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元夕（上）</br> 正月十五元夕節，乃上元天官賜福之辰。</br> 一元復始，萬象更新。</br> 一年中第一個月圓之夜，為春節的最后收尾，也是大地回春的開始。</br> 這一天，家家戶戶皆熱鬧慶祝，故亦稱“小過年”。</br> 大燕朝平日里實行宵禁，夜晚禁鼓一響便禁止百姓出行，若有人犯夜則要受處罰。</br> 唯獨在上元節之際，天家特許開禁三天，稱為“放夜”。</br> 上一世，顧熙言未出閣的時候，年年都要去賞花燈，這一世重生，細細數來，也有數十年未曾見過元宵盛景，故而一早便求了蕭讓，在上元節這日晚上一同去看花燈。</br> ……</br> 上元節當夜。</br> 馬車尚未行至朱雀大街，已遠遠聽聞人聲鼎沸，等行至街前，顧熙言撩開車簾一看，竟是被眼前的景色驚艷的移不開目光。</br> 只見朱雀大街兩旁處處張燈結彩，萬盞彩燈壘成燈山，游玩觀燈的百姓更是不計其數，盛況空前。</br> 朱雀大街盡頭設有元宵慶典，其中絲竹管弦，歌舞奏樂，表演者達千余眾。</br> 街道兩側每逢百步，便設有一座宮中御制的巨型燈樓，遠遠望去，每座燈樓高百尺，極為壯觀。</br> 二十來座燈樓分布于道路兩側，金光璀璨，宛若瓊樓玉宇，天上人間。</br> 顧熙言看的滿心歡喜，等馬車停穩了，扶著蕭讓的手下了車，登時便想拉著男人往那燈樓面前奔。</br> 不料，蕭讓手上一個用力，竟是把顧熙言拉回了懷里。</br> 上元節期間，百姓們在夜間肆意出門游玩，通宵達旦，就連平日子待字閨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女子們也可以毫無顧忌的出門賞燈玩樂。</br> 故而，歷朝歷代上元節開禁，街上人流如織，適齡男女不期相遇，極易一見傾心，產生愛慕之情。</br> 只見蕭讓不知道從哪里拿出來一張面紗，親自給顧熙言帶上，直把明艷動人的小臉兒遮了個嚴實才作罷。</br> 今日出門之前，顧熙言細細打扮了一遭——小臉上妝容精致，淺羅蘭紫色的襖裙素凈雅致。</br> 雖說顧熙言梳著婦人發髻，不會有男子上前來表達愛慕，可蕭讓也不愿叫外男將她的容貌看了去。</br> 這面紗輕薄，帶上去倒是沒什么不便之感，顧熙言扯了扯面紗，不滿的沖男人道，“若是有旁的女子盯著侯爺看，又該如何呢？”</br> 今日蕭讓穿了身鴉青色圓領錦袍，外加一件墨色織錦大氅。</br> 男人身量本就高大，樣貌又生的惹眼，如此往人群中一站，更顯英武清雋，真真是應了那“巖巖若孤松之獨立，傀峨若玉山之將崩”之語。</br> 蕭讓神色疏朗，伸手摸了摸顧熙言的鬢發，薄唇溢出一絲笑來，“看不看是旁人的事，夫人只需記住，本候的眼中只有夫人一人便夠了。”</br> 顧熙言瞥了面前那俊朗的男人一眼，軟軟嗔道，“巧言善辯。”</br> 蕭讓把美人兒擁在懷中，眸中笑意更勝，“只對夫人一人巧言善辯。”</br> ……</br> 天上明月高懸，地上彩燈萬盞。</br> 以朱雀大街為中軸線，四散開的大街小巷里，茶坊酒肆林立，皆是燈燭齊燃，鑼鼓聲聲，鞭炮齊鳴，百里燈火不絕。</br> 街道兩旁掛著的五色燈盞上描繪了各種人物，舞姿翩翩，鳥飛花放，龍騰魚躍。</br> 顧熙言一臉心細，看的目不轉睛。