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初見】</br> 成安十八年春,盛京郊外馬球場。</br> 盛京城的馬球賽乃是三年一度的盛事,今日,全大燕有頭有臉的王公貴族之家悉數到場,各家女眷高坐觀禮臺,少年郎們都卯足了勁兒想要一展威風。</br> 一行錦衣少年郎從帳中魚貫而出,打頭的淮南王李肅扶了扶臉上的傀儡面具,嗓音泛著青澀,“咱們今日手氣也太差了些!竟是輸的連褲衩兒都不剩!”</br> 經過兩日如火如荼的比賽,已經到了本屆馬球賽的決賽場次,今日,進入決賽的兩隊便要角逐出甲等和丙等。</br> 方才在帳中,決賽的兩隊人馬打了個大賭——擲骰子輸了的一方,不僅要讓對方一個球,還要帶著面具打完整場比賽。</br> 眾人喪氣的原因,不僅僅是戴著面具看東西會受到影響,更重要的是,帶著面具打馬球,是多么不帥氣的操作啊!</br> “一會兒就輪到咱們上場了!真真是丟臉丟到西天去了!”</br> 淮南王嘆了口氣,嘟囔道。</br> 一旁的少年郎君聞言,停下步子,高高拋起手上的昆侖奴面具,又接在手中,聲音清清冷冷,“愿賭服輸。”</br> 這少年郎君身量生的頗高,俊眼修眉,英姿郎朗,一身銀灰色織錦騎裝更是襯的他挺拔修長,寬肩窄腰——所經之地,不知害了多少姑娘相思。</br> “侯爺心無牽掛,自然不怕戴這玩意兒!”</br> 另一位郎君看了看蕭讓,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面具,一臉嫌棄,“本來想趁今日拿了頭籌,和石家小姐炫耀一番!這下可好!眾目睽睽之下,戴著這勞什子玩意兒,就算是拿了頭籌,石家小姐也看不見我的臉,也認不出來我是誰啊!”</br> “瞅你那出息!整日里情情愛愛,沒完沒了了還!”</br> 淮南王嗆聲道,“不就是帶個面具嗎?</br> 唧唧歪歪的!”</br> 蕭讓聞言,輕輕搖了搖頭,戴好了昆侖奴面具,徑直走向了自己的坐騎。</br> ……</br> 今日馬球比賽還未開始,各家女眷在開闊的草地上散著步,三三兩兩的寒暄著。</br> 昨晚剛下了一場小雨,草地上還有幾處淺淺的水洼。</br> 那廂,一行郎君身騎駿馬,從跑馬場中絕塵而來。</br> 馬兒揚蹄奔過,濺起一片水花,驚擾了幾位寒暄的貴女。</br> 水洼旁邊,顧熙言望著裙子上被濺上了一圈泥點子,一臉懊惱的跺了跺腳。</br> 今日的馬球賽本是京中一大盛事,奈何顧熙言的兄長顧昭文三天前生了風寒,科考在即,顧母心急如焚,每日給顧昭文煎好幾副藥,恨得不得把所有治風寒的藥方都用在自己兒子身上。</br> 顧母和顧老太太在家照顧顧昭文,故而今日只有顧熙言和顧父顧萬潛前來觀賽。</br> 父親顧萬潛在成安帝身邊兒伴駕,顧熙言則是和一眾貴女在觀禮臺上看熱鬧。</br> 不料比賽還沒開始,顧熙言便被濺了一身泥點子。</br> 這是新制的煙籠紗,穿在身上輕柔如云霧,裊裊婷婷,美不勝收。</br> 今兒個她剛穿到身上,連觀禮臺都沒走到,便被這群輕狂的郎君給糟蹋了興致!</br> 這一行郎君皆是身著騎裝,臉上卻帶著怪異的面具,把真實面容擋了個干凈,顧熙言壓根兒沒看到是誰甩了自己一身泥巴,就算罪魁禍首站在她面前,她也認不出來,到底是誰的馬兒濺到了她身上。</br> 顧熙言心中正惱怒,剛一抬頭,竟看到一人一馬停于身前。</br> 那馬兒油光水滑,一看便名貴至極。</br> 馬上的人金冠束發,身姿英挺,一手拉著韁繩,一手握著策馬金鞭。