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歸府</br> 破曉時分。</br> 大燕朝歷代設大理寺,掌管刑獄案件審理,與刑部、都察院并稱為“三法司”。</br> 三法司之外,若有人抵觸上意,另有人奉旨秘密捉捕,關入“昭獄”審問,三法司皆無權過問。</br> 先帝在時,曾按照青龍、白虎、朱雀、玄武的方位指示,在盛京城下設四處昭獄,用于嚴刑審問重犯。</br> 奉旨秘密捉拿的官員,往往只負責一處昭獄。</br> 這四處昭獄的每一處具體分布,也只有皇帝一人知曉。</br> 盛京城西郊,密林廣布,遮天蔽日。</br> 一行人馬從昭獄中疾馳而出,馬蹄陣陣,驚起一行飛雁劃過長空。</br> 一行人皆穿著玄色云海暗紋短打,身形虎背蜂腰,一看便是練家子。</br> 為首一人披著織錦玄色披風,駿馬疾馳,披風在身后獵獵作響。</br> 那人長眉入鬢,薄唇緊抿,一雙深邃的眼睛隱隱可見銳利鋒芒。</br> 一行人馬疾馳過朱雀大街,勒馬停在平陽侯府府邸前。</br> 蕭讓翻身下馬,身形矯健。</br> 他一邊往府中走,一邊單手解開披風,遞與門前候著的流火等人,問道:</br> “主母呢?”</br> 流火接過披風,忙跟了上去,面上有些尷尬,“主母還在休息?!?lt;/br> 蕭讓猛地停下腳步,身后十幾號人也嘩啦啦的停了下來。</br> 他眉頭微皺,“主母不知本候今日回府嗎?”</br> “你是怎么傳話的,一五一十說來?!?lt;/br> 流火腿一哆嗦,就差跪下了,低聲道:“回侯爺的話,那日下屬把侯爺的話一字不差的帶到。</br> 主母聽了之后,說……說,‘哦’……”</br> 蕭讓背著雙手,揚了揚下巴,示意他接著說。</br> 流火看了眼他泛青的臉色,咽了下口水,“沒……沒了。”</br> “主母就應了這一字……”</br> 蕭讓錯愕了片刻,抿了抿唇,冷著臉抬腳便走了。</br> 只是方向卻變了,方才的步子明明是往凝園方向去的,如今卻朝演武堂的方向大踏步走去。</br> 身后十來號親衛見了,皆面面相覷一眼,忙跟上了自家主子。</br> 流火站在原地,一臉委屈。</br> ……自家主子這是因為主母沒親自來接,所以生氣?</br> 可誰知道自家主子天剛亮就回府了?。×骰鹨彩且豢糖胺浇拥绞捵尰馗南ⅲ@才一早在府前候著。</br> 府中許久沒有當家主母,這位新主母人比花嬌,流火說話聲大一點兒都怕嚇著她,此時哪敢擾主母清夢?</br> 等十來號人走過,流云上前拍了拍流火的肩,“仁兄有所不知,今天天不亮侯爺便啟程回府,出發前還特意換了身兒衣裳,就連披風都細細的熏了一遍貫用的檀香。</br> 你說說,這是為了什么?”</br> 流火沒反應過來,下意識道,“這不能吧?”</br> 蕭讓身為皇帝的左右臂膀,臨時接到密旨是常有的事,在漆黑陰冷的昭獄之中往往一待便是三四天,審完犯人從昭獄中出來時,周身氤氳著一股揮之不去的血腥之氣,仿佛從閻羅地獄而來。</br> 即使是從昭獄回京復命的時候,自家主子也不過是簡單換身衣服便罷了,哪曾見“熏香”這么講究過?</br> 流云見他一副難以置信的模樣,抬腿狠狠給他了一腳,“傻了吧唧的。</br> 侯爺就差沐浴焚香再回府了!為了什么,你不知道?。 ?lt;/br> 流火莫名其妙被踢了一腳,腦海中卻靈光一現,也顧不得理會流云,立刻急匆匆的向演武堂趕去。</br> ——</br> 大婚后這幾日,雖然蕭讓不在,可顧熙言也沒閑著。</br> 管家、回門……勞累了幾日,顧熙文睡得格外香甜。</br> 正在床榻上睡得昏天黑地,不料卻被人急急搖醒了。</br> 她睡眼惺忪,睜眼一看,竟是王媽媽。</br> 紅翡和靛玉見人醒了,忙上前服侍她穿衣。</br> 顧熙文被擺弄著,遠山眉微微皺起,“何事……竟如此著急?”</br> 王媽媽一邊指揮著身后的小丫鬟,一邊急匆匆道,“侯爺一早便回府了!當家主母卻還酣睡著,這像什么話。”</br> 紅翡抬起顧熙言的手,給她套上小衣的袖子,“聽下頭丫鬟說,侯爺一進府,本是朝凝園這邊兒來的,不知怎的,中途轉了個方向,又去了演武堂。”</br> 什么?</br> 顧熙言頓時清醒了。</br> 她明明記得,上一世,蕭讓出門許久,直到第五天才回來的,如今……怎么愣是提前了一天回來?</br> 顧熙言立刻從床上坐起來,吩咐道,“差人去演武堂,請侯爺來凝園用飯?!?lt;/br> ……</br> 等到顧熙言梳妝打扮好,來到正廳,蕭讓已經端坐于桌前了。