</br> 此處游人如織，來往匆匆，只見高大俊朗的玄衣男子緊緊把帶著面紗的紫衣美人兒護在懷中，身后跟著兩個帶刀的英武侍衛，并兩個穿錦簪花的大丫鬟，一行人浩浩蕩蕩，一看便是高門大戶之家。</br> 再往前面行去，便是歌舞百戲的表演之所，有擊太平鼓的、踩高蹺的、舞龍燈的、舞獅子的……各類技藝雜耍鱗鱗相切，樂音喧雜之聲遠飄十余里。</br> 一行人邊賞邊走，忽聞前方熱鬧非常，侍衛流云上前探看了，才知道原來是一處投壺的場子。</br> 這類投壺、射箭、套圈的游戲，本是平民百姓逢年過節玩樂的生意營生，所設彩頭也不過是是一些小打小鬧的不值錢的玩意兒。</br> 可那陳列著各種著彩頭的柜子里，偏偏放著一盞紙糊的月白色的兔兒提燈，通身畫著蘭芝香草，看上去頗為憨態可掬。</br> 顧熙言看了兩眼，只覺得那兔兒可愛的緊，還搖著著蕭讓的胳膊讓男人看。</br> 蕭讓看美人兒眼中的貪戀神色，當即叫流云上前問了那攤主游戲規則，順便買了一打投壺用的短箭來。</br> 蕭讓久經沙場，身經百戰，不禁劍法高超，一張玄鐵大弓更是使得出神入化，在戰場上向來是百步穿楊、箭無虛發的厲害角色。</br> 只見男人氣定神閑地站在那里，數箭擲過去，聲聲入壺，四周圍觀的群眾見狀，不禁爆發出叫好聲連連。</br> 顧熙言站在男人身邊兒，看著一支支短箭落入壺中，拍著手開心不已。</br> 等蕭讓投完所有短箭，竟是百發百中，無一失誤。</br> 既是出來做這等營生，便要愿賭服輸，那投壺場子的攤主攤主見狀，只能欲哭無淚把兩人領到陳列彩頭的柜子前挑選彩頭。</br> 攤主哭喪著臉，直勾勾地看著那柜子上寥寥幾件略微值錢一些的金銀器物，滿心都是不舍得。</br> 不料，英俊高大的男人只指了那只紙糊的兔兒燈，示意攤主取了來。</br> 那攤主愣了一愣，忙滿面喜色地提起兔耳燈雙手遞了過去，連聲謝道，“多謝老爺體恤。”</br> 蕭讓將那兔兒燈，轉身遞到了身后的白衣蒙面的美人兒手中。</br> 顧熙言握著手中的兔兒提燈，笑意盈盈地仰頭看著男人，滿心都是柔情蜜意。</br> ……</br> 上元之夜，除了又各色彩燈之外，朱雀門外還奉御命燃放各色焰火爆竹，以慶賀佳節。</br> 只聽“砰砰——”數聲巨響，天空頓時綻開數朵盛大的彩色焰火，一時間，天上地下金碧相射，錦繡交輝。</br> 看了焰火，再往前走，便到了猜燈謎的地方。</br> 此處以五色彩繩編織成網，掛著不計其數的彩燈，彩燈之下，又用細繩系了成百上千條謎語，懸掛在于街道上空，任人猜度。</br> 顧熙言和蕭讓兩人挽著手從掛著燈謎的彩繩下穿過，偏偏顧熙言眼尖，突然撒開拉著男人的手，沖到燈謎下方一名男子的身后，伸手重重在男子的肩上拍了下。</br> 冷不丁被顧熙言掙脫了手，又見她那頗為大膽的舉動，蕭讓當即便沉了臉色。</br> 正準備上前，不料那被拍了肩膀的男子回頭，竟是顧熙言的長兄，顧昭文。</br> 原來，那日顧、杜兩家家長和媒人在杜府相看，顧昭文和那杜氏嫡女竟是一見傾心。</br> 依照大燕朝的禮法，男子女子定親之后，成婚之前，均要避嫌不能相見。</br> 可巧，如今剛好趕上這不忌禮數大防的上元佳節，顧昭文和那杜氏嫡女偷偷約好了，趁此佳節出來相聚，以慰相思之情。</br> 話說，那顧昭文和杜氏嫡女正郎情妾意地紅著臉猜燈謎呢，冷不丁被自家小妹逮了個正著，顧昭文面上紅紅，面色萬分局促尷尬。