</br> 顧熙言望著他臉上的昆侖奴面具半晌,見他也沒道歉的意思,氣不打一處來,“你們策馬都不看路的嗎!這般無禮,和那粗魯的莽夫有何兩樣?</br> !”</br> 蕭讓高坐馬上,品了品這話,才知道,她定是把自己當做濺她一身泥的人了。</br> 蕭讓是見慣美色之人,他母親是先帝最寵愛的元寧長公主,舅舅是當朝天子成安帝,他打小行走宮中,和皇子一同研習六藝,目之所及,蕭讓見到的女人就沒有姿色不堪入眼的,哪個不是顏色出眾的?</br> 可是方才,這提著羅衫的小姐一抬眼眸,蕭讓只覺得萬千芳菲都失了顏色。</br> 她生的及其美,兩汪美目顧盼流連,朱唇一點,瓊鼻秀美……因著帶了三分怒氣,明艷的玉容更顯生動鮮活。</br> 蕭讓只不過盯著她看了兩眼,一旁的小丫鬟已經氣的跳腳了,小雞護崽子一般,身手攔在顧熙言身前,斥道,“公子忒無禮了些!”</br> 蕭讓輕笑一聲,抬了下巴,“小姐未免有些偏頗。</br> 天子守國門,將軍戍邊疆。</br> 若無小姐口中粗魯的‘莽夫’出生入死,求得天下太平,小姐又如何會在此地安然無恙的觀賞馬球呢?”</br> 顧熙言沒料到他竟然如此能言善道,被堵的啞然無言,紅著臉道,“我并沒有對將士不敬的意思,只是一時失了言。”</br> 她又羞又臊,舔了舔粉唇,提著裙子便要走。</br> 不料馬上人伸了策馬金鞭,攔在她面前,顧熙言心頭一驚,身子一縮,抬了水汪汪的眸子看他。</br> 靛玉氣的蹦了兩蹦,“你要對我家小姐做什么!”</br> 原是方才馬兒濺起泥點子,甩到了顧熙言臉上了幾滴,她卻渾然不覺。</br> 瑩白的臉上還掛著兩點泥漿,十分刺目。</br> 蕭讓家中沒有姐妹,平時接觸的女子也很少見這般嬌滴滴的,故而此時看著顧熙言那般嬌柔可憐的模樣,想提醒,卻又怕唐突了美人兒,竟不知該如何是好。</br> 頓了頓,蕭讓只好伸手指了指自己的昆侖奴面具的臉頰。</br> 顧熙言會意,抬手一抹,手上一片泥印。</br> 她從來都是精致的挑不出瑕疵的,從頭發絲兒到腳尖,無處不完美。</br> 顧熙言覺得丟臉丟到家了——這樣的丟面子!還是在外男面前!</br> 她就差鉆到地縫里了。</br> 蕭讓想了想,伸手從懷里摸出一條絲帕來,就這么徑直遞與她,薄唇淺笑,“小姐還是擦一擦,再去觀馬球為妙。”</br> 橫也是思,豎也是思——互贈絲帕乃是互表情意的意思。</br> 奈何蕭讓整日和一眾世家子弟打打殺殺,粗枝大葉,并不知道這等彎彎繞繞的隱喻。</br> 顧熙言以為他有意調戲,方才那點兒羞臊一下子消失殆盡了,怒道,“登徒子!”</br> 蕭讓莫名挨了句罵,正欲開口,那廂,淮南王見蕭讓掉了隊,策馬回首,大聲喚道,“快來!”</br> 蕭讓見狀,自馬上傾身,把手中絲帕往顧熙言懷中一塞,揚鞭策馬,疾馳而去。</br> 那帕子用料很好,似是市價千金的鮫人絲,右下角還繡著一朵栩栩如生的木芙蓉。</br> 顧熙言站在原地,手里握著那方絲帕,面上漸漸升騰起漫天紅云,直蔓延到了衣領下的脖頸處。</br> 握著絲帕,竟是不知道該丟了,還是該拿著!</br> ……</br> 決賽開始,兩隊人馬你追我趕,賽勢如火如荼。</br> 觀賽席上。</br> “好姐姐,你可來了……哎呀呀,你的衣裳上怎的成了這樣?”</br> 白明阮一手拉著顧熙言的裙子,粉面上滿是詫異。</br> 顧熙言氣的七竅生煙,“別提了,方才遇見些輕狂的郎君策馬而過,差點踐踏到人不說。</br> 把我新制的裙子糟蹋成了這般!