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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惡訊(下)

    雷閎和胡炭幾乎是同時站起的。只是看見闖進來的是個莊戶打扮的年輕漢子,兩人又都坐下了。
    “陸掌柜!陸掌柜!”那人大聲叫喊,聲音惶急。
    “陸掌柜在嗎?”那漢子不過二十三四歲,穿著深褐色短襖,頭戴皮帽子,顯然是個當?shù)厝恕K麤_著柜臺處張望叫嚷,也不理會胡炭幾人。掌柜的聽見喊聲,從廚房后面轉(zhuǎn)了出來,問道:“什么事?”
    “我哥修房子從房頂摔下來了!偏偏陳郎中到外地出診,顧郎中也不在家,我想借你的驢車用一下,把我哥送到三河鎮(zhèn)瞧瞧!”
    陸掌柜皺起了眉頭,道:“怎么這樣不小心?傷的重不重?”
    那漢子道:“重呢!兩條腿都斷了,我在家里正吃著飯也沒瞧見,是我嫂子跑來告訴我的,叫我趕緊找大夫。不多說了!你快把驢車借我,等回頭我再跟你算錢。”
    “算什么錢!這混賬話你也說的出來!”陸掌柜埋怨道,一邊從里間走了出來,“三里河離這有七十多里地,你們多穿點衣裳,路上雪厚不好走,只怕你們到天黑也趕不到那里。”說著話,向門口小跑出去,一邊搖頭,一邊還嘮叨:“這天氣修什么房子!雪天易滑,也不知道小心!”
    胡炭瞧見那漢子一臉焦急,搓著手跟在掌柜后邊,就要出去,趕緊起身叫住了他:“這位大哥,請你留步。”
    那漢子一愣,掌柜的也轉(zhuǎn)過身來。見是一個小少年阻攔他們,兩人都有些疑惑。
    胡炭笑道:“你們剛才說的話我都聽見了。病人傷得這樣重,只怕經(jīng)不起耽擱。到三河鎮(zhèn)七十里地,太遠了,現(xiàn)在天都過午了,晚上能不能趕到還不一定呢。萬一路上再碰上下雪,那就糟糕了。”
    那漢子急道:“那怎么辦?總不能讓就這么干等著吧?!”
    胡炭笑道:“不打緊,不就是從房上摔下來嗎?我跟我爹爹也學過一些粗淺醫(yī)理,對付這些跌打損傷也還有些經(jīng)驗。我跟你們?nèi)デ魄疲绻皇莻顒庸牵蚴桥K器有些不便,問題應(yīng)該都不大。”
    “你會治病?”陸掌柜和那年輕漢子同時脫口問道,兩人臉上都露出了懷疑之色,四只眼睛看看雷閎,又看看秦蘇,再看看伸著胳膊平放在桌子上的坎察,見一眾人神色如常,并沒有戲謔之意,似乎這少年并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
    “那……那……”漢子訥訥的說道,看了陸掌柜一眼,希望他給自己些意見。眼前的這個郎中年紀實在太小了,實在教人不敢相信,但人家畢竟好心,他想要說些感謝之言,卻也有些說不出口。胡炭知道他的想法,嘻嘻一笑,對著坎察說道:“你們在這里稍等一下,先吃飯,我去去就回。”這漢子跟掌柜熟識,想來住的地方也不太遠。兩個胡人都點頭應(yīng)諾,雷大膽和秦蘇飯已經(jīng)吃完了,擔心胡炭的安危,見他要去給人治病,也都起身跟著要去。
    那漢子住的地方果然不遠,就在斜對街,百來步的地方,一間同樣灰撲撲的房子。胡炭到門前看了看,見房頂上有一塊積雪塌落下來,露出瓦片,顯然之前果真有人在上修葺過。
    推門進去,見一個婦人正守在床榻之旁,看見眾人進來,說了聲:“你回來了。”便自安排座椅,胡炭看她臉上也不見如何焦急,更不見一點擔心。安排座位之時,眼睛竟然一次也沒向床榻看去。小叔子去借車未果,更帶一撥陌生人進家,她不多過問,還在看見自己后,偷偷多打量了兩眼,不由得心中微生疑慮。
    排眾上前,胡炭暗自戒備。
    只是他的擔心似乎有些多余,床上躺著那漢子確實是受傷了,而且著實不輕,他面色蒼白,閉目不醒,拉開棉被,胡炭看見了那兩條怪異扭曲著的斷腿,果然與報訊者所說無異,這才略略放下防備。
    “傷到筋骨了,不過不打緊,”胡炭說,“用一張符咒足夠了,休息三五天,就能恢復回來。”說著,跟秦蘇要來一張符咒,問那婦人:“大嫂,麻煩你給我端碗水來。”婦人應(yīng)了一聲,好奇的又看他一眼。
    就這一眼。少年心中疑云驟盛。
    這婦人為什么毫不擔心丈夫的傷勢?為什么讓小叔子去借車,回來卻問也不問一句?家里來了陌生人,她竟然毫不驚異,似乎早就料到了一般,而且瞧她望向自己的眼神……這實在太不尋常了!一連串的疑問在他腦海里面冒出來,胡炭愈來愈覺得眼前這一幕是個騙局。
    會是什么人設(shè)下這苦肉計來對付自己呢?他們又想圖謀什么?
