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回門（上）</br> “不要……不要……”大紅紗帳之內，床上的嬌軀扭動，明艷的小臉上愁云遍布，額頭上出了一層冷汗。</br> “……別這么對我……蕭讓！”</br> 顧熙言猛地驚醒，她擁著被子半坐在床上，方知剛才不過是黃粱一夢。</br> 顧熙言大口的喘著氣，微微上挑的美目里滿是驚慌失措和茫然無助。</br> 她做噩夢了。</br> 夢里是上一世大婚的第二天，蕭讓走了之后，她把喜房中的東西砸了一地，怒氣沖沖的搬去了鎖春居，整個侯府后宅都知道新主母新婚之夜都沒能留住夫君。</br> 隔天三朝回門，蕭讓派了人送她一個人回去，可她自視清高，不愿意在男人面前服軟，竟然連娘家也沒回。</br> 更是因為此事，她無數次被京中貴婦暗地里恥笑不知禮數。</br> 后來，她驕縱無度，蕭讓對她漸漸也失了耐心，看都不愿意多看一眼。</br> 夢境中蕭讓冰冷又嫌惡的眼神在腦海中盤桓不去，顧熙言起了一身冷汗，她猛地撩開紅色床幔，顫聲道，“來人，洗漱吧。”</br> ……</br> 朱金木雕的轎子從平陽侯府出發，轎子前后皆跟著高頭駿馬，美婢小廝，路上行人紛紛駐足觀看，交頭接耳的議論“不知是哪家高門女眷出行，才有如此大的排場。”</br> 一行隊伍緩緩行過朱雀大街，約莫行了半柱香的功夫，緩緩停在顧府前。</br> 今天是顧熙言三朝回門的日子，兩只石獅子坐鎮的顧府府邸前，一家人早早在大門口等候顧熙言。</br> 紅翡撩開簾子，將顧熙言從轎子中攙扶出來。</br> 那廂，顧父顧母，顧熙言的祖母顧江氏，以及府中一干下人紛紛跪拜見禮：“恭迎平陽侯夫人……”</br> 顧熙言見狀，鼻頭一酸，忙上前扶起至親，眼眶紅紅道，“父親，母親，祖母，這是做什么，只怕要折煞女兒了！”</br> 顧熙言嫁入侯府，便是正兒八經的平陽侯夫人，況且蕭讓是當今皇太后的外孫子，是實打實的皇親國戚了。</br> 此后顧家人見到顧熙言，都是要行禮的。</br> 顧母拉著女兒的手，打量著顧熙言的神色。</br> 只見顧熙言一張小臉上面色紅潤，膚色白皙，眉眼之間別有一番風情——一看便是經過人事的樣子。</br> 顧母面色欣慰，這才放下心來，眼眶一紅，就要掉下淚來。</br> 看著母女祖孫三人噓寒問暖，顧萬潛也頗為感慨，含笑道，“外面風大，母親，熙兒，咱們進屋說話。”</br> 顧熙言的長兄顧昭文今日當值，待眾人在花廳里喝上了熱茶，顧昭文才匆忙趕回府中。</br> “熙兒，在平陽侯府里一切還習慣？”</br> 顧昭文換了一身蒼藍色云紋織錦常服，挑開花廳的簾子，開口便問顧熙言在平陽侯府過得好不好。</br> 顧熙言看著自家哥哥清雋的面容，心中一暖，“哥哥，熙兒很好。”</br> 顧昭文點點頭，心中一塊石頭算是落了地。</br> 顧熙言看看自家爹爹，又看了看兄長，一捏帕子，鼓起勇氣開口道，“父親，昨日夫君奉命秉公出行，故今日熙兒只能……”</br> 顧萬潛淡淡打斷，“無妨。</br> 平陽侯皇命在身，自然以公事為重。</br> 你要多多體諒他才是。”</br> 顧熙言啞然。</br> 顧昭文笑道，“熙兒有所不知，那日金殿上散朝，為了這事兒，侯爺特意在父親面前說明了一番呢！”</br> 顧熙言聞言，一臉深表懷疑的看著自家爹爹。</br> 顧父顧萬潛師從翰林掌院學士胡文忠，是不折不扣的“胡黨”。</br> 蕭讓一向愛惜羽毛，在黨爭拉攏面前潔身自好，如今，竟然為了“不能陪自己回門兒”的事情特意去找顧萬潛解釋？</br> 而且還是在金殿之上，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兒！</br> 平陽侯府天潢貴胄，顧氏一族不過是普通的世家大族。</br> 幾十年來，顧氏一族和平陽侯府并無交集。</br> 兩人的婚事是皇上突然賜婚，顧府上下只求平陽侯待顧熙言好就不錯了，并不指望能就此抱上平陽侯的大腿，一步登天。</br> 那日金鑾殿上，百官散朝，顧萬潛冷不丁被蕭讓叫住，當即愣住了。</br> 顧萬潛望著面前一臉和氣，侃侃而談的俊朗侯爺，腦海里一片空白。</br> “……如此，本候便告辭了，岳丈好走。”</br> 顧萬潛咽了咽口水，雖然沒聽清蕭讓說的什么，還是深深躬身回了個禮，應了聲“是”。</br> 看著蕭讓大闊步離去的背影，顧萬潛的腦海里才慢慢浮現方才他說的話——</br> “皇命在身，不能陪夫人三朝回門，還望岳丈見諒。</br> 來日必攜夫人親自登門拜訪。”</br> ……</br> 回想起那日文武百官傻了眼的表情，顧萬潛輕咳一聲，淡淡道，“不錯，侯爺思慮周全，已經和我說過這件事了。