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雷閎的拳頭上紛綻起了羽片狀的白光。胡炭順著漢子拳劍所指的方向,看見了絕壁上那個正在向下飛快爬動的人影,在他身邊飛躥著的十幾條細(xì)長之物,那是一種身體灰白的怪物,像蜈蚣不是蜈蚣,像竹蠖不是竹蠖,長了多足,行動極其迅疾,聚在壁面交折處不住的弓起身子叮啄,顯然是想將崖石整塊的弄塌下來。
土地再次傳來劇烈的顛震,胡炭立足不穩(wěn),蹬蹬蹬的后退了好幾步。原來謝護(hù)法聽見雷閎的呼喊,知道布置的陳倉暗度之著已被發(fā)現(xiàn),便令土術(shù)師發(fā)動了震地術(shù)來干擾眾人。
“咚咚!”兩只巨大的土鱉也開始從底下翻拱陣座,被穆穆貼調(diào)集陣力結(jié)成石牢困鎖住了。兩個胡人此時臉色微白,身體微晃,這近一刻時的陣法運轉(zhuǎn)著實耗費了他們許多靈氣。魚沖和鶴掠應(yīng)付起甲蟲并不得力,很多時候都需要師兄弟二人催生法術(shù)來遮補(bǔ)漏洞。
“等我把他們打下來,你們守住了!”雷閎不再理會陣外拼命撲來的蟲群和火鳥,勁力蓄滿,猛地乍開五指,光團(tuán)脫手而出。哪知驚雷箭剛剛離拳,“嘭!”的就轟在了頭頂上方,數(shù)以百計的魚沖如同唼喋待食的鯉群一樣驟聚而忽散,被巨力炸成粉末,震耳聲中,氣罩劇烈搖光,胡炭被壓胸的疾風(fēng)猛的推倒在地。坎察、穆穆貼和秦蘇同時身子劇震發(fā)出悶哼,功力最弱的秦蘇更是雙臂被崩出血來。
“怎么沒打出去?!”雷閎大吃了一驚,瞪起虎目,看著頭頂兩丈處那盆大的破口葉片蠕動,正在逐漸收攏,坎察的葉層,穆穆貼的精土壁,秦蘇的氣罩,被剛才一箭驚雷毀去一小半,然而那威勢驚人的驚雷箭卻終究沒有沖出陣座,作為陣元的三個人全都受到了震蕩。
胡炭剛爬起來,弄明白狀況后臉上的血色一下就褪了下去,他的陣文終究還是出了紕漏,還是在這樣要命的時刻!他按照書譜的記述嚴(yán)密布置陣法,所行唯恐不肖似,然而這般做法就失于拘舊,未能因時因地相應(yīng)變化。眼下陣中除三個陣元之外,還多了他自己和雷閎兩個生力軍,本來應(yīng)該改個出口的,防外不防內(nèi),使二人可以協(xié)助出手攻擊陣外敵兵。胡炭并未圓融領(lǐng)會這些精微之處,布設(shè)時便漏算了這一節(jié),陣座運轉(zhuǎn)后內(nèi)外鐵板一塊,雷閎的傾力一擊便端端正正打在了護(hù)罩之上,陣局受到這樣近距離的大力沖擊,身占陣元的坎察三人登時受到輕重不同的傷。
“我去改陣文!”胡炭這下把所有的得意之心全收起來了,羞愧的看著臉白如紙的秦蘇,心里暗罵自己:“你怎的這般不當(dāng)心!看姑姑都受傷了!”。他朝秦蘇說道:“姑姑,你快吃定神符。”便飛也似的朝那幾大段已經(jīng)浮突出地面的陣文奔去。
“伏目龍于兌陰則不聞雷霆之聲”“藏繩路于四平則不睹泰山之形”“惟無瑕可以戮人”……這幾段夾雜著扭曲紋路的陣文,此時如同陽刻的印文凸出地面半寸,雷閎的那一擊驚雷箭破壞力實在太大,連陣文都差點被震脫,胡炭滿懷羞愧,趁著坎察炸出一蓬棘刺逼退蟲群的功夫,伸掌迅速拍碎那幾十個手掌寬的文字,以拳為筆重新書寫。
“嘭!嘭!”陣文斷裂,陣座的防御登時出現(xiàn)疏漏,八門反吟的布局和魚沖陣象也失了效用。幾只火鳥突破了重重阻礙,第一次成功轟在內(nèi)層的碧葉之上,明光大放,半尺厚的葉層被引燃起來,燒死了幾百只蟲子,但更多的葬尸蟲覷見空當(dāng),卻‘嘩’的一下傾瀉下來,落到了陣內(nèi)地面。“胡炭!胡炭!”坎察大驚失色,連忙叫喊。
胡炭奮拳疾書,這時候懸頂有危石,陣外有惡客,陣中進(jìn)兇蟲,只一處不當(dāng)心就可釀成遺恨,性命交關(guān)之際,那容得他拖宕。聽著墻外轟隆隆的震聲不斷,各種術(shù)法聲響驟然變得密集,顯然羅門教眾人也發(fā)覺了陣局中的變化,開始奮力沖擊陣座。“快點!”雷閎也朝他大喊,光頭壯漢的功法自是高明,三堅三銳之術(shù),與人對壘那是一等一的犀利,但此時無法御外,對付地面上滾豆般爬來的蟲子也沒有太好的法子,只得激起護(hù)身鐵壁,守在秦蘇穆穆貼的身前,發(fā)亂拳轟擊地面阻延。萬一坎察幾個人被影響分心,這陣局可要防不住了。
“啊!我被咬了!蟲子!蟲子!我的爪腳腿!”坎察發(fā)出驚天動地的叫喊,雷閎剛才一個掃腿,將面前一大片地皮刮去寸許厚,近千只葬甲碎成齏粉。但兩邊身側(cè)到底漏過去十幾只,爬上了三人的身子。“好了!”恰在這時胡炭終于勾畫完了最后一筆,重重一掌拍下地面,靈氣涌入,三條陣文再次首尾貫連,發(fā)出幽光沉入土中。
“放火!”
