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被甜蜜的戀愛沖昏了頭, 在離家出走后的第九天,喬茉也才突然想起她爸爸喬建樹。
就很不可思議,到現在, 爸爸都沒有找她!
還是說,找了,但是沒找到?
上午十點, 孟鵑推著昨晚收拾好的黑色行李箱從房間里出來, 陸君堯掩掉眼底的情緒, 伸手將拉桿接到手里:“就一個箱子嗎?”
她沒有做一去不回頭的打算, 所以笑笑:“其他的東西就放在這吧。”
可這話被滿心不安與失落的陸君堯解讀成了另一種意思, 他微微垂頭,睫毛蓋住心底情緒, 他輕聲說:“走吧。”
*
京市是很多人的夢想之城,每天都有很多背井離鄉之人來到這里, 很多人懷揣夢想在這里開始, 也有很多人的夢想在這里被碾碎。
這個世界就是這么殘酷,可能你奮斗一生最后到達的高度也不及站在金字塔頂端的人的開始。可那又怎樣呢, 過程的起伏才是生命存在的意義。
錦宸大廈坐落于京市最繁華的金融商圈中心, 三十二層的樓高, 從樓頂俯視下去, 人都如螞蟻般大小,姜氏實業總經理辦公室在錦宸大廈的第二十九層。
從昨天開始, 整個大廈里都人心惶惶,聽說空降的總經理今天下午上任。
一點五十分, 二十二層的大型會議室外——
“會議內容你都準備好了嗎?”
“我昨天就準備好了,昨晚和今天上午一直在校對!”
“怎么辦,我好緊張!”
“你一個秘書都緊張成這樣, 那會議室里的那幫人也別活了!”
此時的會議室里靜悄悄的。
兩點整,電梯門“叮”的一聲,一身黑色西裝三件套的男人從電梯里出來。男人頭發理得短,五官英氣,鼻骨非常立體。
隨著會議室外傳來的一聲“姜總”,會議室里的人全都站了起來。
新來的總經理徑直走到最里面的椅子上,臉上的表情淡漠里帶了幾分隨性,他自我介紹:“我叫姜白,很榮幸能和各位共事。” 短短一句,說完,他坐下了。
姜白,姜氏實業發展有限公司的獨子,今年二十九歲,再過兩個月就滿三十歲了。
前半生為理想而活,后半生為家族而活,今天是他結束理想來姜氏上任的第一天。
會議在緊張的氣氛里僅僅持續了一個小時就結束了。
沒有提問,沒有叫停,從始至終不看屏幕,只‘專心致志’玩轉著手里的黑色鋼筆。他手指細長,骨結不是很明顯,不知是不是因為玩音樂的緣故,反正那手就不像一般人的手。
站姜白身后的王秘書就一直盯著他的手看,她家床頭的墻上有一張照片,照片里就是她身前坐著的這個男人,男人穿著黑色風衣,肩上壓著一把暗紅色的小提琴,拉琴的人閉著雙眼……
會議一結束,姜白就起身走了,他來的時候就只拿了個支鋼筆,走時,一直轉在他手里的鋼筆反倒忘記拿走了。
王秘書抓起桌上的鋼筆追了出去。
沒人從座位上起身的會議室里這才交頭接耳起來。
“我還以為新官上任會三把火。”
“音樂做的好好的,怎么就突然回來繼承家業了?”
“什么好好的,去年年初就被姜總喊停了,聽說這個月月中才從國外學習回來!”
“二十九歲我二十九歲還在端茶倒水呢!”
“起點不一樣,別這么說別這么說,你看你,現在不也坐在這二十二層?”
“你怎么不說我今年才四十六歲就禿頂了呢!”
三點十分,陸君堯走進錦宸大廈的旋轉玻璃大門,他徑直走到前臺:“你好,請問姜白姜總在嗎?”
前臺昨天新來了一個小姑娘叫米雪雪,她臉上掛著職業微笑:“您好,請問有預約嗎?”
