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卜算子(下)</br> 顧熙言轉了轉手腕上的藍田暖玉鐲子,淡淡道,“哦,對了。</br> 還不知,嬸娘今日來侯府,二伯可曾知曉?</br> 嬸娘切莫因小失大才是。”</br> 顧熙言每說完一句,張氏那張和善的臉上的笑意便淡去一分,聽顧熙言說完一席話,已然是面如金紙,冷汗如豆。</br> 昨晚曹婉寧連夜趕到盛京城,在張氏的臥房中好一頓哭訴。</br> 張氏看著自己的親外甥女實在是可憐,又聽曹婉寧說和顧熙言多么情同姐妹,義比金堅,這才厚著臉皮子,帶著曹婉寧來了平陽侯府求一求顧熙言。</br> 如今青州曹家之事沸沸揚揚,曹婉寧昨夜進蕭氏二房府邸的時候,都是叫人從后門偷偷放進來的,張氏又怎會叫蕭家二伯知道自己帶著曹婉寧來了平陽侯府!</br> 張氏穩了穩心神,想著自己兒子在翰林院的仕途,擠出幾絲笑道,“賢侄媳婦兒說的在理,是我一時心急大意了。</br> 咱們蕭氏幾房本是一脈同出的姻親,‘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你二伯父也是時常同家中子弟說起的。”</br> 顧熙言神色淡淡的聽著,沒有搭話。</br> 所謂的世家大族,從外面兒看著是萬種昌明隆盛,千般繁華富貴。</br> 可如今這人都成了精了,一旦出了事兒,跑還來不及呢,摘得比誰都干凈。</br> 任他詩書傳家的大族,也逃不過樹倒猢猻散的結局。</br> 在這兒假惺惺的和她說什么“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話?</br> 那廂張氏瞟了一眼顧熙言,改換了口風道,“聽我那外甥女兒說,侄媳婦兒先前還給她敲定了一門親事?</br> 照如今這青州曹家的名聲,侄媳婦兒對我那外甥女兒實在是過于高看了!且不論她有沒有這福氣消受,我是第一個不準許的!這事兒傳出去,實在是有辱咱們蕭氏一族的門楣!”</br> 顧熙言但笑不語,靜靜地看著張氏在這兒和她打啞語。</br> 張氏上趕著說這些場面話,不過是蕭氏旁支的子孫一代不如一代了,如今平陽侯府有蕭讓支撐著門楣,能沾光便多沾點罷了。</br>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還各自飛呢。</br> 要她信這些隔著幾層肚皮的姻親的鬼話?</br> 還不如求神拜佛燒香來的穩妥!</br> 張氏接著道,“可我這做嫡親姨母的,看著自己的侄女兒下輩子沒找落,在佛祖面前也是虧心的呀!”</br> 說罷,張氏掖了掖眼角的淚,“侄媳婦兒,你這些日子對我那侄女兒多有恩惠,我便看出來你真真是個心善的孩子,想必也不忍看她落個凄慘下場!故而,我便想著,厚著臉皮兒請侄媳婦兒牽個線,做個媒……若是有什么人家正想娶親,又沒著落的……”</br> 顧熙言端起茶盞,輕輕飲了一口。</br> 這張氏怎么說也是蕭氏二房的長輩,表面的功夫還是要做齊全的。</br> 更何況,這一頂“心善”的高帽子給她戴在頭上,今日若是她不答應給曹婉寧解決親事,張氏勢必是不罷休的。</br> 顧熙言頗為為難的笑了笑,道,“既然嬸娘開口了,我便跟嬸娘說實話吧。</br> 曹家出事之后,我雖為了咱們蕭氏一族的安危,迫不得已敬而遠之。</br> 但心中也是十分牽掛婉寧妹妹的。”</br> “要說這合適的親事……嬸娘勿要怪罪,侄媳婦兒手上實在沒什么高門大戶想娶親,又沒著落的……最近倒是有家正愁著議親,只是門第低了些……”</br> 張氏見顧熙言終于搭腔了,便知道這事兒有著落了。</br> 張氏方才進門兒的時候,還想著,最差也得給曹婉寧找一門高門大戶的好親事。