“伏!”再次冒起的沖天大火,又將堆疊在葉棚上的蟲群焚燒一空。也將沉沉迫在眾人肩上的壓力減輕大半。坎察感覺到本有半尺厚的葉層已經(jīng)被啃噬得不足一指,忍不住長出了一口氣,這短短時間內(nèi)的交接攻防,幾乎耗盡了他全部心力。這些甲蟲實在太可怕了,在他拼命護(hù)持之下,源源而生的防御竟然還險些失守。
“胡炭幫我捉蟲!”剛剛松一口氣的坎察驀然察覺到腿上的叮咬,慌忙又大叫,驚恐之下,額頭布汗,連背后寒毛都豎直起來。“快點快點!啊又咬了!兩只!三只!啊啊啊好多只!”胡炭朝他飛跑過去,先朝雷閎道:“雷叔叔,我把陣文補(bǔ)好了!快阻住他們!”蹲下來幫幾個人捉蟲。
雷閎再次張開驚雷箭。懸壁上那人還攀附在崖吊中部動作,十幾條長影卻已經(jīng)有半數(shù)完全鉆入石隙之中無法攻擊,雷閎蓄了一會力,奮臂一擊,旋轉(zhuǎn)的氣箭呼嘯著沖向上方,“崩!”一蓬石粉當(dāng)空灑落。那人出其不意,急切間只能猛推石壁向后倒飛,旋即展開術(shù)法像落葉般飄折飛下地面。沒了這個操控者,那些多足怪物動作明顯減慢,雷閎連連出手,頓時星星鮮血和幾截如同蛇身的白色斷軀扭曲著跌落下來,這些殘體身體光滑無鱗,兩邊卻生著六條有跗有節(jié)的腳。
“崩!”“崩!”石壁上被驚雷箭杵穿的孔洞瞬間變成了八個,有十余截斷尸墜落到氣罩上。但已經(jīng)鉆入石內(nèi)的那些怪蟲雷閎卻沒有辦法。“我打不到它們!”雷閎憂慮的說,“他們還在挖掘,雖然速度變慢了,但終究還是會壓塌下來。”這些怪物是被培育出來專門蛀石采金的異種,啃噬巖石如同啖泥,效率驚人,他聽得見那些在巖層里震蕩的動靜。
“那怎么辦?!”胡炭心里生出了后悔。若知道把陣法布在這重巖之下會有這樣的風(fēng)險,他就該多花點工夫另找一個開闊點的地方,總是自己見識太淺,以為背靠著山崖可以有所倚仗,可免腹背受敵。誰知在他眼里安全無比的場所,在強(qiáng)手看來卻完全不足憑仗。
“坎察兄弟,你們還撐不撐得住?”雷閎沒有答胡炭的話,卻問坎察。他剛才聽到兩個胡人喘息聲急,顯然運轉(zhuǎn)這座陣法已耗費了他們巨大的精力,他心里有個打算,但這還須坐應(yīng)陣元的三人協(xié)助方才可行,所以有此一問。
“死不了,能堅持我們。”坎察喘著粗氣說道。這一會沒有蟲群的緊逼,對方幾個術(shù)師的攻擊對他而言已不難應(yīng)付,胡人正抓緊時間調(diào)息。
“好!我要先崩碎那些石塊,你們要抵御住了。”雷閎的辦法是一點點的崩解那塊巨巖,分而化之,分割成零碎的石頭落下來傷害便可承受,否則被蟲子一整塊挖塌下來,再精妙的陣局也要被砸入地底。
“這倒是個法子!”胡炭一聽,登時大喜。他剛才還在遲疑著是不是該棄陣出去迎敵,雖然外面羅門教人多蟲眾,然而比起被困在陣內(nèi)讓塌頂巨巖壓成肉餅,出去明槍實劍的對攻顯然是條更好的出路。
“守好了!”雷閎喝道,展臂開弓,光箭旋飛,磅礴的勁氣斜刺里轟擊在巖掛的邊角上,一塊水牛大小的碎巖便被震脫墜落,“嗵!”光影晃動,這幾千斤的石塊先被穆穆貼一柱沖天石梁卸掉半數(shù)沖力,滾落下來,魚沖涌生,十幾只土鯉將石頭頂?shù)揭慌浴!霸趺礃樱窟€吃不吃得住?”雷閎問道。
“再大一點可以!”坎察吐了口氣說道。這石塊自高空呼嘯墜下,看著聲勢驚人,但其實帶來的沖擊力卻不過和羅門教術(shù)師的攻擊相當(dāng),有魚沖的推阻防御,兩個胡人損耗的不過是一些靈氣。穆穆帖也點頭。
“好,我再弄塊大的,這石頭得早弄下來才好安心!”