    胡炭猜不出來。正思索著,那婦人已經(jīng)把碗端來了,胡炭只得先把懷疑放下,不管怎么說,眼前的確有個傷者待治,而且看陸掌柜和和那年輕漢子的神情,這漢子的身份也不是假的。
    灌下符水后,不過片刻,那漢子便呻吟一聲,悠悠醒轉(zhuǎn)過來。定神符速治之驗,果然如舊。胡炭讓那年輕人找來四根木棍,兩根繩索,將傷者斷腿接駁好,固定住了。定神符可去腐生肌,活死血肉白骨,但卻不能自動將斷腿接好,這些人力才能辦到的事,還是需人來解決。
    “大哥,你怎么樣了?”兄弟關(guān)心,那年輕漢子一見兄長醒來,便著急問道。
    床上那漢低低呻吟著,卻不回答,眼睛在眾人臉上掃過,然后在胡炭臉上頓了一下,再去尋找那婦人。胡炭看見他眼神中帶著問詢之意,少片刻后,似乎從妻子臉上得到了答案,居然顯出欣喜之意來。
    傷的這樣重,居然還會高興?!胡炭心中雪亮,已經(jīng)明白這是一場人為謀劃的事故。這夫婦兩人都知道內(nèi)情,卻只瞞住了那可憐的弟弟。他們只道一切都辦的神不知鬼不覺,可卻沒想到眼前這個小神醫(yī)是個人精,心中的花花腸子可比許多成年人多得多,單看人的臉色便知貓膩。
    胡炭不動聲色,假意說道:“傷筋動骨一百天,你雖然喝下了符水,也還需要將養(yǎng)。這幾天里還是別要動了,躺著好好休息吧。萬一不小心將傷處碰到了,只怕好不利索,日后就變?nèi)匙恿恕!?br/>     那漢子一驚,忙問道:“啊?會變?nèi)匙樱俊?br/>     胡炭道:“是啊,你這骨頭都斷了,就算接得回來,難道還能跟先前一樣么?骨頭上的裂痕是好不了了。你日后勞作時,可需當心些,萬一再讓什么硬物碰到,那就完了。”
    那漢子臉漲得通紅,猛的一掫被子,看見自己的兩條腿被木棍夾著,傷處青紫腫大,忍不住憤怒的看向妻子,沖口說道:“怎么下手這么狠!不是說……不是說……”他猛的醒悟過來,看了一眼胡炭,到底沒有把話說出口。
    可是胡炭已經(jīng)得到了答案。
    這夫婦二人,只怕也是受人指使,才使出這一出苦肉計。想來,他們的目的,是自己的定神符吧。只是會是誰對定神符有興趣呢?胡炭卻猜不出來,覬覦這道奇符的人實在太多了,但凡事在江湖上行走的,莫不對靈丹妙藥感興趣。
    事已畢,胡炭也不想在這里多呆下去了。這夫婦二人雖然騙人可惡,可是胡炭看他們也只是尋常的百姓,想來也是被人誘以重利才如此這般的吧。若不然,好端端的人怎會甘心自殘雙足呢。
    “走吧,雷叔叔。”胡炭說,剛要起身,卻猛感身周氣流狂卷,雷閎“嘿”的一聲激開護身鐵壁,用壯大的身子將他護在背后。
    “有敵人!”胡炭心中響起警兆,便在這時也聽見雷閎的斷喝:“你是誰?!”