陸君堯說沒有:“他的電話,我沒有打通。”
米雪雪表示很無奈:“不好意思,我們姜——”
“陸先生!”穿著和米雪雪同款米色職業套裝的女人從電梯口小跑過來。
女人也是錦宸前臺員工,叫萬瑩,她一臉歉意:“抱歉,她新來的,不認識您,”她抬手:“姜總在會議室開會,我先送您上去。”
陸君堯笑笑:“不用了,我自己上去就可以了,”話落,他頷首說了聲謝謝。
萬瑩目送陸君堯的背影,臉上這才現出花癡的神情:“太紳士了……”
米雪雪好奇得要死:“萬姐,那人誰呀?”
萬瑩扭頭,給了她一記不會看人的白眼:“陸氏的董事長!陸君堯!”她繞過前臺,和米雪雪站齊,因為左上角有攝像頭,她未見開合的雙唇,聲音從嘴角鉆出去:“崗前培訓手冊里,第二頁的陸氏企業簡介,他的照片那么明晃晃地印在上面,你什么眼神?”
米雪雪一雙卡姿蘭大眼睛轉啊轉,等她想起來,嘴巴直接張成了O型,她沒萬瑩那么小心翼翼的,還微微側頭:“我的天,他真人比照片上也好看太多了吧!”
萬瑩斜了她一眼,就好氣:“他照片也很帥好不好!”
米雪雪不以為然,那照片上的人一點都沒笑,不像剛剛,那嘴角微微揚著,真好看,要不是萬姐來了,那人再對她笑笑,說不好她也會放人進去的。
電梯在二十九層停落,陸君堯站在需要刷卡才能進去的玻璃門前,摁了門鈴。
王秘書走過來,在見到門口等待的人,她忙開了里面的解鎖開關。
推開玻璃門,王秘書禮貌地頷首:“陸先生。”
陸君堯沒有進去,就站門口:“姜總在嗎?”
“在的,姜總剛開完會,在辦公室。”
陸君堯這才走進去。
偌大的總經理辦公室,姜白坐在柔軟度不是太好的沙發里,在看手機。
敲門聲響,姜白抬頭,在看見來人是陸君堯,他忙收起手機站起來:“陸哥。”
整個京市,就只有姜白這么喊他。
陸君堯不失風度地打量了他一番,笑著問:“突然穿得這么正式,習不習慣?”
姜白一臉無奈:“不習慣也得習慣,”他朝沙發抬了下手:“坐。”
陸君堯在沙發里坐下,坐姿周正又儒雅,他問得隨口“在國外怎么樣,有學到東西嗎?”
“不學,那這家業豈不是毀我手里了,”他苦笑:“這罪名,我可擔不起。”
“慢慢來,”陸君堯也不好說太多:“你回來后,我還沒給你接風洗塵,晚上有時間嗎?”
說到晚上,姜白臉上的無奈變成了逆來順受的無計可施:“晚上要相親。”
“相親?”因為驚訝,陸君堯不免提了幾分音調:“怎么剛回來就相親了?”他問:“你父親安排的?”
姜白背靠沙發,對著天花板嘆氣:“來公司上班是我爸的意思,相親是我媽的意思。”一父一母,把他的后半生妥妥地安排好了。
姜白突然扭頭看向陸君堯:“我覺得我就差一副棺材了。”
陸君堯擰眉:“年紀輕輕,不要說這樣的話。”
既然他每晚上沒有時間,陸君堯便也不再兜圈子,他從大衣里面的口袋里掏出孟鵑給他的那兩頁紙:“這里有一首歌,你幫我看看。” 姜白視線落到他手上,轉而又移到他臉上,接到手里的時候,他問:“今天來找我,是為了這個?”
陸君堯笑笑:“不全是。”
姜白兩手夾著那被折成方形的白紙晃了晃,問:“順道再請我吃個飯,是嗎?”
陸君堯笑而不語。
等到姜白打開那兩頁紙,看了不到一分鐘的樣子,他抬頭,面露驚訝:“這誰寫的?”
陸君堯沒有明說:“你也覺得很不錯,是嗎?”
