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商宇現在住的公寓面積不小, 不過他獨居了這么些年,就只有他自己的房間有床單被褥,另外兩個臥室連張床都沒有。
總不能讓一個姑娘睡沙發吧, 所以丁商宇就把自己的房間讓給喬茉也睡。
丁商宇笑道:“你讓他,”他拿手指著陸君堯:“給你找洗碗拖地的工作?”他笑得沒一點正經:“這要傳出去——”
陸君堯直接一個眼神讓他閉了嘴。
丁商宇賠了個笑臉:“其實打扮打扮去你們集團前臺也是可以的”就是這英語怕是不過關。
陸君堯睨著他,稍稍沉了沉音色:“你可以回去了。”
這話, 直接讓丁商宇用手把嘴捂上了。
雖然陸君堯不是對著孟鵑冷臉, 可她心里還是咯噔了一下, 她把唇緊緊抿住, 也不敢問他是不是她提的要求過分了。
客廳里安靜了一會兒。
陸君堯原本靠著沙發的后背往前傾, 雙肘撐在了膝蓋里,他與她, 隔了一個兩米長形茶幾的距離。
他問:“你從家走的時候有帶證件嗎?”
孟鵑先是一愣,默了兩秒, 立馬給黑色棉襖的扣子解開, 從里面縫的一個口袋里把她的戶口本拿出來雙手遞給他:“我走的時候偷了這個。”
她用的‘偷’讓丁商宇捂在手心里底的嘴角在往上咧。
還知道把戶口本偷出來,也不是那么傻。
紫紅色的戶口本打開, 從里面掉出一張車票, 陸君堯從地板上撿起來掃了一眼, 抬頭的時候, 他眉心微攏:“坐火車來的?”
她點頭。
她坐了23個小時的火車。
陸君堯沒有立即看戶口本里的信息,先問她:“吃飯了嗎?”
她緊抿的唇沒有松開, 搖了兩下頭。
陸君堯合上還沒看的戶口本,喊了聲“方曲。”
站在沙發不遠處的方曲走過來:“陸先生。”
陸君堯看向對面那個一直在抿唇的小姑娘, 又問她:“有忌口的嗎?”
她抬頭看他,紅著眼搖頭。
陸君堯視線這才看向方曲:“叫份餐。”
“先吃飯,工作的事先放一邊, ”他這才重新打開戶口本,翻到她的那一頁,短暫地掃了一眼后,他說:“你這個年齡,該在學校里學習。”
眼前這個人,說的每一句話總是能輕易讓她的眼眶酸漲,她把就要墜下來的眼淚用手背抹掉:“陸先生,您是要我去學校上學嗎?”
“不然呢,”陸君堯笑笑:“難道你想一輩子都打掃衛生嗎?”
孟鵑眼淚盈盈的,搖了兩下頭后,突然膝蓋彎下去,“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丁尚宇也被她這一跪給跪懵了。
陸君堯瞬間從沙發上站了起來,他繞過茶幾,把她拉起來:“你這是做什么?”
她嘴唇在抖,哽咽地說不說話來。
陸君堯個子高,孟鵑才只到他心口的地方,他拍拍她的肩,輕言安撫:“學校的事,我會給你安排好。”
陸君堯彎腰抽了幾張紙巾遞給她:“你奶奶說的對,山外的世界很大,可是你要有知識才能看見和山里不一樣的風景。”
她滿心的感激,不知如何表達,就只能說:“陸先生,謝謝,謝謝!”除了謝謝,她不知還能說什么,也不知現在一無所有的自己還能如何報答他。
陸君堯笑笑,說:“別哭了,快過年了,多笑一笑。”
坐在沙發上的丁商宇都快把下巴給摩挲紅了,他在琢磨:這人做善事,是不是有癮呢?
趁著孟鵑在餐廳吃飯的功夫,客廳里,丁商宇也有點想做做善事了,他提議:“我們家老頭的那學校怎么樣?”
陸君堯看了他一眼,沉思片刻:“那是個貴族私立。”
丁商宇大拇指一豎:“那學校的升學率可高達95%。”
陸君堯笑得意味不明:“那你妹妹為何不去?”