    借著桌上陶碗反光,胡炭看見,門口處不知何時出現(xiàn)了一道人影。雷閎的功力要比姑侄二人深的多,秦蘇胡炭還沒有發(fā)覺,他已經(jīng)先發(fā)現(xiàn)到了敵人的蹤跡。
    “不要緊張,我是朋友。”是個溫和的聲音,帶著笑意。聽起來年紀也不甚大,二十六七歲的樣子,與雷閎相差不遠。
    胡炭匆忙轉(zhuǎn)過身來,這才看清了門前的不速之客。那是個清瘦的年輕漢子,穿一身青色長袍,膚色白皙,笑吟吟的正負手站在當門處。
    “小胡兄弟,雷師兄,有禮了。”
    “你是誰?”胡炭聽他叫出自己的名字,忍不住問道。這人面目不惡,而且負手站著,也不像要出手傷人的樣子。他知道自己和雷閎的名字,顯然也是從趙家莊那邊過來的。
    “我姓郭,郭步宜。”那漢子微笑著說道。
    胡炭醒悟過來:“你和郭步雄郭伯伯……”
    “那是家兄,我這次前來,就是得了家兄的信報,說在趙東升老爺子的莊上認識了一位少年俠士,或有人要對他不利,要我保護你們一程。”他笑了笑,看著雷閎,道:“其實家兄多慮了,有雷師兄這樣的高手伴在身邊,還有什么好擔心的,瘋禪師的高徒,天下罕逢敵手,有他在旁護著,這中原之地怕沒有幾個人可以傷到你和秦姑娘。”
    胡炭放下心來。這郭步宜給人的感覺很親切,小少年一向?qū)θ说母杏X是很準確的,誰心里懷著惡意,他能在很短時間內(nèi)便察覺出來。
    雷閎戒備不減,只是將迫人的氣勢收了回來。問道:“你怎么找到我們的?”
    郭步宜雙手一攤,似乎有些無奈。笑道:“接到家兄的傳訊時,我正從晉州城趕去東京呢,東京有一筆買賣出了事故,我本想把事情辦完再來,可是家兄嚴厲指令,要我放下手頭所有事情,說他難得欽佩一個人,小胡兄弟在趙家莊舍命救親,肝膽歷歷,這樣的少年人無論如何也不能被叵測之徒給暗算了。我一向聽話,就只好趕過來了。為了找到你們的蹤跡,我把這方圓百里的弟子都派出去了,前夜才得到消息,得知你們從翠嶺動身,我就迎著你們過來了。”
    剩下的事,胡炭不用問也明白了。眼前這甘秀鎮(zhèn)雖然破落,可是卻是從隆德府到東西兩京重要補給站之一。郭步宜一定算過三人的腳程,風雪天里走不快,他料定三人今日會趕到這里打尖休息。
    胡炭想不到,在趙家莊的一面之緣,會讓郭步雄如此厚待自己。他心里有些感動,自來受人冷眼,何曾被人這樣推重過。郭步雄在趙家莊救了自己一命,已算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了,不管他對自己要求什么,胡炭多半都不會拒絕,但他卻仍以這樣的方式來對待自己,胡炭想不出這樣的人還會持有什么惡意。
    “雷師兄,我還有個消息要轉(zhuǎn)告你。”郭步宜愁眉苦臉的把自己的來歷解說完,便正色對著雷大膽說道。
    “尊師無忌禪師負傷了,現(xiàn)在正在穎昌府一帶躲藏。這是鐵籌門的弟子帶來的消息,他們在你們走后半個時辰來到趙家莊,請求庇護。又將這個消息告訴了凌飛道長,希望道長能夠前去援手。家兄當時也在會中,所以知道了,讓我把事情轉(zhuǎn)告你。”
    “什么?!我?guī)煾凳軅耍浚 崩状竽懏敃r便急了,‘騰’的踏前兩步,大聲吼道,“這不可能!”