姜白不是一個愛夸人的人,他就笑笑:“沒點刻骨銘心,寫不出這樣的詞。”
對姜白而言,詞易曲難。
不過這五線譜就譜了小一段,姜白突然歪頭睨著陸君堯:“想讓我查漏補缺?”
陸君堯輕點了下頭:“可以嗎?”
這要是別人,姜白想都不用想就拒絕了,可這人是陸君堯,是那個把他從死亡線上撈回來的救命恩人加摯友。
姜白把那兩頁紙折好:“今天周二,明天后天周五下午給你吧。”
陸君堯走后,姜白又把那兩頁紙打開了,他站在窗邊,下午四點的陽光很溫柔,透過玻璃的鏡光,折射成慵懶的杏黃色照在他臉上。
偌大的辦公室里,有低低的哼唱聲——
“落葉輕飄,墜入我窗,如你跌入我思潮,蝶翅般,撩我心上”
日暮西垂,天邊被染上大片的橙黃。
孟鵑住的那處別墅雖說空了很多年,但每隔半個月都會有人來開窗通風打掃衛生。房子比陸君堯現在住的那里還要大一些,孟鵑原本想住在一樓的,陸君堯沒讓,讓她住在二樓的主臥了。
房子里什么都不缺,只缺了點煙火的味道。
一點的時候,陸君堯讓兩個人拿了新的床單被褥和做飯會用到的廚房用品過來,原本的不想給他添麻煩,一轉眼,又讓他麻煩了。
孟鵑抱著雙膝坐在客廳的沙發里,看著偌大的客廳,忍不住又發起呆來。
天色漸黑,陸君堯站在別墅門口,二十分鐘前他就來了,在大門口踱了不知多少個來回。他想去敲門,又找不到借口,畢竟中午才從這里走。
突然,別墅的鐵門“吱啞”一聲,陸君堯一個轉身,目光看過去。
別墅門口的兩盞菱形懸掛燈亮得刺眼,孟鵑站在燈下,明亮的白光盡數從頭頂打下來,毫無防備的人影讓她下意識就喊出了聲:“陸先生。”
陸君堯站在五米遠的地方,身上借了幾縷她頭頂的光,把他的眼睛照得灰蒙蒙的。
孟鵑走過去,離他越來越近,近到和他的影子纏在一起。
“你怎么站在這兒啊?”
陸君堯的視線從地上收回來:“我、我就是路過,”他支吾著:“馬上就回去了。”
這棟別墅在這個小區的最后面,無論是出大門還是回他住的那處,都經不了這兒。
孟鵑問:“你吃飯了嗎?”她出門是想出去吃點東西,以為一個人隨便做點吃就行了,誰知,就是因為一個人,才更懶得做。
“還沒有,”陸君堯問:“你吃了嗎?”
孟鵑搖頭:“我想著去門口吃碗面的。”
目光相對,他神色突然認真了起來:“自己一個人住,要好好吃飯,好好照顧自己。”
很簡單的一句話,卻讓孟鵑鼻子一酸,她笑著掩掉情緒:“你也是。”心軟下來,她問:“你要不要一起去門口吃點?”
他彎著眉眼,說了聲“好”。
路燈把兩條人影拉得斜長,一雙人影交疊,讓人遐想。
而此時,一家星級酒店的包廂門口,有兩個人,在‘深情對望’。
丁商玥穿著一件過膝的香芋粉羽絨服,一手拎著一只兔耳朵,一手拎著鏈條包。
她一臉驚詫地問倚著門側墻邊的姜白:“你怎么在這?”
姜白即便沒有站直身體,也比丁商玥高出了一個頭,他瞇著眼問:“我為什么不能在這?”
丁商玥抬頭看了眼包廂門上數字『909』,該不會是號牌掛倒了?她踮起腳,剛要抬手去摸,門從里面打開。
“哥?”