丁商宇:“……”
客廳的氣氛莫名就尷尬了,默了幾秒,陸君堯朝方曲招了一下手。
方曲走過來:“陸先生。”
“八中的方校長,你聯系一下。”
八中可是京市最好的一所公立高中,里面聚集了全市的尖子生。丁商宇的妹妹就在八中念書。
丁商宇呵呵一聲,慢悠悠地拖著調子:“你知道我妹期末考年級排多少嗎?”
陸君堯手指滑動手機屏幕,也慢悠悠地回復他:“在八中哪怕年級倒數,也是一張不錯的履歷表。”
丁商宇無言以對,陸君堯的這句話和他家老頭子當初對他妹妹說的簡直如出一轍。
眼見丁商宇還沒有要走的意思,陸君堯起身:“你再坐會兒,我還有點公事要去處理。”
看看,每次逐客令下的都讓人沒有辦法拒絕!
丁商宇拍了拍沙發扶手,站起來:“方曲說你最近新調了精油,”他倒是一點不見外,“給我拿一瓶?”
陸君堯嗯了聲:“等著,”走到樓梯口,他扭頭:“茶葉要嗎?”
丁商宇笑得賤兮兮:“酒你倒是可以給我來一點。” 每次來,他都要順點東西走。
陸君堯朝左方向的儲藏室揚了揚下巴:“你自己去挑幾瓶。”
丁商宇一點不客氣:“好嘞!”
餐廳里,孟鵑面前的餐桌上擺的是三菜一湯,葷素搭配的顏色很漂亮。飯對于孟鵑來說從來就只有管飽的作用,以至于她拿著筷子半天都沒舍不得下手。
平時五分鐘就能解決的一頓飯,她今天用了快十五分鐘,因為餓得太久,她沒吃多少就感覺有點飽了,可是她還是撐著肚子把所有的飯菜都吃得干干凈凈,甚至一粒米都沒有剩。
待陸君堯從二樓陽臺看著丁商宇跟在方曲身后走出院子的時候,他轉身出了房間回到一樓。
剛踩下樓梯最后一階,孟鵑從餐廳里出來。
她學著方曲對陸君堯的姿態,微微彎腰:“陸先生。”
陸君堯微微笑了笑:“吃飽了嗎?”
剛想說吃飽了的孟鵑一個飽嗝從喉嚨里竄出來,她忙把嘴巴抿住,重重地點了一下頭。
陸君堯往沙發那兒去,他在前頭,孟鵑就雙手背在身前,跟在他后頭,等陸君堯坐下,她就跟個隨從的小丫頭似的,微微彎著腰站在旁邊。
陸君堯被她的姿勢逗笑了,他往旁邊坐一點,給她讓出兩個人的位置:“不用這么拘謹,坐吧。”
孟鵑瞄了他一眼,遲疑了幾秒,才小心翼翼地碎步走過去,雙手端正地放在腿上,坐在沙發最邊邊的位置。
陸君堯把八中的情況跟她提了一嘴:“我給你找的那個學校,是寄宿學校,周一到周五住校。”
孟鵑驚訝了一下:“這、這么快就找好了嗎?”
他笑了笑:“已經打過招呼了,因為現在學校在放假,手續要等開學的時候才能辦。”
孟鵑忙站起來,對著他九十度的彎腰:“謝謝陸先生。”
雖然他年輕尚輕,可身世背景帶來的恭敬,他見得太多,以至于眼前這個比他小上很多的小姑娘的鞠躬,他也沒有多說什么,只輕輕說了句:“坐吧。”
待她坐下,他才繼續說:“除了這里,后面還有一個房子空著,你可以住在那里。”
孟鵑表情呆了一下:“您、您還要給我地方住?”