連個道歉也沒有,竟然還……”</br> 顧熙言話音一頓。</br> 白明阮疑惑,“竟然還什么?”</br> 竟然還拿絲帕調戲她。</br> 顧熙言咽下心頭怒火,勉強笑了笑,“沒什么。</br> 你可有帶換洗的衣裳?</br> 聽說一會兒太后娘娘要親臨馬球場觀禮臺,我這衣裳難免失禮。”</br> 白明阮一拍手,笑道,“我今日剛巧帶了一身騎裝應景,還沒來得及穿呢!我這就叫丫鬟去問姑姑借用下帳篷,你去帳子里更換了便是。”</br> 白明阮的姑姑乃是宮中四妃之一的德妃娘娘。</br> 今日馬球盛事,三妃伴圣駕,高門之家齊聚于此,熙熙攘攘。</br> 除了王侯公爵有資格占地設帳子之外,其余官宦之家皆是沒有資格設帳子的。</br> 顧熙言點頭道了謝,又想起出門時顧父的叮囑,沖身邊兒的靛玉道,“你去前頭和父親傳句話,就說咱們在觀禮臺坐下了,叫父親放心罷。”</br> 靛玉領命而去,那廂白明阮身邊兒的丫鬟從御駕處返回,沖顧熙言伸了伸手,“顧小姐,跟婢子走吧。”</br> 這丫鬟引著顧熙言去了帳子里換衣裳兒,把顧熙言帶到了,才折返回來。</br> 白明阮看了大半場比賽,覺得有些沒意思,問丫鬟道,“姑姑可在帳中?</br> 我去找她說會子話。”</br> 那丫鬟解釋道,“德妃娘娘今日歇在御帳之中,并沒有設帳子。</br> 方才娘娘正在陪皇上說話,見婢子問的急,便向元寧長公主借用了帳子。”</br> 御前傳句話是及其不容易的事兒,白明阮并沒有怪罪,只是一愣,“那熙兒是……去了平陽侯府的帳子里?”</br> “是。”</br> 白明阮想了想,“罷了,長公主一向待人親厚,想來借帳子換個衣裳而已,姑姑既是打過招呼了,長公主定不會怪罪。”</br> ……</br> 比賽結束,遠處的馬球場和觀禮臺上皆是一派歡騰。</br> 蕭讓翻身下了馬,把馬球桿遞給流云,一邊解著衣襟,一邊兒往帳子里頭走。</br> 這騎裝捂得嚴嚴實實的,叫人透不過氣來。</br> 俊美郎君仍是帶著面具,歪了歪頭,骨節分明的手指左右扯了扯衣襟,露出分明的喉結和鎖骨來。</br> 流云面上帶著喜色,“侯爺方才那一桿打的妙極!”</br> 方才馬球場上一番激戰,龍爭虎斗,熱火朝天。</br> 兩隊人馬不相上下,一分接一分的追平比分,眼看著比賽就要結束了,蕭讓于馬背上側身御馬,球桿一揮,竟是一桿進洞,在最后關頭搬回了一成,以4:3的成績,贏了今年的比賽。</br> 蕭讓一臉得色隱匿在面具下,薄唇笑了笑,“你先去把消息報給母殿。</br> 我換件常服便過去。”</br> 自打父侯戰死沙場,這兩年母親殿下總是心情郁郁。</br> 今日蕭讓來參加馬球比賽,也是想讓元寧長公主看看熱鬧的氛圍,好開心一些。</br> “是。”</br> 流云躬身領了命,當即回頭去了主帳中和元寧長公主匯報。</br> 蕭讓一邊解著衣襟的扣子,剛走到帳子旁,還未撩開帳子,不料竟是從中鉆出一個纖細的人來。</br> ……</br> 顧熙言不會騎馬,也沒穿過騎裝,方才獨自一人在帳中,琢磨了好久才弄明白這騎裝是怎么穿的。</br> 好不容易才穿好了,便聽到馬球場上傳來的雀躍歡呼聲,應是比賽結束了。</br> 顧熙言聽著門口漸漸響起的腳步聲和說話聲,心中慌忙,連頭發都沒束好,便抱著衣裙掀開帳子走了出去。</br> 美人兒換了一身月白色騎裝,頗為颯爽,三千情絲披散著還未來得及束起,美目微微上挑,正驚訝萬分地看著眼前的男人。