丁商宇看了她一眼,“杵門口干嘛,快點進去,就等你了。”話落,他瞥了眼旁邊的半個背影。
丁商玥一臉懵,她拿手指了指旁邊的姜白,問丁商宇:“你、你別告訴我……”
姜叔叔……姜白……
丁商玥倒吸一口氣,眼睛睜得跟銅鈴似的,她看向姜白,大大的震驚寫在臉上:“你、你別告訴我,你、你是姜叔叔的兒子!”
姜白倒是沒多少意外的表情,因為他已經意外過了,他站直了身體,雙手沒從口袋里掏出來,好整以暇地把問題拋回去:“你幾個姜叔叔?”
丁商玥:“……”
拍電影的人遇到了電影里才會出現的橋段,丁商玥半天沒回過神來。
中午,丁先茂,就是丁商玥的爸爸打電話說晚上有個飯局,要她也來。她最近是真的忙,都還沒來得及拒絕,丁先茂就扔了句:“不來,你下輩子就繼續當你的二流子導演吧!”
呵呵呵,二流子導演。
多好聽。
丁商玥立馬就答應了,為了日后能有人喊她一聲“丁導”,吃吃飯,陪陪酒,又算得了什么呢!何況,那是她親爹,怎么可能讓她真的去陪酒!
不過電話一掛,她就去她媽孫千寧那里探消息去了。
“姜叔叔?”
只要是父母那一輩的,哪個不是她叔叔?
誰知,這個姜叔叔竟然是她一夜情對象的爹!
包廂里,24人的大圓桌前,坐了五個人,姜白父母、姜白姐姐以及丁商玥父母。剩下的三張椅子,丁商玥趕緊挑了最邊的一個坐了過去。
沒成想,丁先茂發話了:“丁商玥,那是你哥的位置。”
丁商玥頂著一張囧臉,囧到深處,就很呆萌,她又呆又萌又慫地挪到了那三張椅子的中間一個。
大概是她現在慫唧唧的表情和之前的小野貓形象出入太大,姜白沒忍住,低笑出了聲。
隨即,對面傳來“咳咳”兩聲,姜白壓住嘴角,胳膊肘搭在了桌上,指腹掩住了微微上揚的嘴角。
長輩們相處的氣氛倒是融洽,丁商宇話不多,多數是在看手機,姜白呢,兩臂搭在身前的桌上,時不時地用余光瞄旁邊兩眼。
他也不想瞄的,主要是丁商玥在那數著桌布垂下來的流蘇。
就很好笑。
這得無聊成什么樣,會去數流蘇有多少根?
沒等丁商玥數完兩股流蘇,對面傳來一句:“你們年輕人也在一起聊聊天啊?”
是姜白的媽媽。
姜白這下干脆光明正大地扭頭看旁邊的人了,不僅扭頭,他還側了點身子,語氣就很意味深長:“聊聊?”
丁商玥極其別扭地看了他一眼就把視線收了回去,繼續數她的流蘇。
聊聊?
有什么好聊的?
那夜過后,她想著跟他好好聊聊的,聊得通嗎?
其實丁商玥挺想不通的,這樣一場與她沒什么干系的飯局,為什么非要把她給捎上。有這一頓飯的時間,她不知又能解決多少電影后續那些瑣碎到煩人心的事! 想到電影,丁商玥又想到了主題曲的事,她視線往右瞄了一眼,好巧不巧的,姜白正在看她。
視線一撞上,丁商玥立馬又把視線收了回去。
越想越尷尬,雖然那晚的經過,她記憶點不是很多,可醒來后,那零零碎碎丟了一地毯的衣服就能想到那晚有多激情四射。
所以,女孩子在外面真的要少喝酒,如果非喝不可,那上廁所也一定要有人陪著!不然,搞不好酒醒之后,身邊就躺了一個陌生人!
想到這,丁商玥坐不住了,她站起來,跟幾個長輩說了聲“失陪”后,就溜出了包廂。
眼見著十分鐘過去了,姜白母親朝姜白使了個眼色:“你去看看丁小姐怎么到現在還沒回來。”
姜白領了母親的旨,就出了包廂。穿過半截走廊,路過安全出口的時候,姜白聽見了一句哼唱——
“天很灰,卻因你,火一般灼熱了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