng)老的那一批年過半百的老人們一句怨言都沒有就離職回了家。
“您也知道,我和她生活了八年,”他抬手,指著自己的心口:“她就像一根肋骨,長在了我這里,”他苦笑:“您現(xiàn)在是要親手將這根肋骨從我身體里抽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