陸君堯看著她呆萌的表情,笑了一下:“不然呢,周六周日不上學,你總要有個地方落腳。” 話落,陸君堯站起身:“我上去換件衣服,你等我一下。”
十分鐘后,陸君堯從樓上下來,大概是因為要出門的關系,他全身的衣服都換了。深咖啡色的高領毛衣搭配一條黑色的休閑長褲,外面是一件杏色的長大衣。
孟鵑站在沙發邊,看得眼睛都忘了眨,直到陸君堯踩下最后一階臺階,她才恍然回了神把視線收回來。
陸君堯走到她身邊,低頭看了眼她那垂得都能看見后頸的腦袋,他音調微微揚了幾分:“以后不要這樣低著頭。”
孟鵑這才把頭抬起來,可她沒敢看他,眼睛落在斜對面那一人高的六角柜上,可那抹杏色卻恍恍出現在她的余光里。
陸君堯繞過沙發,從茶幾上拿起手機裝起來,往門口去的時候,他扭頭,看向還在怔神的孟鵑:“走吧。”
打從剛剛開始,孟鵑就一直在晃神,她反應慢半拍地踩著小碎步跟上去,那腦袋很不聽話的又漸漸往下垂。
御湖上園的綠化做得精致,隨處可見臘梅花開,紅色的花瓣落了雪,美得別有一番味道。
孟鵑跟在他身后,左右張望著,繞過半個人工湖,陸君堯指著一處三層高的別墅:“就是那兒。”
因為他剛剛說的是‘一個房子’,孟鵑就以為只是一間房子,誰曾想,竟然也是一個大別墅。
孟鵑不由得加快了腳步,走到他身側,問他:“您是讓我一個人住這么大的房子嗎?”
他笑笑:“這兒離八中很近,走路也就十幾分鐘的路程。”
八中……
孟鵑在心里默念了兩遍。
思緒回來,她又趕緊追上去:“可是這個房子太大了!”
陸君堯停住腳:“可我其他地方的房子離這兒都很遠。”
孟鵑忙擺手:“我不是這個意思,”她臉上有慌色,唇瓣被她抿了又咬住。
陸君堯看出她的不知所措,輕言安撫:“這房子空著也是空著,你不要有負擔。”
他話雖這么說,可孟鵑怎么可能沒有負擔,她眉心皺得很深,想了半分鐘左右,還是擺了擺手:“不行,我不能住這兒。”她糾結得兩手的食指勾在一起:“陸先生,”她小心翼翼地問:“您可以借我一點錢嗎?”
“借錢?”陸君堯一時沒懂她的意思。
孟鵑面露窘色:“我想租一個房子,”眼見陸君堯眉心攏起,她聲音急切了幾分:“您放心,錢我會利用寒暑假的時候打工掙錢還給您的!”
“孟鵑,”他這是第一次直面叫她的名字,音色雖淡,但孟鵑明顯聽出他的話音和剛剛有幾分不同。
她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
他說:“你想借錢,我可以借給你,但我讓你去的那所學校學習壓力很大,你一個松懈就可能會落后別人很多,如果你不把學習當回事,那我覺得你沒有必要出來看外面的世界。”
孟鵑被他說的低下了頭。
“這個世界很殘酷,決定不了出生,就只能靠后天的努力,想要得到別人的尊敬,就要有被人尊敬的資本。”
他不知道她十六歲的年齡能不能懂得他說的這些,但他希望她懂,當初從鵑陽山回來,有那么幾天,他眼前會浮現那張稚嫩的臉,那張想反抗卻又不得不認命的臉。
陸君堯是陸家三代單傳,母親周古韻生下他那年32歲,雖不算高齡產婦,但早年,她身體不好,懷孕期間吃了不少保胎藥,生了個兒子,差點要去她半條命,陸君堯出生后的第二天,父親陸建楊就去了千里之外的佛堂還愿,并在佛祖面前發誓會世代做善事。
所以,陸君堯打記事起就知道自己的‘使命’,除了把陸氏發揚光大,還要盡自己所能幫助需要他幫助的人。
大二的時候,陸氏以他的名義成立了一個關注青少年發展的基金會,除了社會上的募捐,陸氏每年都會投入大量的金錢到基金會里。
被陸君堯幫助過的人很多,孟鵑只是其中一個。
當然,他的善心也不是你一句話,他就大發慈悲,陸君堯做慈善都是通過基金會,基金會有它自己的一套流程,所以,孟鵑不是特例卻也是特例。
可對孟鵑來說,他們只是萍水相逢,得他的幫助越多,她的心理負擔就越重。
她雖然也覺得委屈,可又不得不認同陸君堯說的話。
陸君堯也意識到剛剛說的話有些重了,他說了聲抱歉:“我只是希望你做你這個年齡該做的事。”
他看了眼只距離不到二十米的別墅,退了一步:“你一個人住這個房子的確是大了些,”他沉吟片刻:“但你一個女孩子,出去租房子是真的不安全。”他問她:“你說你會做飯,是嗎?”