</br> “哥哥！”</br> 顧熙言笑的古靈精怪，上前和顧昭文打了招呼，又和杜家嫡女見了禮。</br> 拿杜家嫡女也是名門閨秀出身，如今被未來妹妹當面逮到私會未婚夫，當場便羞澀難當，紅云蔓延到了耳根里。</br> 顧熙言卻不甚在意這些虛禮，因想著和未來嫂嫂多親近親近，便拉了那杜家嫡女的手去一旁說話了。</br> 身后，蕭讓姍姍來遲，和顧昭文見禮，“見過伯遠兄。”</br> “侯爺不必多禮。”</br> 顧昭文忙拱手回了一禮，回頭看了眼正相談甚歡的顧熙言和杜氏，才又轉身道，“伯遠能議得此良緣婚事，多虧有侯爺那本《山海注》救急！侯爺大恩，伯遠真真是感激不盡！”</br> 原來，當初顧、杜兩家議親之時，那杜家老爺杜正卿眼高于頂，顧昭文正不知如何才能入了這未來老丈人的眼的時候，不料，翌日，平陽侯府的侍衛便悄悄送來了一本精心包裹起來的古籍。</br> 顧昭文打開那包裹一看，當即倒抽了一口冷氣。</br> 平平無奇的包裹里，竟是躺著一本《山海注》的真跡！</br> 前朝徐弘祖游歷四海八荒，花費了十年心血，苦心孤詣寫成此千古奇書，書中的游記的文筆質樸而綺麗，被文人墨客稱為“千古奇書”。</br> 那杜正卿素來仰慕先人徐弘祖的一腔才華橫溢，對其著作推崇不已，杜正卿多年尋覓《山海注》一書不得，不料此書竟是藏身在平陽侯府之中。</br> 第二天，顧昭文將此書送到杜府，那杜正卿當即喜不自勝，竟是一連推掉了顧府前頭排著的三家媒人，直接要和顧家相看。</br> 這事兒雖摻雜了些“私心”，可那杜正卿素來寶貝自己家女兒，若是顧昭文條件太過差勁，只怕送來十本古籍真跡，他也是不會松口的。</br> 可偏偏顧昭文生的才貌雙全，一表人才，那杜氏女躲在紗幔后親自相看了，也紅著臉對其稱贊有加。</br> 杜正卿見狀，索性順水推舟，為女兒覓得這位佳婿，親手促成這段良緣。</br> 親事定下來之后，顧昭文本想感謝蕭讓一番，可念及蕭讓隨書附上的“不可叫第三人知曉”的紙條，索性也就沒有聲張，直到今日見了蕭讓才當面致謝。</br> 蕭讓道，“伯遠乃是本候舅兄，一家人不說兩家話。</br> 況且那杜大人素來愛惜古籍，這《山海注》到了他手中，也算是覓得歸處。”</br> 顧昭文面色頗為動容，“千言萬語，還是得謝過侯爺！”</br> 蕭讓笑了笑，“伯遠兄不必客氣。”</br> 等到蕭讓和顧昭文該說的話都說完了，相對無言了半晌，那廂，顧熙言還拉著未來嫂嫂說個不停。</br> 蕭讓望著小舅子那望穿秋水的眼神，握拳在唇邊輕咳了兩聲，終是指了大丫鬟紅翡去把顧熙言叫了過來，兩廂道了別，便半拉著顧熙言走開了。</br> 兩人走遠了，顧熙言還在感嘆萬分，“妾身與哥哥追逐打鬧的情形仿佛就在昨日，不料，今時今日妾身已為人婦，哥哥竟也馬上要成家立業，娶嫂嫂進門了。”</br> 蕭讓聞言，不禁挑眉：“夫人這是舍不得舅兄娶妻？”</br> 顧熙言輕輕錘了下男人的臂膀，笑著道，“侯爺說的什么話！哥哥能娶得杜家姐姐那般賢良淑德的才女，妾身自然是為哥哥高興了。”</br> 蕭讓順勢將美人兒扯到懷中，邊抱著懷中的溫香暖玉，邊暗想——那本絕了版的古籍真跡，果然是送的值。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