</br> 顧熙言落了座,不好意思道,“妾身起的晚了些。</br> 侯爺久等了,”</br> ——此刻不過卯時二刻,實在不是她起得晚,而是他回來的太早。</br> 蕭讓正飲著一盞犀露茶,抬眼看了她一眼,淡淡道,“無妨。”</br> 顧熙文聽著他不咸不淡的語氣,有些神情懨懨的。</br> 又來了。</br> 上一世,蕭讓也是不茍言笑的樣子,動不動就冷臉對著顧熙言。</br> 顧熙言也固執的很,寧可出言不遜,也絕不給蕭讓一點好臉色。</br> 可固執換不來全家人的性命,更換不來男人的寵愛。</br> 這一世,她沒有任性的資本。</br> 顧熙文拿勺子扒了下碗里的粥,兀自發了會兒呆,抬眼看向身邊的男人。</br> 蕭讓一身雨后天青色圓領長袍,十分整潔清爽,像是剛剛梳洗打理過。</br> 下巴青青,面上依舊冷峻,卻透著遮不住的疲憊之色。</br> 顧熙言再抬眼,已是滿臉淺淺笑意,只見她拿了未用過的勺子,舀了一勺桂花松子送到蕭讓的碗碟中,語氣溫柔:“侯爺一去四天,妾身十分想念。”</br> 蕭讓挑眉:“哦?”</br> 方才在演武堂的書房里,流火向蕭讓事無巨細的匯報了顧熙文這幾天在府里都干了什么,見了些什么人。</br> 蕭讓看著顧熙言一張精致的小臉,臉色還是那樣紅潤,一雙美目里全是沒睡醒的惺忪。</br> 看來他不在的這兩天,她吃的香,睡得好,過得很好。</br> 顧熙言被他看的心中發毛,低頭躲了他直視的目光,吶吶道,“侯爺不信么?”</br> 蕭讓勾唇一笑,“不是不信,是夫人過于秀色可餐。”</br> 男人說的漫不經心,顧熙言也沒當真,可卻不知不覺紅了臉頰,低頭一勺一勺的扒著碗里的粥。</br> 兩人正用著飯,流火進來,在蕭讓附耳說了些什么。</br> 等人退了下去,蕭讓不緊不慢的放下粥碗,“幾個叔伯嬸娘已經到了宗祠了?!?lt;/br> 按照大燕朝的婚嫁習俗,新婚頭一天應該給婆母公爹磕頭敬茶,順便拜見叔伯嬸娘,然后去宗祠給老祖宗上香入族譜。</br> 因為蕭讓新婚第二天便出門的原因,顧熙言到現在都沒能入上族譜,如今蕭讓已經回府,入族譜的事兒自然不能再拖了。</br> 顧熙言見蕭讓吃好了,也放下粥碗,“那現在便去吧?</br> 莫要讓長輩等久了?!?lt;/br> 蕭讓一邊漱了口,又接過下人遞來的毛巾擦手,聞言看了眼顧熙言只吃了幾口的碧梗粥,淡淡道,“你再用些早飯,不必急?!?lt;/br> 顧熙言也確實是沒吃飽,只好端起瓷碗,一勺一勺的往嘴里送著,頗有些食不知味。</br> 上一世,在宗祠拜過牌位,入了族譜之后,便是拜見叔伯嬸娘。</br> 那日,便是她和曹婉寧的第一次相見。</br> 當時曹婉寧隨著母親借住在蕭家二伯家中,二伯和二嬸娘張氏這番前來平陽侯府,竟然把曹婉寧也帶了來。</br> 曹氏一族不過是京中的普通官宦家族,曹婉寧的父親外任青州知州,后來終其一生,也才做到一州知州的位置。</br> 官員遍地走的盛京,隨手一抓便是個翰林學士、六部侍郎。</br> 這樣的職位,在盛京城中實在不值一提。</br> 曹婉寧第一次與顧熙言見面,裝出一副知書達理的解語花模樣,更是不時地打探侯府中之事。</br> 顧熙言當時對蕭讓心懷不滿,在侯府中無人可以傾訴,一來二去,竟然把曹婉寧當做深閨好友,把自己和蕭讓的齟齬一五一十的傾囊相訴。</br> 殊不知,說者無心,聽者有意。</br> 后來曹婉寧趁虛而入,其中有幾分,是她顧熙言親手做的嫁衣呢?</br> 這一世,她即知曹氏的歹毒心腸,定要把她的妄想掐死于萌芽,親手將她送入地獄之中!</br> ……</br> 大燕朝開國之時,平陽侯府便有鑄國功勛,后被加封“一等侯”世襲爵位。</br> 開國皇帝玄宗御賜了這座平陽侯府邸,后又派能工巧匠修建蕭氏宗祠,御筆親書了“旌表忠烈”的匾額。</br> 但凡宗祠,一般只有三級臺階,平陽侯府的宗祠卻是玄宗特準的七級臺階。</br> 顧熙言跟在蕭讓的身后,跨進宗祠大門,立刻被眼前的景象震撼的吃了一驚。</br> 宗祠中雕梁畫棟,光是正堂便有整整八根紅漆木巨柱,皆以二十四瓣蓮花為底座,支撐著整座肅穆靜謐的大堂。</br> 北面兒的一整面兒墻壁上打了特質的紫檀木的架子,從上到下依次密密麻麻的放置著平陽侯府歷代祖先的木質牌位,其中燭火掩映,星光點點。</br> 牌位一層一層壘下來,底下設著一排黑金漆木長祭臺,上有蓮燈無數,香爐數盞,香線數盒——皆是為了顧熙言今日拜宗祠,入族譜準備的。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