</br> 顧熙言望著他臉上的昆侖奴面具,認出是方才贈她絲帕的人,也是驚呆了,正欲說話,目光往下一劃,正看見他大敞開的衣襟,細細的驚叫了一聲,忙背過身去,“你你你……登徒子!”</br> 好得很,堂堂平陽侯府小侯爺今日乃是第二次被罵“登徒子”了。</br> 蕭讓自知不妥,忙掩了衣襟轉身背對著她,俊臉上有一瞬的僵硬,“你是何人,竟在此處!”</br> 顧熙言還是個未出閣的姑娘,今日兩次三番地被“戲弄”,心里頭窩火至極,“你又是何人!你進帳子之前都不問問有沒有人的嗎!”</br> 美人兒的聲音軟軟糯糯,透著一股子甜膩。</br> 可蕭讓聽了這話,簡直被氣的沒脾氣。</br> 這他平陽侯府的帳子!</br> 哪有進自家門,還得先敲門,后問候的?</br> 掩好了衣襟,蕭讓心頭亦是狂跳。</br> 奇了怪了,平日里他看見這般柔弱嬌氣的美人,只覺得沒用極了,怎么今日見了她,便覺得好玩呢?</br> 這么想著,蕭讓轉身,只見那個嬌滴滴的美人兒已經三兩下把青絲束成了發髻,正瞪著他,活像一只小獸。</br> 蕭讓倒也不怕她瞪,慢悠悠地走近了,道,“方才唐突了。”</br> 這語氣還算誠懇,顧熙言剛這么想著,又聽他吊兒郎當地說了句,“你是哪家的小姐?</br> 叫什么名諱?”</br> 顧熙言滿面紅暈,氣的不打一處來,默念了一句“流氓”,跺了跺腳,遠遠跑開了。</br> 蕭讓沒想到她竟這么不經打趣兒,倚著帳門,緩緩取下繪著昆侖奴的面具,露出俊美無儔的一張臉。</br> 他看著美人兒跑遠的背影,勾起薄唇,“本候遲早把你找出來。”</br> ——</br> 成安二十年冬,盛京,青綺酒樓。</br> 酒樓以胡姬、胡酒聞名,迎來送往,生意興旺。</br> 一樓雅座中間的舞池里,有深眉高目的胡姬正彈琵琶,奏箜篌,跳胡舞,羅衣蹁躚,好不熱鬧。</br> 最近盛京城中屢屢有喜事,先是淮南王和平陽侯等人平叛柔然叛黨有功,凱旋而歸,后有成安帝賜婚暉如公主和淮南王。</br> 然而此時,正主兒的臉上卻有些苦悶。</br> “此地距離柔然千里,她孤身一人被我那副將帶到了盛京城,又被誣陷成奸細,那日金鑾殿上,我若想護下她的性命,只能求娶她做嫡妃,別無選擇。”</br> 三樓雅座,淮南王仰頭飲了一杯釀,嘆了口氣,“祖母因為這事兒念叨的本王頭都大了。</br> 可說句真心的,要本王這輩子盲婚啞嫁,娶個世家小姐,還不如娶暉如公主呢!至少她性子不拘束,頗合我心意!”</br> 蕭讓斟了一杯酒,淡淡道,“我倒覺得王爺是居心不良,蓄謀已久。”</br> “咳咳,”淮南王嗆了一口酒,少見的紅了臉面,“蕭彥禮,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是吧?”</br> “那咱們就來掰扯掰扯,你的婚事太后看的緊,給你挑的那幾個世家小姐都是出身高門,德才兼備,就是進宮做皇妃也使得!你真一個都沒看上的?”</br> 那年馬球會結束后不久,元寧長公主便溘然長逝了,平陽侯府只剩下蕭讓一個孤家寡人,太后身為蕭讓的皇祖母,自然對這外孫兒的婚事一百個上心。</br> 蕭讓面上無波無瀾,“沒有。”</br> 淮南王被噎的沒脾氣,“行行行,反正本王是不陪你了,你這婚事愛拖多久拖多久。”</br> 兩人一邊兒喝酒一邊兒閑聊,那廂,自一樓進來十來人,為首的男子一襲白衣,一行人徑直上了二樓雅座。</br> 酒樓四面皆垂著半卷的竹簾,以隔絕視聽。</br> 淮南王微微把竹簾掀開一條縫兒,看了兩眼,沖蕭讓努了努嘴,“聽說了么?