</br> 被顧熙言這么夾槍帶棒的一頓掂對,眼下都自顧不暇了,哪里還顧得她曹婉寧好不好!心里只想著快快找門親事,把人打發了算了!</br> 張氏見顧熙言露出為難的神色,便殷切道,“門第低一些也是不要緊的,侄媳婦你也知道,那青州曹家放在盛京中也不過是小門小戶,哪里就配得上高門大戶的青眼了!”</br> 顧熙言這才釋然道,“既然嬸娘這么想,我便放心說了。</br> 兵部主事孫大人的兒子和定國公夫人的表親前些日子才定了親事,那孫夫人對著未來兒媳不甚滿意,便想著再娶一門貴妾一同進門……”</br> “貴妾?</br> !”</br> 話沒說完,張氏便吃了一驚。</br> 顧熙言笑了笑,“就是這點不好。</br> 不過那孫家也算是盛京城中老派的世族,雖說這幾代子弟沒落了些,可士族的氣度還是在的。</br> 若是嬸娘不同意,那邊罷……”</br> “侄媳婦且慢!”</br> 張氏暗忖了忖,“不如叫我那外甥女兒上前,親口問問她的意思……”</br> “侄媳和嬸娘想到一塊兒去了。”</br> 顧熙言笑了笑,轉頭便叫紅翡去外府花廳里喚曹婉寧過來。</br> ……</br> 曹婉寧站在下首,緊攥著雙手,幾乎把紅唇咬出了血絲。</br> 這孫家雖然是個破落士族的貴妾,可也好過去那七品官宦的盧家做小妾!以她曹婉寧的心機手段,姿色容貌,只要嫁進孫家,定然能寵冠內宅!</br> 只是,曹婉寧飛快的瞟了一眼上首坐著的顧熙言——她本可以入這平陽侯府!本可以和這顧熙言以姐妹相城,共享榮華的!</br> 只可惜,她如今已經是山窮水盡、走投無路,再沒有選擇的余地了。</br> “你這孩子,應還是不應,你倒是說句話呀!”</br> 張氏恨鐵不成鋼的看著曹婉寧,呵斥道。</br> 曹婉寧這才紅著眼抬起頭,艱難的動了動嘴唇,“民女愿意。”</br> 張氏這才長長松了一口氣,指了指顧熙言道,“還不快快謝過平陽侯夫人!”</br> 曹婉寧看著上首端坐的顧熙言,咬了咬牙,伏跪下行了個大禮,“多謝平陽侯夫人大恩!”</br> 顧熙言生生受了曹婉寧一禮,淡淡笑道,“有句話我得給嬸娘說明白。</br> 今兒個我不過是告訴嬸娘這孫家要娶良妾的事兒,其中的紅線,還是得嬸娘親自去牽的。”</br> 張氏怎會不懂顧熙言想避嫌的心思,可轉念一想,這平陽侯府安穩一日,她們蕭氏二房也就安穩一日,當即笑著應道,“這是自然。</br> 今兒個我便親自上門去和孫夫人說這事兒。”</br> 顧熙言笑著點了點頭。</br> 那張氏又寒暄了一番,便急匆匆的拉著曹婉寧告辭了。</br> ……</br> 顧熙言端坐在八仙椅上,捧著手中的茶盞兀自出神兒。</br> 要想死死的壓制住曹婉寧這種表面無辜,內里歹毒的人,若是當家主母是個心存和善的,難免要步她上一世的后塵,被曹婉寧那白蓮一般的偽裝蒙騙了去。</br> 可巧就巧在那石氏兇悍無比,對付曹婉寧這種人,壓根不會理會她那口腹蜜劍,一鞭子下去便能把她打的斷了氣。</br> 這一世,如果曹婉寧嫁入孫家之后,愿意改過自新,平安度日,孫府足以讓她過上她想要的富裕的生活。</br> 可是,如果她依舊死性不改,巧言令色,攪亂內宅,想必那石氏素來剽悍,又是有慶國公府撐腰高門嫡妻,手中的鋼鞭也不會輕饒了她!</br> 前世曹婉寧種種歹毒,這一世顧熙言也算是防范于未然,終于躲過了這一劫。</br> 雖然她恨不得把曹婉寧扒皮抽筋,可也嫌置曹婉寧于死地臟了自己的手。</br> 如今這招“借刀殺人”之計,她已經把生路、死路都為曹婉寧鋪好了,活與不活,全憑她自己的造化了。</br> 顧熙言生平第一回覺得,像石氏這種動武不動文的人,真真是格外難得。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