“咚!咚!咚!”雷閎在陣?yán)飺Q著角度激發(fā)拳箭,先后震塌了六七塊碎石,全讓坎察和穆穆帖合力頂出了陣外,原本離地十六七丈的巖掛此時底部被挖去丈許。外面的謝護(hù)法的面色頓時沉了下去,雖然被雷閎挖掉的石塊不足突崖的百之一二,然而讓他這么零割碎解,這巨巖終究會被鑿?fù)谝豢眨僖财鸩坏街茢持А?br/>
“把圣兵都壓上去!不用留手了。”事情進(jìn)展到這個程度,圣獸小青龍卻仍然沒有出現(xiàn),謝護(hù)法已經(jīng)失去了耐心,不管小青龍在暗中有什么布置,把陣中這幾人迫進(jìn)危局,不信他不現(xiàn)身出來。他決意要先料理陣?yán)锩婺菐讉€人,便不再多耗時間,眼見著洶涌的蟲潮向崖腳之下掩殺過去,便也終于動起了身。
“嘭!”雷大膽剛又崩下一塊巨石,眼梢余光卻見羅門教陣?yán)镉钟幸坏廊擞皬牡厣向v身,周身籠著一層淡淡的白煙,在空中若有隱形石階可讓他借力一般,幾個蹬踏就升到了十余丈高處,“他們還打著石崖的主意!”雷閎心中微哂,也沒看清動作的是誰,手隨心動,手臂一轉(zhuǎn)一著掌刃就朝他破空揮了出去。
“哼!”謝護(hù)法只是冷哼一聲,見鋒矢氣勁轉(zhuǎn)瞬已至身前,袍袖一拂,瘋禪師高徒這無聲的暗襲登時湮滅。雷閎心頭大震,“這人是個硬手!”他急忙凝目向?qū)Ψ娇慈ィ嫔仙裆研那橐卜从吵鰜怼P屑乙簧焓直憧芍顪\,此時他身開三重玄關(guān),膻中關(guān)通達(dá)進(jìn)入修為者之境,一身功力已躋身江湖一流高手之列,再加上功法本以剛猛不留力著稱,這看似平淡的一擊威力實非小可,可是空中那人只是信手一揮就將之輕描淡寫的化解掉了,雷閎縱橫江湖這么久卻從未與這般高手放過對。
“小娃娃到底做了什么事,怎么會惹來這樣的人物?!”雷閎心中驚疑,把身子轉(zhuǎn)正方向,蓄起驚雷箭激射出去,‘隆隆隆’的螺旋氣勁聲勢驚人,陣內(nèi)頓時飆風(fēng)狂起,雷大膽此時取意破敵,哪里敢有留手,頃刻間三箭射出,卻仍然無功,只讓對方左趨右閃延絆了片刻,到底被他躍上高崖上去了。“糟了!以此人之能,只怕用不多久就會把山巖弄塌!”雷閎急向胡炭問道:“我要出陣,怎么出去?!”