    郭步宜同情的看著他,說道:“這消息是鐵籌門的弟子帶來的,無忌大師帶著他們?nèi)Ω逗菊甲∩巷L,從邢州一路追趕到陳留,又從陳留追到穎昌府,誰知狐妖不知從哪里找來一個幫手,卻把大師給算計了。還虧得尊師法力精深,硬是拼著從二妖的夾擊中逃脫出來,一路躲藏。鐵籌門的剩余弟子在這一戰(zhàn)中也被殺得快干凈了,只剩一個叫齊大新的,和一個洪文亮的,另一個姓高的在路上也傷重不治,他們此刻正在趙東升莊里呢。”
    兩死一活?胡炭驀然想起了在隆德府路口遇上的那兩名帶著死尸的騎客,難道他們就是鐵籌門的弟子?
    雷大膽的兩只拳頭捏得緊緊的,他跨開大步?jīng)_向門口,可是快要出門時,卻又猛轉(zhuǎn)回來,對胡炭道:“小胡兄弟……剩下的路我只怕不能跟一起走了,我得看我?guī)煾等ィm然我不相信他老人家會受害,可是……我這心里真的放不下。”說話間,虎目微紅,瘋禪師教徒極嚴,授藝時動輒拳腳棍棒加身,可是雷閎深感師恩,對師傅非常牽掛。
    胡炭飛快的說:“雷大哥,你別著急,大師功法高深,一定會逃過厄難的。如果你想去穎昌府,我跟你一起走,萬一大師真的受了傷,我的符咒也可以起些助益。”
    雷閎搖搖頭,待要謝絕他的好意,哪知胡炭又道:“雖然我們不希望事情發(fā)生,但萬一現(xiàn)在大師真的已經(jīng)受傷了呢?你自己過去有什么用處!我功力雖淺,但想來還不至于成為你的累贅,我們一路趕過去,我多畫幾張定神符,能讓大師趕緊恢復傷勢才是正經(jīng)。你就別考慮了,你救過我和姑姑一命,難道這時你有難事,我反而跑掉么。”說話間,斜眼看了一下郭步宜,雷大膽心思遲鈍,加上驟遇變故心亂如麻,也沒瞧見胡炭的眼色,自不知其深意。
    不過胡炭說的話卻也不是沒有道理,雷閎想了想,兩只妖怪,連師傅也不是對手,就算他自己趕去,也不足相抗,頂多是多搭上一條人命。不過有胡炭同行那又不同了,定神符療傷極快,要是師傅得到救治,雖不敢說一定能挽回頹勢,將狐妖擊敗,但至少,功力恢復的師傅從那里逃脫出來應(yīng)該不是難事。
    “好,我們一起走。”雷閎做了決定,抬目看見郭步宜,又躊躇了一會。這個漢子的功夫頗為隱秘,從他不聲不響進門,直到聽見風響自己才察覺到來看,此人的功力必在自己之上,若得此人助力,事情當能向更好的局面發(fā)展。他卻不知,胡炭先前堅持要跟他同行,早將這層意思隱約透露給了他。
    郭步宜把兩人的眼色都看在眼里了,又怎會不知心意,笑了笑,說道:“我一向聽家兄的話,既然他要求我保護小胡兄弟,就只能是小胡兄弟到哪我到哪了,少不得,就陪你們?nèi)シf昌府好了。”雷閎聞言大喜,忽然間覺得此人其實也不是那么讓人嫌惡了,那副自以為是的淡淡神情,在此刻看來變得順眼了許多。
    胡炭綻顏微笑,事情繞了個大圈子,最終卻還是向他期望的方向發(fā)展了。
    此時因遭逢突變,噩耗臨身,胡炭也沒有功夫去計較這夫婦二人的陰謀,救人如救火,早去一分好一分,晚了可要追悔莫及了。
    一行人從房里出來,奔向飯莊而去,要取了馬匹趕路。胡炭也還需向兩個胡人告別。哪知踏進房里跟兩人一說,坎察和穆穆帖便迅速收拾行裝,表示要跟眾人一道同行。
    “我們一起,趕路!”坎察爽快的說,“路上不停。快!”
    原來剛才服下定神符水后,通天法師二弟子初時還未感覺如何,可是便在胡炭幾人出門后不久,他便開始感覺到身子的異樣,肚腹之間變得暖暖的,而往常胸口的沉重冰冷之感竟然也減輕一些了,他相信這正是定神符的功勞。
    千辛萬苦尋訪了這么些年,飽受病痛折磨,好不容易才找到這么一個給人希望的醫(yī)師,師兄弟二人又怎會就此放過。(未完待續(xù),如欲知后事如何,請登陸.,章節(jié)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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