</br> 韓玄明前幾日回京了,就是韓國公家的那個,打小病病歪歪,俊俏的跟個姑娘似的,在江淮歷練了幾年,竟然也鐵樹開花了!”</br> “聽聞他這次回京,乃是為了向顧氏提親……”</br> 蕭讓手里的酒杯“哐啷”掉到了地上,“哪個顧氏?”</br> “還能有哪個?</br> 自然是禮部侍郎顧萬潛的女兒,京中貴女圈兒出了名的姿容冠絕,恍若神妃。”</br> 淮南王“嘶”了一聲,沉思片刻,恍然大悟道,“——我說呢!”</br> “去年馬球場上,咱們贏了比賽,繞著場子疾馳,好不威風!那高臺之上,韓玄明不看球場,倒是盯著貴女堆兒里看的出神兒!嘿,這廝眼夠尖啊,定是那時候便看準了這顧氏嫡女!”</br> “曖,你說,這之前,咱們怎么沒注意到貴女圈兒里還有這么個出眾的呢?”</br> “她整日里混在詩會雅集里,你當然沒注意到。”</br> “啊?</br> 你說什么?”</br> “沒說什么。”</br> 蕭讓心不在焉,薄唇動了動,“有事兒,先走了。”</br> 淮南王狐疑的應了一聲,等男人下了樓,才后知后覺的反應過來,“這頓酒……不是說你請嗎?</br> !”</br> ——</br> 禁廷,壽康宮。</br> 纏枝蓮龍紋海晏河清屏風前,蕭讓跪的脊背挺直,“皇祖母,彥禮只求這一次。”</br> 紫檀描金寶座上,太后氣的不輕,“你這是和我商量的語氣嗎!你連無字圣旨都拿來了!你皇舅舅若是現在在這兒,只怕你直接就求賜婚了!”</br> 蕭讓俯身告罪,“皇祖母息怒!”</br> 太后著了一身靛青色萬壽如意常服,握著十八子佛珠的手扶了扶如銀的鬢發,“怪不得、怪不得!之前幾家的嫡女你都連相看都不相看,原來是早早看準了這個!”</br> “哀家問你,這顧氏的嫡女有什么好?</br> 哀家可從沒有聽說過她有什么賢名!”</br> 太后說著說著,竟是落下淚來,“那幾家的女兒是賢妻的不二人選,出身的門第也能對你有所裨益,你沒了父侯母殿,也只有哀家為你思前想后的籌謀了。”</br> 蕭讓道,“先祖攢下來的榮耀和功名是拿血汗換來的,彥禮亦當如此,故而不求借著婚事為平陽侯府帶來什么倚仗。</br> 男兒頂天立地,彥禮此生,只求能庇護心愛之人,共度百年,攜手白頭。”</br> “顧氏一族世代書香,沒有實權,不算樹大根深,彥禮納此女,想來皇舅舅會高興。”</br> 自己這個外孫經歷了父侯母殿的喪事,一夜之間成熟了不少,就連心思也愈發的周全深沉。</br> 太后聞言,心里萬般心疼,甩了錦帕掖了掖眼角的淚,“你跟你父侯、母殿一樣的倔!”</br> 蕭讓太后松了口,忙上前從嬤嬤手里接了茶盞,親自奉到太后面前,“皇祖母喝口水,再罵彥禮也不遲。”</br> “我罵你做什么!如今大了,以一個個打不得,說不得,罵不得。”</br> 太后接過茶水,嘆了口氣,“罷罷罷,你執意要娶,哀家奈何不了你!哀家可不愿意做那心狠的王母娘娘,叫牛郎織女不得成眷屬。”</br> 蕭讓知道太后這是答應了,笑道,“彥禮謝過皇祖母。</br> 顧氏生的乖巧可愛,頗知禮數,想必皇祖母會喜愛非常。”</br> 太后輕輕搖了搖頭,笑罵道,“八字還沒一撇兒呢,便替人家來打點哀家了!真真是胳膊肘往外拐。”</br> 蕭讓一本正經,“彥禮不敢。”</br> “行了。</br> 還不快去御書房叫你皇舅下旨?”</br> 太后無奈道,“下個月你便要去戍邊,你這神仙一樣的嫡妻人選,莫要叫別人搶了先!”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