孟鵑稍稍抬頭看他,點點頭。
他看著她那被風吹紅了的鼻尖,說:“我住的那處,一樓有間客房,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先住下。”
剛剛一陣風把他前額的發吹落了一根沾到了他密而不長的睫毛上,他說:“我白天大多在公司,周末的時候會在家,你說你會做飯,那你就負責周末兩天的飯菜作為你住在我那兒的酬勞,如何?”
他家的確是沒人做飯,御湖上園,他住了快兩年,廚房還沒開過火。之前逢周末,他都是回父母那里吃飯。
孟鵑知道他這樣做是在給她一個心安理得的理由,可別說做飯了,就是當牛做馬,她也一句怨言都不會有的。
都說恩情重于山,孟鵑除了說“謝謝”就是對他彎腰,這是她目前為止只能表達的感激。
她把腰完成了九十度,一直忍在眼眶里的淚砸在了地上。
她吞下嗓子里的哽咽,重重地說了一句:“謝謝陸先生!”
回到陸君堯住的地方,他帶她看了房間,雖說是客房,可房間依舊裝修得漂亮大氣。
陸君堯知道她來的時候兩手空空,便趁著她在房間里四處張望的時候借故去了餐廳。
方曲已經把丁商宇送到公寓在回來的路上了。
“陸先生。”
“你去買一些女孩子會用到的生活用品和衣服鞋子。”
“好的陸先生。”
默了幾秒,陸君堯又叮囑道:“不要買太貴的,正常家庭的消費水平就可以了。”不過他不清楚她的尺碼,他說:“你等一下,”他出了餐廳去了客廳鞋柜那兒,低頭看了眼孟鵑的那雙紫紅色的棉鞋。
可那雙棉鞋是手工做的,哪里會有碼號,陸君堯抬著左手撓了撓耳鬢,臉上現出少有的難色。
正巧,孟鵑從房間里出來,就看見陸君堯拿著她的那雙棉鞋在和他自己的鞋在比對。還看見他歪著腦袋,對著夾在耳朵和肩膀的手機說了句:“比我的鞋小半個食指。”
孟鵑:“……”
掛了電話,陸君堯剛把她的那只鞋放回去,腰還沒直起來呢,就瞥見了不遠處的孟鵑在盯著他看。
手里的電話“啪嗒”一聲就這么掉在了地上。
長這么大沒這么糗過的陸君堯,耳朵尖都紅了,他都沒去撿地上的手機,就指著她的那雙顏色艷麗的棉鞋,語無倫次的:“我、我就、就看它還挺好看的,挺、挺好看的……”孟鵑眨巴眨巴眼,說得一臉認真:“那當然了,我奶奶做棉鞋可厲害了,好多人上門找她的!”
陸君堯就尷尬地笑笑:“嗯,是挺好看的。”
好看到他已經忘了地上的手機,低著頭,快步往樓梯那兒走。
還沒踩上幾階臺階呢——
孟鵑就快步跑了過來,站在他身后,她本就比他矮上許多,這會兒,又落他兩階臺階,舉著他手機的那只右手,高高地抬著:“陸先生,你的手機。”
陸君堯舔了舔下唇,扭頭,彎腰接過她手里手機的動作很迅速。
孟鵑看著他幾乎是用跑的上了樓,腦海里莫名就出現了一句成語:落荒而逃。
孟鵑站在臺階上,扭頭往大門的方向看。
只是覺得她的棉鞋好看嗎?
那他比兩只鞋的尺碼做什么?
這個疑問在三個小時后得到了解答。
孟鵑看著那‘偌大’的茶幾上的1234567…個紙袋,一臉震驚地指了指自己,問方曲:“都是給我的?”