“我得改一下陣文。”胡炭從雷閎的神色中察覺到了不妙,不敢多問,飛跑到身后靠壁處,散入靈氣激起了地面的陣文,在‘閉睜’一節(jié)橫著又加了兩段注釋小字。“好了!”胡炭叫道,壓沉陣文撫平地面。
雷閎更不多言,‘嘶’的一聲白光驟起,足下蓮瓣合攏,疾捷術(shù)加身,胖大的漢子騰身飛起三丈,巨鸮投林一般,一涌身便撲上了陣后的崖壁,手腳并用,腳足流光交劃著,噔噔噔在絕壁上急攀十余丈,翻身也上了崖頂。
謝護(hù)法此時單掌撐地,已將腳下巖層切出一道深及四丈的裂縫,看見雷閎上來,森然說道:“你還真嫌命長,竟敢追到上面來了。”旁人警懼瘋禪師的名聲武力,可謝護(hù)法是何等人物?他在教中地位僅在正副教主和護(hù)教雙圣之下,又怎會在意這些單打獨斗的江湖野客!羅門教以一教之力與中原諸派連年周旋,會遍英雄豪杰,漫說眼前作對的只是瘋禪師的徒弟,便是瘋禪師親至,也不見得會讓這高居萬人之上護(hù)法大人生出忌憚之心。
一道迅疾的影子貼地向足踝纏來,雷閎剛有感知,腳脛處被勒緊的感覺便即傳來。他心頭一寒:“這人行動好快!”這樣的手段,似乎連師父都有所不及。震驚之下不思退守反攻取,雷閎暴發(fā)出一聲怒吼,六十二路鐵臂拳的第七式崩搥直搗出去。哪知這蓄著絕大勁氣的直拳攻擊才施展出個起手,斜刺里一道長影‘啪’的鞭擊在他的近肘關(guān)節(jié)處,雷閎便覺得肱肌震麻,這一拳便偏離了方向,怒潮也似的拳風(fēng)全打在空處。
還來不及驚駭,足踝處大力傳來,四周景物輪換,一個二百多斤的壯漢登時被倒吊提起,帶起猛風(fēng)摔向石巖。“合!”雷大膽急忙閉了令,龍鱗術(shù)、金鐘罩、銅骨皮三重堅甲齊上身來,如一團(tuán)鐵坨一般被甩砸在崖石上。
“喀噌!”崩石的震響連十七丈底下的陣中諸人都能清晰聽見。
“交上手了!”胡炭心中甚感興奮,悠思著崖石頂上雷閎大殺四方的豪邁風(fēng)采,“不知道雷叔叔怎么教訓(xùn)那個老家伙的。”他抬頭上望,可惜卻被懸?guī)r的底部遮擋住視線。巖掛的裂隙里正簌簌落下碎粉石片,可見剛才那一下撞擊勁道何等沉重。小童對雷閎的氣勢性情乃至一身強(qiáng)健筋骨向來非常佩服,料想雷叔叔如此威猛胖壯的一條巨漢,對付那個面目陰沉的老頭兒還不是手到擒來。他哪里知道其實事情大有出入,雷叔叔正在被人像掛臘肉一樣撲打呢。
“這人功力已可比肩大修為者!”雷閎判斷出了對方的實力,在心中叫苦。他縱是再驕傲自負(fù),也不敢說自己可以越過一個境界與敵人交手。胸中氣血翻涌,還未弄明白自己的頭腳位置,驀然間覺得足踝再緊,那人又把他倒提起來,再次一甩。“喀噌!”這一砸好不沉重!八尺之軀的漢子一下子被掄砸入地半尋。“奔洪!”就在第三次被提起來的時候,雷閎感覺到五臟六腑幾乎全部離位,雙耳嗡鳴,急促間使出了奔洪拳法,這拳法本是用在被多人圍攻時,凝聚拳力貼身環(huán)繞以迫退敵方,如同萬千碎刃周轉(zhuǎn)一般,是一種寓守于攻的招數(shù)。眼下驚雷箭和六十二式鐵臂拳根本無法打中目標(biāo),雷大膽只得靠這招亂擊脫困。
銳利的氣刃急旋著散開,如同百余碎裂的刀鋒自身向外激揚,謝護(hù)法果然不敢硬抗,側(cè)著身子略避過一避,手下的揮動便慢了些。雷閎趁得機(jī)會,躬身一撈,右手已經(jīng)拉住了縛在足上的那條滑膩軟索。“崩!”在數(shù)千斤力氣的拉扯之下,那條軟索如何當(dāng)?shù)茫D時斷成兩截。
“竟然是蛇!”雷閎胸膛起伏,看到扔在面前那半截扭動的斑斕之物,不禁微微一愕。這條長蟲能夠抵擋他一招奔洪拳勢不碎,這筋骨算是堅韌之極了,尋常銅鐵只怕都禁受不住,羅門教操蟲之術(shù)果然了得。他斜眄著謝護(hù)法,略略調(diào)整氣息,剛才兩下沖撞肉骨砸實,饒是光頭壯漢皮強(qiáng)骨健,三堅防御術(shù)精妙,仍然感覺到體內(nèi)氣血不穩(wěn),顯是受了些傷害。
“這人實力如此了得,我可不是他的對手,卻該怎樣化解這個局面?”(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