</br> 侯爺打點好了一切，此事萬萬不會傳出去被人嚼舌根。</br> 咱們顧家不是什么迂腐人家，熙兒不必擔心。”</br> “是……爹爹。”</br> 顧熙言心情復雜萬分的端著茶盞，輕抿了一口茶水。</br> 茶盞中泡的是金山時雨，曼妙茶香氤氳在口腔之中，滋味特別。</br> ……</br> 按照老祖宗的規矩，“六歲不同席，七歲不同堂。”</br> 有些話題，女兒家不好意思當著家中男性的面兒討論。</br> 因此，顧熙言在花廳聽了父親的教誨，便帶著丫鬟婆子去找顧母說體己話了。</br> 剛走進顧府正房的臥房里，顧熙言便聽到王媽媽正義憤填膺的和顧母林氏告狀。</br> “……一直折騰到了丑時，直要了三次水才作罷！姑娘不過十來歲，身子骨都嬌弱的很，怎么經得起這番折騰？</br> 竟是如此無度……”</br> “……第二日，姑娘身上沒一處好的，把從府里帶的藥脂全用上了，將養了兩天，這才下去了些痕跡……”</br> 顧熙言當即紅了臉，進了里屋，顧母示意她上前坐到自己身邊，王媽媽、薛媽媽見狀，頗有眼色的行禮退下了。</br> 顧熙言今日梳了高髻，黑發如云，巍峨高聳，上插一支三層點翠蓮花碧璽金釵，并幾朵紅玉珠花。</br> 耳垂上戴著一對金鑲紅玉耳環，腰間系著一圈東珠多寶瓔珞，一枚珊瑚鑲珠翠魚佩。</br> 三朝回門，光是從新娘子的裝扮上，就能看出夫君是否寵愛新嫁娘。</br> 顧母林氏看著女兒一身奢華明艷的裝扮和白里透紅的氣色，滿意的點了點頭。</br> “熙兒，侯爺久居高位，公務繁忙，如今皇命在身，還不忘把管家之權交付給你，又放低身段，去和你父親特意說明不能陪你回門兒——可見他心里是及其疼你的。”</br> 方才在花廳里，顧熙言腦海里已經亂成一團，此刻聽見顧母的話，低著頭絞著手指不說話。</br> 顧母又道，“如魚飲水，冷暖自知，你幼時我未教你讀《女訓》、《女則》，便是想讓你明白，女子出嫁，凡事自己開心幸福才是最重要的。</br> 什么‘賢良淑德’，都是那些迂腐文人用來騙女人的鬼話。”</br> “我看那平陽侯也過了胡鬧的年紀，想必不是個荒淫無度的，他如今對你這番，你可想過為何？”</br> 顧熙言一張小臉紅成了蝦子，輕聲道，“是……是他疼愛我？”</br> “這便對了。”</br> 顧母道，“閨房之中，夫君喜愛你，才愿意親近你，切不可把這‘心意’當做‘糟踐’。”</br> 顧熙言聞言一愣，竟是呆了。</br> 這些日子，顧熙言不是沒想過蕭讓所作所為背后的深意。</br> 答案呼之欲出，她只是不愿意承認——蕭讓怎么會喜愛她呢？</br> ！這絕不可能！</br> 顧林氏看著女兒茫然的模樣，嘆口氣道，“夫妻恩愛是苦心經營出來的，平陽侯威名赫赫，是個鐵腕手段的人，你對著這樣的夫君，便要化作繞指柔。</br> 凡事和他軟聲軟語的說，且不可不可一味逞強。”</br> “聽王媽媽說，平陽侯府中有兩個侍妾，等你夫君回來，探探口風，若是平陽侯不在意，隨意打發了便是。</br> 你夫君心思深沉，你在侯府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br> 顧林氏不提這一茬，顧熙言都要忘到腦后了。</br> 平陽侯府中沒有小妾，只有兩個侍妾，據說是前些年蕭讓行軍帶兵回京時帶回侯府的。</br> 一來二去，那兩位美人便被安置在了平陽侯府的解秋園里。</br> ——說是侍妾算是抬舉了，因為蕭讓對這兩位美人壓根分不清姓甚名誰，也不曾在解秋園歇過一晚，更別提抬名分了。</br> 上一世，蕭讓府中好像也有這么兩個美人。</br> 只不過當時顧熙言只顧著和蕭讓稚氣，也不屑于放低身段搭理她們。</br> 顧熙言一張小臉已經紅到了耳后，根望著母親保養得宜的臉龐，不想讓顧林氏擔心，只好輕啟朱唇應了一聲，“謹遵母親教誨。”</br> ……</br> 待母女二人從閨房中出來，已經接近午時。</br> 一家人歡歡喜喜用了午飯，顧老太太身邊的媽媽便來請了。</br> 顧老太太住在鶴壽堂，平日里吃飯皆有鶴壽堂的小廚房單獨做些清淡養生的菜色來。</br> 不過，顧老夫人更多的是不愿摻和顧父顧母兩口子的事兒，用她的話來說，便是，“你父親母親成婚二十余載，府中未有一妾一侍，難得恩愛如初。</br> 我這老婆子整日在他倆跟前惹眼，何苦來哉？”</br> 顧老太太和顧熙言有些“隔代親”，當日送顧熙言出嫁更是掉了不少眼淚，如今三日未見，想單獨和孫女兒說說話，也是人之常情。</br> 顧熙言得了顧父、顧母的首肯，便行禮告退，隨著婆子丫鬟穿過九曲回廊，往鶴壽堂的方向走去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