方曲一張萬年微笑臉:“是的,您可以先去試穿一下,如果尺碼不合適,我再去幫你調換。”
二樓樓梯扶手處,陸君堯站在那兒,聽著樓下的對話。
“方先生,您的好意我心領了,”孟鵑往后退了兩步,在擺手:“我不能要的。”說著,她還扭頭往樓梯方向看了一眼,聲音都放低了:“您趕緊拿走吧,別讓陸先生看見了。”
這萬一讓她恩人知道了,搞不好會誤會她的。
方曲見她這樣說就躊躇著要不要說是陸先生的意思,可他又不敢亂說話,正糾結著——
“咳咳”兩聲,陸君堯踩著慢悠悠的步子從樓上下來了。
孟鵑轉身看見他,就很慌,她跑離沙發,指了指身后的一堆袋子,在朝陸君堯拼命擺手,認真地解釋:“陸先生,我沒要,那些東西不是我讓方先生買的!”她一臉急色:“方先生可能就是覺得我怪可憐的才會這么好心。”
她倒是挺會給方曲找理由。
陸君堯瞥了眼一臉茫然的方曲,越過孟鵑的身邊,走到茶幾旁,往袋子里看了一眼,說了句讓方曲頓時明白了的話——
“你怎么又把你愛人店里不好賣的衣服拿出來送人了?”
愛人是婦科醫生的方曲反應超級快:“對對,我、我就想著這些衣服堆在家也沒人穿,就、就給孟女士給拿來了……”
陸君堯瞥了他一眼,轉身,問一臉無辜的孟鵑:“要嗎?”
孟鵑當即搖頭又擺手。
陸君堯扭頭又看了眼方曲。
方曲一個大步轉身,繞過沙發,跑到孟鵑身前:“孟鵑女士,你就當幫幫我,行嗎?”不然這等于他沒把陸先生交代的事情辦好呀!
收人衣服就等于幫人?
孟鵑突然就有點看不懂這山外的世界了,在她們老家,收人東西是要回禮的。
孟鵑兩手攥著她的黑色棉襖的衣擺,就很無措:“可是、可是我就、我就100塊錢”說著,她解開扣子,從另一邊縫的口袋里摸出被焐得滾熱的,折成小長方形的100塊錢,很舍不得地掏出來,可她低頭看了很久,還是沒有把錢遞過去,這100塊錢,她是想著一直留著的,畢竟這是奶奶一針一線辛辛苦苦掙來的錢,而且她這一出來,不知什么時候才能回鵑陽山再見奶奶。
就這樣,那張沒舍得給出去的錢又被她放回了口袋。
“方先生,那些衣服你還是拿回去吧,”她抿了抿唇,一臉窘迫:“我、我身上這衣服可以穿的。”
方曲扭頭看了眼陸君堯。 不過陸君堯沒有看他,他的視線落在孟鵑的臉上,問她:“你來的時候帶衣服了嗎?”
孟鵑眨巴眨巴眼。
她是逃出來的,哪敢收拾行李。
陸君堯扭頭看了眼茶幾上的一堆袋子:“先試試,合適的話就留兩套,”他故意皺眉看了眼她身上的衣服:“總不能就一直穿著你現在那身衣服吧?”
陸君堯的話讓孟鵑無力反駁。
方曲趁勢一句:“其實我還買,”他一急,差點說漏了嘴:“我還帶了兩套春裝來,過完年開學,您不是就要去學校了嗎,到時候穿著新衣服,就當給我愛人家的衣服做做廣告。”
話落,他還小心翼翼地問了句:“您看行嗎?”
他一句又一句都帶著“您”,孟鵑擰著眉頭:“方先生,您跟我說話的時候能不說‘您’嗎?”她之前這么跟方曲提過,方曲沒答應。
眼下,迫切等著她點頭的方曲頓時答應得爽快了:“好,不說,以后我不說了。”他這邊剛答應完她的,下一秒就迫不及待的:“那衣服……”
孟鵑看了他一眼,又看了陸君堯一眼,默了幾秒,她挪著小步去了茶幾邊。
除了衣服,還有鞋子襪子,當她看見有一個袋子里居然還有內衣的時候,她倒吸了一口氣,扭頭,她偷瞄了一眼方曲。
所以,方先生愛人開的店里什么都賣嗎?
孟鵑長這么大,穿過的衣服從來都是深色系,淺色系的,別說穿了,就是碰,她都沒碰過。
偏偏,方曲拿來的那些衣服,都是很少女的顏色,淺粉、淺黃……
雖然她今年才十六歲,可到底沒穿過這些漂亮衣服,孟鵑看著穿衣鏡里的自己,小臉嫌棄地擰巴著。
自打夏天被曬傷后,她的臉到現在也沒變回去。偏偏這些粉粉嫩嫩的顏色把她的臉襯得更黑了。
她撇著嘴低頭看了一眼吊牌,在看到售價標著899的時候,她嘴巴張了張,竟然要900塊錢! 她嚇得趕緊脫掉換回了自己的衣服,她翻看著另外幾件衣服的吊牌,我的天,哪件都□□百塊錢!她嘴里一邊嘟囔著“太貴了太貴了”一邊小心翼翼地把衣服疊好裝進袋子,她拎著那四個袋子,站在穿衣鏡前,看著鏡子里的自己,果然,換回了自己的衣服,順眼多了。
陸君堯坐在沙發里,見孟鵑把剛剛提進去的袋子又放回了茶幾上,帶著不解,他抬頭問她:“怎么了,不合適嗎?”
孟鵑沒說合不合適,但是她又把頭低下了,一臉窘迫道:“我、我還是不要了。”900塊錢的衣服,她哪里穿得起!
陸君堯沒說什么,抬手撩開那幾個袋子往里看了幾眼,然后方曲的心就提起來了。
因為陸先生皺眉了。
果然——
“你買的都是什么顏色?”
孟鵑猛地看向他。
沒意識到自己說漏嘴的陸君堯,眉頭沒平下去,又說了一句:“你就不能買點正常的顏色嗎?”
自編自導的一場戲就這么被當事人自己給兜了個底朝天。
方曲不覺得那些顏色不正常,而且女孩子不都喜歡這些粉粉嫩嫩的嗎?他抿著嘴角,大氣不敢出,但是余光在瞄左前方的人。
孟鵑擰著眉頭,扭了一下頭,剛對上方曲的視線,就見方曲迅速避開了她的眼神,孟鵑想起幾個小時前,陸君堯蹲地上比劃著兩只鞋大小的畫面……
她兩只眸子轉了轉……
所以,這些衣服鞋子都是他“處心積慮”讓方先生準備的,卻又怕她不接受還故意找了借口。
孟鵑喉嚨里一哽,她往前一步,兩手拎起剛剛的四個袋子:“陸先生,謝謝!我很喜歡。”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改變了主意。
是感動吧……
從她下了火車,從她撥通他的電話開始,她就一直被感動著。
奶奶說的對,山外真的是另一個世界。
這個世界里的人都很好。
晚上,孟鵑洗了一個很舒服的熱水澡,她躺在又軟又暖和的大床上看著天花板,空調里吹出來的風安靜又暖和,方曲拿來的那些里面穿的衣服都洗好烘干疊在了柜子里了,她平時晚上睡覺都是穿著秋衣秋褲睡的,可是洗澡前,陸先生給她拿了一件睡袍,說是留著洗完澡穿。
她從來都不知道一個男人可以溫柔耐心成這樣,教她用中央空調,教她用熱水器,教她用還可以把衣服烘干的洗衣機,還教她用好像他自己都不太會用的廚房灶具,甚至還給了她一個手機,明明還沒拆封,他卻說他用不習慣才給她的。
孟鵑看著還握在手里的黑色手機,她沒用過手機,但是弟弟有一個,是去年秋天不吃不喝餓了兩天以死相逼,母親徐香梅才去了鎮里給他買了一個二手的。那個被弟弟當成寶貝蛋子的手機,孟鵑只看過,沒摸過。
她想起母親這些年對她說過的最多的一句話:“真不知道怎么就生了你這么個多余的東西。”
她這樣一個多余的人,怎么就何其有幸地遇見了他這樣一個美好的人呢?
被子里暖暖的,浴袍上本來就有著淡淡的香,她低頭聞了聞睡袍領口,味道很好聞,不像洗衣粉的味道,可是她又說不上來,不過……
這個家,好像處處都是香香的,房間里香香的,被子也香香的,身上的浴袍也香香的,香得她眼皮一點一點合上……
她有很久沒做過夢了,可是她在異鄉的第一個夜晚,她夢見自己坐在一間明亮的教室里,夢見自己背著書包在和老師說再見,夢見她的恩人陸先生站在門口,她很開心地揚著手里的試卷,跑到他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